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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這一生裏, 遇到過某個極佳的伴侶,就很難再開始新的戀情,難免以新人與舊人相較, 總是比不過的。

路梨矜在洛杉磯的華人學校義務教授聲樂,有位出身名門望族的校董屢屢沖她拋出橄欖枝, 被連續回絕兩次後, 帶著體面的微笑征詢,“是我那裏做得不夠好嗎?”

文化差異與成長環境不同, 雖然中文說得字正腔圓, 卻難以理解婉拒的具體意味。

但對方紳士風範十足, 認真提問, 路梨矜就沒有敷衍了事的道理, 她莞爾回應, “因為有人做得太好了, 暫時沒有人可以超越他。”

“就比如?”校董追問。

路梨矜稍作思忖答道,“我原本的家境清寒, 經濟條件極差,但他為我鋪前路、讓我實現理想和自我價值, 傾盡資源讓我實現階級跨越, 毫不吝惜地為我介紹人脈。而這一切的大前提, 都建立在某天我會義無反顧離開他的基礎上,他甚至手把手教我投資理財, 讓我在分手後能擁有獨立生活的優渥條件,毫無落差的過活。”

校董笑意不減, 理所當然地講, “我以為這是一個男人應該為心愛女人做到的,我也可以。”

不撞南墻不回頭的示愛方式, 值得欽佩。

“我相信你的。”路梨矜粲然點頭,她持起張餐巾紙,對折,然後用隨身攜帶的鋼筆在上面一筆一畫地落下楚淮晏的名字,“奈何我前任是這位。”

楚淮晏取得當真好,遑論數年來叫過上萬次,也覺得是真好,重名的人寥寥無幾。

光是姓就很好聽,寓意裏帶了自家老爺子戎馬生涯裏繞不過的淮海戰役,又許下了海晏河清的願景。

早年社交網絡方興未艾,微博被籠在人人網和騰訊空間的陰影之下,還沒有那麽多冠姓權之爭,楚淮晏就已經隨母姓。後來路梨矜微博刷到條“一個姓氏而已,不知道的還以為家裏有皇位要繼承呢?”

路梨矜無端地憶起楚淮晏,心說他還真有,雖然是女皇傳給他的。

在她提及楚淮晏的名字以後,這位校董未再有過任何過界的示好行為,也免了路梨矜請辭的心,冥冥中,楚淮晏還有有照拂著他。

從前是,如今亦然。

這夜的通話是路梨矜主動撥通,如若楚淮晏提出些多餘的情愫,她恐怕難以應對。

然而楚淮晏沒有,他只說了多謝。

路梨矜想起了本科時代被姜琦拉著看完的港劇《談情說案》,男女主的階級差異同樣很大,男主是個懦弱聽母親話的人,沒有堅定的選擇女主,分手後女主生了很嚴重的病,甚至自殺傷害自己,原本是死局,但編劇硬生生地為了大團圓結局犧牲女主,男主母親接納了女主後男主立刻來找女主下跪發誓求原諒,女主就仿佛忘了傷痛,迅速和好大結局。

那會兒路梨矜就感覺很可笑,嗑不到一點兒男女主的感情戲,難道男主冠冕堂皇,就能犧牲女主嗎?

她所理想的結局就該是女主神情平淡地跟男主講,“你可以跟我說感激我,但是無須再說中意我。”

情之所至,事後無悔,不必徒增糾纏。

楚淮晏是個體面人,被分手也不過是確認路梨矜是認真的,然後選擇她的尊重,甚至會多賺點錢,來給她增加年底分紅。

倒也不是不想嘗試接觸他人,只是珠玉在前,瓦石難當。

路梨矜伴隨著楚淮晏這聲跨越三年的晚安陷入夢鄉,她仿佛是個旁觀者,看了曾經日常的某一天。

冰箱的電子臺歷上顯示著日期和時間。

2014年6月15日 7點35分

不是任何特殊日子,楚淮晏剛結束晨跑沖完澡,打著赤膊,單手擦著頭發,推門進屋人工親醒了睡得酣甜的自己,摟著人去衛生間洗漱,幫她刷了一小會兒牙,等醒了才放開。

路梨矜迅速地結束洗漱護膚流程,出來時桌上已經擺了輕食早餐。

切成骰子塊的牛排佐以簡單的海鹽黑胡椒汁水充沛,加了牛奶的炒蛋嫩滑順口,沙拉菜是買的成品,配色豐富,楚淮晏另外切了點她喜歡的芒果,又扔了幾顆水煮蝦仁和一把堅果,主食是兩面烤的焦脆的菠菜恰巴塔。

楚淮晏依然沒穿上衣,正在島臺制作咖啡,聽到腳步聲慵懶問,“今天想喝什麽?”

他本人是雷打不動的冰美式,那些瓶瓶罐罐的糖漿奶油煉乳都是與路梨矜同居後才添置的。

“焦糖瑪奇朵吧。”路梨矜打了個哈欠,疾步走進衣帽間,給楚淮晏挑了套衣服,分工明確。

楚淮晏不出差、路梨矜又有早課的日子裏,他們總是如此度過。

接下來路梨矜會被送去上課,楚淮晏去公司處理事務,她研究生階段的課業不多,閑散的時間都歸自己,看課表去陪楚淮晏吃午飯,有興致趕上他下班早,也能攛掇出四菜一湯的可口佳肴。

夢境在路梨矜著楚淮晏的大腿睡著時陷入白霧裏終結的。

最後一幕被拉得很差,有月光落滿路梨矜側臉,楚淮晏將電視靜音,兀自把電影看完,又垂眸凝視枕膝而眠的戀人,半晌後唇角勾著笑,用手去遮那片月光,似是怕它驚擾到路梨矜的安睡。

她其實已經很少能夢到楚淮晏了,地獄笑話點兒說,這幾次見面都在葬禮上,唯恐相逢不是夢中。

初春的帝都依然寒冷,路梨矜見到想念的師門朋友、連吃了好幾天大師兄做得家常菜、擼道了喜歡的小貓、探了所有中意的新店,也再找不到理由長留帝都,她決定南下去見見正在橫店拍戲的祝君好。

2018年,移動互聯網飛速發展,各大視頻網站轉型成功,奠定了付費會員制度。

音綜頹勢不減,選秀節目開始大批量收割,不少一線藝人因故跌落神壇,摔得粉身碎骨。

被感嘆即將落幕的唱片時代徹底走向尾聲,歌手這個職業甚至已經不足以支撐起某個人飛速成名,擺在祝君好面前的路就一條,影視歌三棲。

任誰也不能斬斷時間的洪流,只能隨波。

初心不必改,只是遵從的過程蜿蜒曲折。

路梨矜其實從來沒有好好在國內游玩過,她經濟自由後除開工作學業,半數時間都囿於楚淮晏身邊,另半數時間都待在海外。

哪怕豪擲千金購置了港城半山的豪宅,入住的日子也屈指可數,在海外倒是閑來無事游蕩各處,頗有幾分本末倒置的意味在。

故此路梨矜沒有直接前往橫店,她落地紹興,踩著青石板慢悠悠地在街上晃悠,欣賞初春時節的江南景致,這邊被修繕保護的很好。

小橋流水、烏蓬船在河道中行事,兩側是粉墻黛瓦的住宅,溪畔有背著孩子的婦人低頭浣洗衣物。

時代仿佛在此處被按下過暫停,路梨矜隨性走進家以布作招牌的服裝店,打眼就選中了條嫩綠色的旗袍,清新更襯春日,版型得當,勾勒出婀娜多姿的線條,又在路邊攤位給自己精心對比出條漂亮的粉白水晶手鏈,還為祝君好選了條青藍色的。

這些年來老冰種翡翠、頂級粉鉆、帕德瑪藍寶石……都擁有了個遍,鉛華洗盡,仍為了小女孩隨便戴的飾物駐足良久。

路梨矜捧了紹興特色的蘿蔔絲餅走進魯迅故居,人文特色中的景觀,需要對人物了解甚深才好,踱步到百草園時,有穿著校服翹課出來的幾個中學生,高聲朗誦著《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來尋找對應的景物。

“我家後面有一個很大的園,相傳叫做百草園。”背到這裏時,大家正在百草園門口,揚手一指就是百草園的牌匾。

“不必說碧綠的采畦。”初春時節,地上萌生的青草不算茂盛;“光滑的石井欄”,此處正好呼應上,一行人笑得前仰後合;“高大的皂莢樹”因為還未到開花結果的時期,他們認不出來,爭論半天;在“紫紅的桑椹”處徹底卡殼,停止了跟著課文來尋找的打算,開始嘻笑打罵。

“我就說應該暑假再來、暑假再來的,你看看現在到底能看到點什麽?”少年報怨著。

另個少年拍他肩膀安慰,“來都來了,暴躁什麽?”

路梨矜被青春氣息感染,光明正大的跟了小半段路,卻不好在繼續,於是垂頭認真的吃起午飯。

蘿蔔絲餅外脆裏糯,清爽的蘿蔔絲內餡綜合了油炸外皮的膩味。

“因為我等不到暑假了。”少女甜美的聲音裏夾雜著哀婉,“我家裏人希望我出國,五月就去了。”

路梨矜默默的摸出耳機,塞好打開音樂前,聽到的最後一句是少年意氣風發的話,“難過什麽!悠悠天地間,不死會相逢!”

真好,路梨矜取下墨鏡,瞇著眼睛直視天空,年少真好,她的中學時代裏沒有稱得上摯友的存在,由衷羨慕這種友情。

出來後乘烏篷船往沈園去,不是旅游季,路梨矜包船,獨坐船頭,清風溫柔拂面。

這些年來在異鄉也常有這樣恬靜的感覺,只是這刻更勝一籌。

沈園是標準的宋式園林,亭臺樓榭、綠樹成蔭,因為有陸游與唐琬的愛情故事為悲情背景,人文與自然巧妙融合在了一起。

入門處橫斷的石頭被賦名為“斷緣”石;六朝井亭中能仰望天空,承接雨露,寓意著“覆水欲收”;一路匆匆,路梨矜在釵頭鳳碑前長久停留,舉起手機發了條朋友圈。

不是陸游耳熟能詳的“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而是很平靜的:人各成,今非昨。

路梨矜首次在公開的社交平臺評價自己與楚淮晏的分手,也是最後一次。

祝君好趕完通告風塵仆仆地來紹興陪她過夜生活,兩個人坐在沿河酒吧的二樓吹風,未成年不能飲酒,祝君好喝冰紅茶。

“……我非常羨慕。”路梨矜提起白日裏的見聞,感嘆道,“看來人還真是沒法同時擁有青春與對青春的感受啊。”

“也沒有。”祝君好撐著腮,沒什麽情緒地回,“只要離開時還在青春期就行,我暗戀的男孩子也出國了,我其實能懂她,也能懂你,縱然有朝一日相配了,也都過去了,不是當年。”

路梨矜微怔,千帆閱盡,她早到了能坦然曾愛過楚淮晏許多年的年紀,而少女的喃喃卻猶把利劍,直插胸腔,兵不血刃。

“君好。”路梨矜苦笑著喊她,“有沒有人告訴你,你其實很擅長表達,可以試著給自己填詞。”

祝君好擡頭,眼神堅定,“你是第一個,我會試試的。”

她在拍攝的電影是池妄主演的懸疑片,祝君好演池妄的妹妹。

池妄在一四年正式出道,影視歌三棲,風頭無兩,這些年來未有過半點兒緋聞,被稱為少有的德藝雙馨愛豆,粉到就時賺到。

閱響也早已不局限於唱片事業,在池妄主演的青春片爆紅後全面進入傳媒行業,精準投資運營電影、電視劇、藝人經紀等領域,成績斐然。

路梨矜曾經聽舒悅窈吐槽過池妄自己下場進娛樂圈的原因,“有人和他對著嗆,說不管是內娛跟港娛都全完了,不會再有拿得出手的角色,活該被韓娛跟日娛壓著打,他讓對方三個月後再來和他講這話。”

倒也確實是能把《不可一世》唱出張揚勁的人能做出來的事情。

“你考不考慮演個角色?”路梨矜被導演問到時,正坐在祝君好的傘下乘涼,今天下午是她的個人戲份,“雖然有池妄在,票房有保證,但我還是覺得有你的參與,會更上一層樓,原本的劇本裏男主有個隔著暧昧窗戶紙的青梅,但是因故刪除了該角色,如果你有意向的話,可以考慮下。”

話說的真誠,誰不希望自己的電影叫座?劇本完整度高?路梨矜也因為關註祝君好補全了電影相關信息,導演說的角色原本是由個文藝片拿獎的小花出演,官宣過角色後這位小花發表了不當恨國言論,被踢出劇組。

直到開拍都沒能補上來救場的人,要麽是咖位不夠、要麽是怕得罪人。

路梨矜恰好夠格且退圈許久,更關鍵的是,祝君好是她徒弟,閱響她有占股。

權衡利弊後,路梨矜應下了導演的邀約。

正巧傍晚就是池妄的通告,原劇本裏有一段男主偷騎父親的摩托車,帶著青梅夜奔出城的片段。

路梨矜研讀過劇本,商量著今天就試試戲,拍戲不是唱歌,她未必行,要看緣分。

夜裏起了薄霧,籠罩整個影視基地,池妄就這麽破霧而來,身姿筆挺,輪廓淩厲,他走到路梨矜的躺椅前,微微垂眸,對她道了聲,“好久不見。”

確實很久,久到池妄在路梨矜這兒的印象,定格於五年前自己低血糖昏倒前,池妄偏頭倚窗,好瀟灑又狂妄的一句,“我不知道後悔這兩個字要怎麽寫。”

路梨矜粲然一笑,也寒暄道,“好久不見。”

池妄伸手,拉她從躺椅上起來,幹燥的掌心交錯,很輕的觸碰,讓池妄有須臾的晃神,路梨矜曾是他人生裏為數不多的挫敗感來源,他親手把有過好感的女孩子送回到楚淮晏懷裏,他的本心讓他選擇友誼,就再沒理由同她見面。

舊日裏那些心思隨著江水滾滾東流,再憶不起半分,於是能夠坦蕩沒芥蒂,光風霽月地談笑、對劇本。

路梨矜與池妄默契地沒有提到前塵,非是沒舊可續,他算是自己的伯樂,卻也只能是伯樂而已。

裹挾著潮濕空氣的晚風撩起路梨矜的亞麻白裙,她捧著只從院落花壇裏摘到的狗尾巴草,笑著沖池妄招手,然後義無反顧地跨上摩托車,摟著他的脊背將臉輕貼在肩胛處。

不問去處、不問歸途,重關暗度,有始無終。

只一條就過了,導演誇讚路梨矜很有表演天賦,只她自己明白,她只肖模仿從前與楚淮晏交往時某些時刻的自己,就足夠了。

不是她合適角色,而是角色恰好配適於她。

這一幕被定格成為電影海報,票房創造了近年青春題材新高,這是祝君好唯一的影視作品,後來她開始系統的學習樂曲,練習作曲與填詞。

路梨矜地戲份不多,四天就拍攝完畢,跟祝君好擁抱告別,登房車離開劇組時,池妄撐傘,沖她擺手告別。

小雨淅瀝,擦肩而過時,路梨矜含笑,虛虛掃過來一眼,眼下淚痣生動,池妄忽然有點疲憊,浮名浮利,勞苦費神,得到哪有失去多?

暗掉的手機屏幕上,舒悅窈在逼問池妄:[哥你真不準備讓梨梨知道,你喜歡她嗎?]

等到送路梨矜的房車拐角消失在視線盡頭,池妄才低頭回覆妹妹:[是喜歡過她,都過去了,不被她知道,也算不朽。]

萬眾矚目也好、臺下頒獎嘉賓也罷,連遇見都是自己先的,只是路梨矜的視線從未對自己停留。

雨歇微涼,十一年前夢一場。

大數據監測到了路梨矜近日頻繁的跟池妄有接觸,為她推送了池妄翻唱的歌,大概是某年跨年舞臺的live,翻唱的也是beyond的《不可一世》。

“誰願壓抑心中怒憤沖動,咒罵這虛與偽與假。

從沒信要屈膝面對生命,縱沒有別人幫……今天的他,呼風可改雨,不可一世太囂張。”

初見池妄時他唱得就是這首,聽得出歌唱技巧更嫻熟,偏偏少了些少年意氣在。

終不覆當年。

****

尹悅華在路梨矜的朋友圈下評論:[還在國內的話,要不要見一面?]

這些年她們的聯系不算多,尹悅華偏科,英語是硬傷,直到出國讀研前都沒能拿到滿意成績,接續了半年的預科,書念的吃力,時差讓她們無法及時溝通。

人離開某個階段後,註定要跟不同路的人分別,無法再親密無間,上次聊天還是新年問候。

路梨矜頗具遺憾的回,“我已離京,下次見?”

尹悅華私聊回她:[我知道,但我去年畢業後留在港城工作,想問梨梨你願不願意來港城陪我登大帽山。]

路梨矜不假思索地回:[要。]

大帽山系港城最高的山峰,路梨矜小時候發誓會帶著奶奶過上好的生活,會住進半山豪宅,本科時代為了獎金參加演講比賽,主旨是我會翻過那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受限於地域,她寫了大帽山,但到如今,她都未曾真的登臨過頂峰。

尹悅華跟她未婚夫來機場接的路梨矜,未婚夫不是周省,是尹悅華讀博時的助教,長相清俊、為人優雅。

尹悅華花了許多年追隨周省的步伐,畢業以後去美國讀研,但周省畢業後沒有留美,而是轉道去港城讀博,於是尹悅華又花了大力氣追去來港城,可周省仿佛從不未自己停留,他在拿到法學博士後回到美國,而尹悅華也終於停止了這種沒什麽意義的追逐,她在港城遇到了可以托付一生的人,不會再跟周省見面。

人如天上的明月,是不可擁有。

路梨矜跟尹悅華全副武裝的登山,山間雲霧繚繞,堅固耐風化的火成巖與帶狀河谷見證著這它曾是活火山的事實。

“你知道嗎梨梨。”尹悅華體力不支,一手撐著登山杖,一手把著路梨矜的手臂,“我就想起大三那會兒你崴了腳,我攙著你去上課。”

路梨矜嘆了口氣,“然後因為不想聽課,就在我的石膏上亂塗亂畫。”

走不動幹脆原地休憩,以藍天為被、綠草為席,尹悅華嬉皮笑臉地講,“那怎麽了嘛,反正你會給我劃重點,總能低空飛過的。”

路梨矜掀起墨鏡去瞪她,“你能看到我眼睛裏的鄙夷不?”

“看不到看不到。”尹悅華搖頭晃腦。

晃晃悠悠到午後才終於登頂,極目遠眺,新界和港島盡收眼底,層巒疊嶂、磅礴壯闊,流嵐構成幅流動的畫幕。

路梨矜雙手覆杖,楞了良久,青雲志早成,卻沒能找到幻想裏那種那種今登山頂我為峰的快意。

大帽山的半山腰有停車場,她倆都懶得再步行,選擇乘車下山。

一個舉著棒棒糖的小女孩笑盈盈地在車道上左顧右盼,夜間起了大霧,能見度低,環山公路上忽地有輛車疾馳而來,沒有半分減速的意思。

“路梨矜!”伴隨著尹悅華的這聲怒喝,路梨矜下意識地撲過去,將小女孩推開,劇烈的沖擊力讓她眩暈,隨後是關節傳來的痛感,眼前滿目的白,被擁入溫暖的懷抱時,能感知到尹悅華軀體的顫抖。

最後一絲理智催促著路梨矜講,“卡的密碼是我生日。”

被什麽針紮到,疼痛感徹底消失了,明亮的光斑透過眼皮炙烤著自己,意識渙散又模糊,隱約聽到有人在斷斷續續地說著醫療術語,路梨矜徹底陷入昏暗。

她做了個非常漫長的夢,夢境與現實相反,圓滿的讓人落淚。

從第一次見到楚淮晏開始,六歲的路梨矜因為唱詞糊弄挨罵跑出家門,獨坐在廣場邊抹眼淚的小女孩,被剛剛打完籃球的少年楚淮晏遞來只撕好包裝的草莓味可愛多。

夢中的路梨矜不知哪來的勇氣,伸手扯住了少年籃球背心的衣角,怯怯地喊,“哥哥。”

於是楚淮晏不顧同伴的招呼,彎腰揉了揉她的腦袋,溫柔講,“怎麽了?”

黑雲壓城,雨突兀地撒下來,楚淮晏牽著她在屋檐下躲雨,把籃球拿給她當椅子坐。

他們從這個時候開始認識,哪怕路梨矜後來離開帝都,也有書信互通往來,不會有跟陳揚的事情,楚淮晏會阻止,也就沒有機關算盡的開始,不會誤解甄樂跟楚淮晏的關系,有那麽漫長的痛苦折磨。

她會很努力很努力,比現在站的更高更遠,到許多年後,終於相配,名正言順的得到圓滿……

掌心觸碰到溫熱的手掌,寸寸撫過,有分明的骨節和指尖的薄繭,路梨矜久違的在夢中抓住了楚淮晏的手。

“梨梨乖,你很勇敢,痛飛飛。”溫言軟語在耳側哄著。

眼前一片漆黑,夢境失去了色彩和畫面,只餘下頗為真實的觸感和聲音,直到連觸覺都徹底消失了。

麻藥和止痛針劑催著路梨矜陷入沈眠,她在有畫面的夢境,與觸感真實的夢境裏反覆游弋,直到針再度刺入肌膚的痛覺促使她意識到自己驚醒,可視線仍舊黑暗,睜不開眼睛。

“你別激動。”尹悅華按住她虛空掙紮摸索的手,喑啞冷靜地解釋,“醫生說你因為撞擊外傷震蕩導致了視網膜脫離,已經做完了解剖覆位手術,手術非常成功,送醫及時,幾乎不會影響視力,大概需要十天左右,你就能睜開眼睛了,被你救助的小女孩就膝蓋受了點傷,放心吧。”

路梨矜松了口氣,楚淮晏在她躺回去之前,及時調整了靠枕的位置。

尹悅華默然的看著他,這人來的特別快,從帝都帶了最有名的眼科醫生來港開飛刀。

事急從權,尹悅華跟未婚夫都不是本地人,在港城沒有太多的社會關系可以動用,為了路梨矜好,她選擇幫忙隱瞞楚淮晏的存在。

起先是寸步不敢離開路梨矜,見到楚淮晏無微不至的照料和騙不了人的眼神後,才堪堪放下心來。

她跟楚淮晏完全不熟,卻在短暫的相處裏,感受到了這人對路梨矜的特別、和與生俱來的壓迫感。路梨矜的歷史病例被調取,楚淮晏翻看後臉色煞白,沈默了許久,哄著她完全睡去,才用手勢招呼尹悅華出去談談。

“你知道她給我母親捐獻骨髓的是嗎?”楚淮晏沈聲問,不怒自威。

“……”尹悅華恍然大悟,蹙眉譏諷地反問,“原來那會兒她捐獻骨髓,是給你母親啊?”

僵持許久後,楚淮晏嘆了口氣,懇切道,“謝謝你那時照顧她。”

尹悅華愕然,“不是、你真不知道啊?”

楚淮晏看向窗外,神色陰翳,以點頭代替了回答。

隔天尹悅華去吸煙區抽煙時正撞見楚淮晏在跟人動手,青年腕上戴著佛珠手串,胸前則掛著十字架,信仰十分割裂,左右閃躲不及,臉上有一塊紅腫。

“你一個人做不到瞞住我,還有誰?”楚淮晏寒聲質問。

“胡彥哥主導的,我知道我錯了還不行嗎?有本事你進局子打他去唄。”顧意哀嚎著躲躥。

楚淮晏最後一拳砸偏,打在白墻上,五指指節處血肉模糊,尹悅華終於開嗓,淡漠道,“正好就醫方便,梨梨不喜歡血腥味。”

“知道了。”楚淮晏答。

再聚首是在路梨矜的病床前,包紮好的楚淮晏負手而立,鼻青臉腫的顧意買了果籃,捂著冰袋喋喋不休,“小姑奶奶,你嚇死我了,你室友說你出車禍那會兒,我整個人都不好了,妹妹都換好睡衣了,我楞是轉身就走了,這可都是為了你啊……”

人話是一句也沒有,就不該讓這犢子進病房。

楚淮晏額頭青筋跳動,如果不是不能出聲動手,他現在已經送顧意下地獄了。

“你別逗我笑。”路梨矜慢吞吞地講,“線會繃。”

忍無可忍的楚淮晏拽著顧意的領子把人往外扯,眼神如刀,顧意毛骨悚然,連忙講,“我出去給她打個語音啊,等會進來。”

約莫過了十來分鐘,顧意被放回來,乖順的像是個無情的處理水果機器。

楚淮晏只剩下一只手靈活,今天的投餵終於輪到了尹悅華,這四天總是他負責餵,路梨矜看不見,偶爾需要尹悅華語音引導。

失明的世界並不好受,受藥物作用,路梨矜常常難以分辨自己是否在夢中,每次病中,也總是夢到楚淮晏的。

某天她在吃飯的過程中很恍惚的在消毒水味中嗅到一絲木質調香水氣息,試探性地問,“悅悅,還有別人在病房嗎?”

“我未婚夫在呢。”尹悅華掀眼皮,將原本正在通話中的語音改成了揚聲器模式,未婚夫配合的跟路梨矜“打招呼”。

“占用你未婚妻了,不好意思。”路梨矜揶揄。

“沒有,我才是插足你們友誼的第三者,我會擁有她的一生,借你一個月沒什麽。”對方從善如流。

事情就此被瞞過。

“謝謝。”楚淮晏打字講。

尹悅華回:[不必,但你要在她好之前離開。]

楚淮晏:[我知道,但還是要謝謝你,不是我隱瞞的多好,是她選擇相信你。]

路梨矜再度火上熱搜和娛樂新聞頭條是因為舍身救小女孩,港媒永遠無孔不入,不過她本人眼疾看不見、也不關心。

再見光明時,視力如舊清晰,港城繁華依舊,花月正春風。

小女孩的母親第一時間得知路梨矜康覆的消息,帶著禮品進門,尹悅華見了趕忙把枕頭扔到地上,路梨矜茫然地問她幹嘛。

大家笑著解釋,出車禍後,小女孩母親見到推出手術室的路梨矜,當即跪倒磕了三個頭,尹悅華怕她再磕,攔不住還不如墊著點。

“那時候我真是情急。”女孩母親尷尬的笑笑,“但是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小女孩雙手高舉著鮮花桶,眨巴著大眼睛,“謝謝姐姐救我。”

“那你要多多吃飯,健康長大。”路梨矜輕捏女孩粉嫩臉頰,笑靨如花。

“對了,費用?”路梨矜住的是私立醫院,價格不會便宜,她知道尹悅華會盡全力給自己最好的醫療條件,所以那會兒才掙紮著說密碼,還是擔心好友墊付。

尹悅華聳肩,“我直接刷你的卡付的,別鬧了梨梨,在錢這方面我有必要跟你客氣嗎?”

路梨矜對她做鬼臉,“那你請我吃飯。”

“好好好。”尹悅華附和,“大吃特吃!”

路梨矜早過了會確認賬單的年歲,錢於她來說僅是數字而已。

被十幾天來短信刷下去的銀行扣費裏,有一張尾號不是她的卡消費。

——尹悅華刷錯了楚淮晏給她的那張黑卡,使得楚淮晏在第一時間發現了她住院。

****

入伏後路梨矜終於做好決定,接受了師姐楊繁的邀約。

楊繁這些年多在海外,經商之餘也致力於推廣中國戲劇,她想組一個劇團,留下一些東西,還缺個能唱青衣和花旦扛大梁的人,路梨矜是最優選。

是個好事,而且大家也都各有主要職業,不會太累。

最關鍵的是在路梨矜長達月餘的考慮期內,沒有任何一個人為這件事來游說她,給到了足夠多的尊重。

也是在她答應後,才知道這個劇團的名字叫“澄澈”,涵蓋了老師李澄的名。

時隔三年半,路梨矜再此亮相於公眾視野,唱得是原創劇本《將進酒》。

公益票價,當時臺下看戲的其實只坐了四排,還未滿,但是戲曲視頻卻以迅猛之勢火遍全球。

楊繁說到做到,她並未因為《將進酒》的火而開始商業圈錢行為,而是按照最開始跟大家約定好的那樣,下次演出時間在兩個月後。

商人歸商人,但總有片初心,不容改。

路梨矜在清理商務郵件時本想跳過,看清發件人後又挪回去點開。

Form:葉清

標題:《誠邀您為我司游戲演唱bgm》

路梨矜挑眉,她回:[你以前的微信號還用呢嗎?]

葉清秒回,給了她個新號。

她們約在葉清公司見面,矽谷近舊金山,從洛杉磯前往,航程不過一個鐘頭,路梨矜來美後沒想過打擾葉清的生活,葉清亦然,直到看她有意覆出後,才試探著進行了商業邀約。

邊界感良好的一對同門師姐妹。

順利完成工作後才開始跟葉清敘舊,她比幾年前更幹練,短發、化淡妝,下午茶喝到半截,拎起包講,“我得去接孩子了,你要跟我一起吃晚飯嗎?”

路梨矜笑說,”如果你不嫌棄的話,當然要。”

她在小學門口見到了葉清要接的孩子,是個小男孩,長相肖似胡彥。

路梨矜腦海裏閃過當年葉清不飲酒的片段,她離開的相當急促,因為不能再拖,草蛇灰線,伏脈千裏。

葉清臨時有工作需要處理,在車裏開語音會議,放心的把葉藺交給了路梨矜帶。

葉藺早慧,蹬著秋千問路梨矜,“姐姐是媽咪的舊相識對嗎?你認識我爸爸嗎?”

路梨矜輕描淡寫答,“認識,他死了。”

葉藺聽了沒表露出傷心,人不會對從未出現在生命中的“稱謂”而產生異樣感情。

晚飯的餐廳提供兒童娛樂場所,路梨矜跟葉清講起這茬事。

葉清拍手稱快,“巧了,我也是這樣告訴他的。”

對一個小孩子來講,為他塑造光輝形象但是死得早的父親,好過鋃鐺入獄的存在太多。

她們聊央音老師的趣聞,將出國後遇到的離譜事情,說自己住所附近知道的好吃酒點,獨獨沒有提起過情感生活。

不必提。

“我爭取忙完帶葉藺去洛杉磯找你玩。”葉清講了結束語,“他九點差不多得躺下醞釀睡覺了。”

路梨矜表示理解,她送別葉清跟葉藺,又折返,換了窗邊的位置獨酌。

彎月墜進敞口酒杯裏,冰塊的碎裂帶著它浮起漣漪。

一生推窗無數,究竟哪段月光最得青睞?

****

18年年底,路梨矜註資在顧辭故鄉建立的希望小學竣工,她回國剪彩。航程漫長,她在頭等艙套房的床上被震感驚醒,透過舷窗看到陰沈的天幕,雨水混雜著冰雹猛烈拍打著機翼,顛簸異常。

取下耳塞後聽見轟鳴裏空乘廣播,大意是飛機意外遭遇極端天氣,進入了濃積雨雲區域,請大家系好安全帶之類的安撫話語。

閃電近在咫尺,隨著一聲刺痛耳膜的巨響,座位頂端的氧氣面罩直徑垂落下來,廣播再度響起,“請各位旅客帶好氧氣面罩保持吸氧,飛機遇到故障正在處理,大家不要驚慌,請相信機組人員,我們能夠安全落地。”

這句話的背景是眼前亂飛的物品,在密不透風的狹仄空間裏,窗外的雨水夾雜著冰雹,時不時得閃過白光。

路梨矜只能清醒地直面死亡或將降臨這件事。

腦海裏閃過許多個片段,楚淮晏反覆出現,最終定格。

到即將蓋棺定論的時刻,才肯直視自我的內心。

她抓著手機,將楚淮晏從黑名單裏移出,發了句我愛你。

飛機上的wifi已經斷開,沒能發出去。

仿佛過了整個世紀,穿越過積雨雲區域,下降到能肉眼看到地面山巒的高度,飛行平穩了不少,摘下氧氣面罩的瞬間,肺部被什麽按壓,粗喘後才緩過勁來。

路梨矜推開艙門,走到後排的普通艙區域,嬰兒的放聲啼哭和著乘客恐懼的驚叫充斥整個機艙,有人反覆在虛空中畫著十字架,也有因為震蕩暈機的人垂頭狂吐,不少人已經絕望的接受命運,開始著手在入境卡背面寫下遺書。

她是中國人,回國不用填卡,所以沒筆,扶著座位的把手等到一位老人寫完,才提出了借筆的需求。

紙也沒多餘的,於是路梨矜解下自己的絲巾,顫著手一氣呵成地寫完,又將筆交給有需要的人,再倉皇地回到自己的座艙,靜候命運的降臨。

“因為惡劣天氣導致飛機故障,迫降深圳寶安國際機場。”

……

“請各位做好迫降準備。”

“彎腰、低頭、緊迫用力,做好防沖撞準備!”

“我們已安全飛抵目的地……”

飛機落地平穩滑行後,整個機艙爆發出激烈的掌聲,所有人都沈浸在劫後餘生的喜悅中,路梨矜花了很久才緩過神來,垂眸看見被攥了一路的絲巾。

褶皺的絲巾上,字跡歪歪扭扭。

[今日方知我是我]

笑著嗆出了眼淚。

隔年楚淮晏跟曲楚的生日宴上,顧意大醉,給路梨矜打視頻,她只好將窗簾拉開,讓鏡頭略過桌上的生日蛋糕通話。

然後借著給曲楚送生日祝福的名義唱了首梅艷芳的《似是故人來》。

“人在少年,夢中不覺,醒後要歸去。

三餐一宿,也共一雙,到底會是誰。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過去,總是最登對。

……

傷喜傷悲,老病生死,說不上傳奇。

恨臺上卿卿或臺下我我,不是我跟你。”

而在晏檸橙被碰瓷漫畫抄襲風波時,楚淮晏很幹脆利落的炸掉了相關的揣測詞條,吃瓜樂子人喜歡看這種欲蓋禰彰的感覺,鬧得更大。

路梨矜直接拿微博大號下場轉發晏檸橙的澄清:[我曾愛過一個人,這是我跟他的故事,我有授權桃子作畫,漫畫沒有完結不是因為小說爛尾,是因為我們分手,還有事嗎?]

造謠生事不能也有,也不敢有,陰溝裏的老師害怕見到太陽。

最開始指責晏檸橙抄襲她小說腳本橋段的作者連夜刪光微博註銷賬號跑路,心虛得讓人大跌眼鏡。

晏檸橙帶著一箱精選水蜜桃來道謝,路梨矜和她各把沙發一端吃桃,悠然講,“沒事的,愛過楚淮晏,又不丟人。”

“只是愛過嗎?”晏檸橙寶藍色的眼睛輕眨。

路梨矜用沾著汁水的手去刮她鼻尖,“我再想想吧,再等等。”

****

澄澈給不少戲曲演員和創作者提供了崗位,成立一年,推出了《將進酒》《赤壁》等四部弘揚中國傳統文化的本子,讓戲曲再度回到大眾眼簾,受邀能在維也納金色大廳演出。

路梨矜是唱完一折到後臺才看到楚淮晏出事的消息,他的車在環山公路上與重型卡車相撞墜崖,目前還在搜救。

他是京航目前的決策者,出事消息被瞞下去,全力搜救三天未果,曲楚知道這次的演出於路梨矜重要,所以沒有在事發時告知。

“我戀人出車禍了,我要馬上回國,謝幕我參與不了了,替我跟票友們說抱歉。”路梨矜深呼吸,冷靜的和楊繁講。

楊繁立刻握起車鑰匙,“我讓你師姐夫送你去機場,你別著急。”

砭骨的寒刺得路梨矜顫栗,決意離開楚淮晏時想的的確是除非生死,絕不相見,可真事到臨頭,才知非也。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以為人生無限遼闊,除開楚淮晏外,有更多的事值得做,到結局這程,又覺得其餘的事情都不再重要了,想見他、搞在很多事也想見,小半生努力付諸一炬也無所謂,只要能再見到他。

事發八十六個鐘頭,楚淮晏仍未被找到,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楚家一團亂麻。

曲楚和應慎行負責主持大局,這些年裏他們處理過太多白事,被迫熟能生巧。

打著關心由頭來探聽風聲的人很多,各方都盯著,路梨矜的跌撞入場幾乎坐實了楚淮晏出事的傳聞。

多年前風月舊聞主角,斯人已逝成定局,不必再作揣測。

路梨矜失魂落魄的來到戲臺,老爺子走的第二年,楚家無人聽戲,戲閣繁華不覆。

觀音像下方的抽閣裏,殘香受潮,再難點燃,就好像是在冥冥之中說做不到,拜我也無用,路梨矜不服,打電話找人送了盒過來,楞是燃好。

她登臺,素衣無妝,提著一口氣放聲唱完,才開始落淚慟哭。

沒人有空來戲臺安撫路梨矜,事出突然,試圖蠶食和瓜分一勺湯的人已然露出齒牙。

雨季的帝都,說下就下,雷聲乍起、暴雨如註。

東北風斜著雨,掃了路梨矜半身,她懶得動彈,任大雨澆打。

沈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路梨矜分不清是夢中的還是現實裏的,她轉向聲源方,一只裹著紗布的腳與金屬拐杖入目,視線一寸寸的上挪,夢中人的臉浮現在眼前。

半邊掃雨的身體被傾來的傘擋住,大雨悉數砸到對方身上。

“哭什麽呢?你男人死了啊?”楚淮晏勾唇,玩世不恭地戲謔。

路梨矜屏住氣息,不敢眨眼,生怕對方消失。

楚淮晏將握著傘那只手往上挪,把濕發捋到腦後,額角的紗布浸了水,又滲出些紅,人消瘦了許多,深邃眼眸裏血絲遍布,左肩的傷口因為上戲臺的大幅度動作而崩開,血色順著雨水滴滴答答的落下。

都一樣的瘋,楚淮晏活著回來第一件事,不是顧全大局,而是憑著了解找到她。

視線逢迎的那個瞬間,路梨矜反手撐著自己起身,打掉楚淮晏的傘,不管不顧地吻上去。

香火被風扯滅,已不再需要誰來庇佑。

隨便吧,只要能吻到你,其餘的都是雜事一樁。

往來反覆多少年,忘不掉,放不開,我還是愛你,那就這樣,和我糾纏。

“說你愛我。”舌尖被咬破,路梨矜紅著眼圈,嘶聲要求。

“我愛你。”楚淮晏單手扣住纖細的腰身,重覆道,“我永遠愛你。”

他說了許多許多次,不再親吻路梨矜,就在她換氣的間隙講,說到體力不支,再難保持站姿。

路梨矜被他帶著摔倒在地,抹了滿手的血,喃喃抱怨,“現在我男人可以死了。”

“我不。”楚淮晏摟緊她,“車禍那會兒我真以為自己快死了,但我不信,因為我堅信,我死那天,你會在我身邊。”

路梨矜認真承諾,“我會在的。”

就像2012年的最後一天,你撫慰嬰兒般拍著我的肩頭講“末世來臨時,我也會在你身邊”一樣。

——正文完,2024年8月24日,巧克力流心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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