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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魔在人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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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魔在人間(1)

由於李牧驍案比較重大, 路鶴早上剛到警局就被劉局叫到了辦公室。

劉茂平正在拉窗簾,見路鶴進辦公室,也沒有回頭, 說:“早上第一件事就看了你的報告,連簾子都沒拉……”

屋內頓時一片通亮, 外面的晨光像是有節制地照進窗戶, 在路鶴的臉頰上映出層層疊疊的光暈。

劉茂平轉過身,伸手示意他坐下, 路鶴說:“劉局對案子還有什麽交代。”

“這次案子非常好,”劉茂平走到辦公桌前坐下,再次示意他坐在對面,隨著路鶴坐下, 他說,“我一會和省廳匯報這件事情,媒體的工作我會安排人去做,你那邊把後續工作做好,必須盡快把材料和證據移交檢察院,審查起訴。”

路鶴明白, 這件案子重大,需要盡快移交檢察院,留在警局不是怕夜長夢多,而是怕外面鋪天蓋地的新聞裹挾,現在社會關註太大,不是好事。

到目前已經是最完美的工作,不管會不會得到上級表揚, 但是圓滿收場是每個人都希望的。

劉局是審時度勢之人,路鶴的心中對這件案子尚存疑惑, 他期待檢察院再去完善細節,提起公訴,等待法官最終定奪李牧驍的命運。

但他也絕不是輕易放棄的性格,他依舊會去查明一些沒有完全收口的證據鏈,譬如阮夢櫻那一年為什麽消失了。

他回答:“劉局你放心,我這就去辦妥。”

“死者家屬都通知了嗎?”

“小梁在跟,還沒有聯系到家屬。”

“好,這些後續工作也不要怠慢了。”

“劉局放心。沒別的事我先回了。 ”

路鶴站起身時,劉茂平問:“之前的狄仁傑探案集看完沒?”

“還在看。”

“現在有一版新修版剛出來,我給你預訂了一份,回頭你來拿。”

“行。”路鶴有空也會看看小說,不過“狄仁傑探案集”他確實沒有那麽多空一遍遍地看,但是盛情難卻。

他剛要轉身,劉茂平說:“還有件事,這次你們刑偵工作我一直在跟,別人的表現我且不說,二隊的小孟你對她怎麽看。”

路鶴說:“孟思期是非常優秀的刑警,這次在本案中的表現獨樹一幟,她從案發初就提供了不少關鍵性的線索,最終也是靠她縝密細致的探索精神發掘了關鍵證據。這次結案報告還來不及給大家請功,回頭我會申報上來。”

他描述時眼睛裏透著幾許明亮的、 燦爛的光芒,劉茂平用閱盡千山的目光打量著他,頷首道:“好,你的評價很中肯,說明你認真了解過她。但我也要表揚你的工作,這次表現一如既往。”

“劉局,過譽了,分內之事。”

“嗯,”劉茂平也站起身,語氣輕松,像是寒暄家常,“路鶴,工作閑暇之餘,多和小孟交流交流。”

“一定。”

“好,先去忙吧。”

劉茂平望著路鶴消失在門口單薄剛毅的背影,微微含笑。

*

忙完李牧驍案,一隊和二隊的晨會自然就取消了,孟思期再次回歸二隊的工作。

也是這兩天,韓長林和唐小川從廣東那邊回來了,回來後,大家坐在會議室裏碰了個頭,他首先讚賞了三人在李牧驍案中的表現,他說在廣東那邊,就聽到這邊的事情,但是抽不開身,急著趕回來時,沒想到案子順利告破。

最後他還特意表揚了一句:“我聽說最後還是小孟把案子破了。”

“是啊,韓隊,思期可給咱二隊掙臉了,你不知道一開始羅肖國多囂張,以為我們二隊都是吃素的,”趙雷霆眉飛色舞地說,“最後他那張臉被打得嘎嘣脆,你是不知道他給思期買面包時那慫樣。”

孟思期聽得臉上發熱,特別不好意思,雖然事情卻是有那麽一些保真,但也絕沒有趙雷霆描繪的那麽誇張。

她忙說:“差不多了趙雷霆,都是路鶴和師父你們一直忙個不停,我最後撿了個漏。”

“過分謙虛就是驕矜,該表揚還是表揚,這次師父也要誇誇你。”馮少民語氣平淡,卻像蜜罐傾瀉在孟思期心裏,“師父為你挺驕傲的。”

“你看,”趙雷霆雙眉上挑,“我可沒說半句假話。”

唐小川露出幾分徜徉之色,“我能想象當時的思期多麽優秀。”

孟思期微微的面紅耳赤,擺了擺手,難為情地說:“大家還是別說這個了,說點別的吧。”

韓長林微笑點頭,“表揚的事情還有很多機會,不急。我和小川去廣東的事也和大家說說。”

說到案子,大家漸漸平靜了下來,孟思期臉上的燥熱也慢慢冷卻。

因為這次廣東之行涉及曾經的一項重要事件,八年前,蒲公英紡織廠倒閉,幾位女工下崗後失蹤,當時有人認為她們去了外地打工,又由於各種原因沒有和家裏取得聯系。但劉局覺得這件事有蹊蹺,可能和紡織廠女工陪酒事情有關,要求大家跟查。

當年的見證人很多已經去世或者老年癡呆,歸向陽口中描述的港商金偉榮和申九祥,曾經去過紡織廠,親眼目睹過陪酒事件,如今他們因走私被捕,韓長林才特意去廣東審訊了解真相。

唐小川把那邊的事講了講,金偉榮和申九祥交代了當年的一些細節。大概就是他們八年前確實來過大陸投資,不過最後並不是因為陪酒一事放棄投資,更不是因為龍善文拒絕上了金偉榮的車。

金偉榮來紡織廠考察過,當時的情況很糟糕,他甚至懷疑廠裏主要領導存在嚴重貪汙腐敗現象,這種走入末路的企業起死回生很難,當時廠領導有種卷一筆錢大幹一場的假象,金偉榮甚至認為他們是想吞並這些投資款。

至於那些陪酒女孩,他也直說了,停留時間很少,他除了酒桌上和女孩推杯換盞外,再沒要求她們上床。龍善文他確實很喜歡,因為那種長相他在香港也很少見,他也曾經動過玩玩的想法,隨便拿點錢打發蒲公英廠。但因為龍善文拒絕,再加上他沒有投資打算,早早就離開了。

另一個港商申九祥是和金偉榮一起來的,他說,有個女工的確上了他的床,那女工家境貧寒,曾表示希望他能把她帶走,是心甘情願和他交男女朋友,他沒有侵犯過她,都是正規談情說愛,但是半個月後,因為家裏有事,這邊沒有投資興趣,他就臨時離開了,那場戀愛就斷了。

問起女工名字,他表示並不知道,只知道小名叫小紅,可能因為幾名女工無辜失蹤涉及刑事案件,申九祥擔心牽扯其中,才說出了那段情史。

雖然就這樣簡單幾句話,但是韓長林和唐小川卻撬了好幾天他們的嘴巴,軟硬兼施才落實了,在失蹤名單裏,就有一個叫丁穎紅的女孩,可能就是小紅的大名。

韓長林叫畫像師根據申九祥的描述畫了像,他讓孟思期和趙雷霆帶著畫像去曾經的紡織廠女工失蹤家屬再走訪下,那個小紅是不是就是失蹤的丁穎紅。

在丁穎紅的家裏,孟思期見到了她的父母,兩人可能因為丁穎紅當年一去不回,難以接受現實,思念變成了滿臉滄桑,頭發滿白。

在堂屋裏,丁穎紅的母親坐在八仙桌前接受問詢說,八年前,丁穎紅說是廠裏安排新工作,所以想再去試試,這期間她還給家裏留了一筆錢,後來廠子徹底倒閉了,丁穎紅說是想去外面看看,然後就再也沒回來。

孟思期大概能猜出,當時廠裏說的新工作是什麽,可能就是陪酒,但是女孩不願意說出真相,她和申九祥有過交往,當時年齡小,她自知也不是光彩的事,肯定藏著不說,至於那筆錢,大概就是申九祥給她的。

後來申九祥離開了今陽市,丁穎紅可能有些失望,但是那時候又有人找過她,許以好處什麽的,丁穎紅又或許覺得這些事不方便和家長說,於是她的行蹤就變得很神秘。

和她一樣失蹤的女孩應該也是相同的情況。

孟思期猜測,當時她們都很貧寒,又加上廠裏一年多不發工資,他們身無分文,但是廠裏安排的新工作“陪酒”,讓她們發現了新世界,錢可能來得太輕易,她們無法接受沒有錢的日子,在那段時光裏她們開始迷失了自我。

廠子徹底倒閉後,她們失去了這種“新工作”,自然想拼命彌補,恰好就在這時,有人帶著她們走向了她們以為的“新世界”。

可是命運卻戲弄了她們,也許那個“新世界”是新的地獄。

這是孟思期的側寫,也是她的猜測,現在信息太少了,她無法探索到這件事的核心所在,只能靠著當年的只言片語的印象來還原那個時光裏的事。

但是從目前的情形看,她認為她的側寫是很有可能成功的。

孟思期問:“當年丁穎紅離別時,說到的外面?她有沒有和你具體描述過是哪嗎。”

丁穎紅的母親滿目憂傷,搖了搖頭,“我不知道,穎紅那麽小,又特別乖,她可能就是想進城找點事做,她特別疼愛她爸爸,她爸爸身體又不大好,那時候賺點錢都給她爸爸用了。”

此時,坐在一旁的近五十的男人,佝僂著背,表情沈重,眼睛裏含著混濁的淚。

從這對老人身上可能不會找到更多的信息,如果他們知道什麽,這八年來絕不會隱瞞什麽。

從他們家離開,孟思期又和趙雷霆找了另一家失蹤女孩的家屬,這家只剩下一位母親,母親說的話是一致的,但具體一些,女兒說是去城裏找點事,然後就再沒有回來。

蒲公英紡織廠在郊區,離城區有段距離,今陽市雖然不大,但城中心開發程度較高,當時交通不算發達,對於這些女孩來說那裏是很繁榮很遙遠的地方。

她們沒有什麽高的學歷,沒有什麽過硬的技術,去城裏做什麽呢?

孟思期結束了當天走訪,但她的心裏充滿了許多疑問,八年前很遙遠,遙遠到很多人的記憶都是模糊的,很多細節他們不會記得,但傷痛又是刻骨銘心的,這些年邁的父母永遠都會記得女兒“離開”了。

在他們眼裏,失蹤不代表死亡,他們一直抱著巨大的信心,認為女兒有一天會回來,回到他們身邊,聽女兒再次呼喊“爸爸媽媽”,那個世界上最美好的稱呼。

這兩天,孟思期和馮少民趙雷霆走訪完了其他的失蹤女孩家屬,也到周邊住戶了解了下當時的情況。

加上丁穎紅,具體的信息一共有五名女孩失蹤,失蹤的時間都是紡織廠倒閉後的兩三個月內,由於當時情況特殊,又加上五名女孩都有離家去找工作的傳聞,因此這五戶家屬沒有報案,他們一直在等待女兒回歸。

但是五個女孩失蹤確實是事實,因此劉局才關註這件事,想讓二隊查一查。如果沒有歸向陽道出的陪酒事件,根本沒有人意識到紡織廠的故事有那麽不堪,也許這就是劉局認定陪酒事件和女孩失蹤密切有關的原因。

孟思期這兩天的心思一直沈浸在這件迷霧的案子當中,心裏也灰蒙蒙的,不過她依舊堅信能找出當年的真相。

早上,她感覺頭有些脹痛,也許是昨晚沒有睡好,今天還有很多重要的工作,她趕上了公交車,握住車吊環,在搖晃的車廂中,她想瞇一會。

突然,耳邊傳來一陣格格不入的聲音:“你聽說沒有,那個博物館分屍的兇手昨天在法庭上翻供了。”

“什麽意思啊?”另一個乘客驚訝地問。

此時,車廂裏幾乎所有人都在尋找聲音的來源,因為這件博物館分屍案曾經是今陽市老百姓的談資和噩夢,幾乎無人不曉。

當時案子告破,公安局就發布了媒體講話。

孟思期頓時就驚醒了過來,就好像一盆冷水從頭頂澆下,她根本就不相信李牧驍會翻供,畢竟當時是她和路鶴親自審訊的,李牧驍的口供是沒有問題的,整個證據鏈都是完整的。

她依然認為,那位乘客說的是假新聞,或許是從某個不負責任的小報得到的黑流量。

有同樣想法的人不止於她,她還沒來得及問,已經有人在喊:“你聽誰說兇手翻供了?”

“還聽誰說,昨天下午開的庭,兇手都拿出了不在場證明,可能要面臨無罪釋放……”

“怎麽可能呢,咱們人民警察又不是吃素的,會冤枉一個好人……”

不知道從哪裏又傳來一個男人冷靜的聲音:“我是做媒體工作的,昨天晚上我也聽說了這件事,不過大家還是等官方發布消息吧,不要在這裏猜測。”

即便孟思期再不相信,但此刻的她後背已經陣陣發涼。

她不知道,路鶴聽了這個消息會是什麽感受,她還記得路鶴那天送她回家,他眼睛裏的憂傷。

他或許早就料想了,很多種可能中,有一種結果是李牧驍做了假口供,因此從來都冷靜如斯的他,在他覺得這件案子可能存在巨大隱情的時候,內心裏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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