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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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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6 章

車站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擦肩而過的人撞過她的肩膀,明明不是很重的力道,陳松伶卻跌了下去。

墜空的失重感沒有拉回她的思緒,但一雙有力的手接住了她。

撞入那個人懷裏時,她依然在狀況之外,似乎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顧原星的心跳很快,氣都還沒喘勻,但牢牢抱住這個讓他牽腸掛肚的人時,那顆懸在懸崖邊的心臟,終於救回來了一次。

明顯能夠感受到懷裏這個人的失落感,他一邊牢牢抱住陳松伶,一邊用玩笑的口吻說道:“誰家的小孩兒走丟了啊?”

陳松伶沒回答,事實上,從顧原星出現開始,她就沒回頭看過他一眼。

心是沒摔下去,但又再次被高高掛起,而牽掛著它的那根線,看不見,卻搖搖欲斷。

顧原星耐心地等待著她,一分鐘過去了,他無法繼續等待了。

顧原星放開抱著她的手臂,一只手順勢滑下去牽住陳松伶的手,轉了兩步,面對著陳松伶,站在她面前,另一只手捧起她的臉,半彎下腰垂眸去看她。

“怎麽了?”顧原星輕聲道。

陳松伶任由著他的動作,眼睛明明是看著他的,卻沒有聚焦在一起,虛散著,如同煙花綻開又消散後的那片黑夜,沈寂而落寞。

她的眼睛很紅,眼眶仿佛還浸潤在淚水之中,整張面孔蒼白憔悴,整個人看起來搖搖欲墜。

像一個迎在風中即將碎掉的瓷娃娃,沒有一點生氣。

“松伶?”顧原星整顆心都提了起來,更湊近她一點,低聲溫言著喚她。

陳松伶終於動了,她眨了眨眼睛,看著顧原星,但奇怪的是,瞳孔始終無法聚焦在一起,她只能虛虛看見他的輪廓,明明那麽近,卻那麽模糊,像是隔了很遠很遠。

她看不見顧原星了,周遭太過嘈雜,她聽不清他的聲音,人那麽多,她分不清他的氣味。

怎麽辦?

淚水終於奪眶而出,旋即落在顧原星手背上。

滾燙的溫度,穿透皮膚沿著血液流經的方向,將他的心灼傷。

她在哭,卻沒出聲,那麽委屈,那麽傷心,自己卻沒有意識到半點。

周圍人來人往,人們路過時,總是將目光落在陳松伶身上。

顧原星抱住她,將她圈進自己懷中,擋住了所有人投來的視線,盡管陳松伶沒看見這些目光。

他抱著她,那麽用力,那麽牢固,緊緊將她圈住,讓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讓她感受到自己的體溫,讓她感受到自己的力量,無聲的安慰著她,告訴她:別害怕,我在你身邊,我保護著你,依靠我吧,你有後路的。

陳松伶像是終於回過神來,她伸手環住顧原星,倚靠在他懷中無聲地綴泣。

顧原星抱著她,右手輕撫在她後頸處,一下一下,輕輕拍撫著,半勸半哄半安慰。

陳松伶沒哭多久,眼淚很快打住,整個人靜默下來。她松開手,顧原星這才放開一點距離,無視周邊的視線,兩只手捧住她的臉,一面為她擋住陌生人的目光,一面為她擦凈臉上的淚水。

那雙眼睛帶著淚意,直直看向他,那麽堅定,卻那麽悲傷。

顧原星只感覺自己心都要碎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已經過了時間點,他等了一下午,消息發出去了沒有回,打電話給她,卻沒打通,原本想著興許是和姜歆他們聊得開心了,忘了時間,畢竟好久沒見了,總歸有說不完的話題,於是他耐著性子又等了一個小時。

再次嘗試著打了一通電話過去,依然無人接聽。

心裏隱隱有不好的預感,他立即找了林子洲的電話打過去,得知今天他們沒有見面後,他全身的神經瞬間緊繃起來,眼皮直跳,心更是要跳出來一樣,攪得他不得安寧。

於是他立即找人調監控查人,又馬不停蹄趕去停車場,下午的會議全部推掉,連交代的話都沒來得及和莊曉菲講,匆匆離開公司。

動了關系後很快就有了消息,他立刻趕去茶室,一邊開車一邊繼續嘗試給陳松伶打電話。

一直都是盲音,中途在高架上接到了電話,知道陳松伶離開了茶室,又立即繞了路按著電話那邊給的方向地點去找人,一路上緊趕慢趕,七繞八繞,終於趕到了車站。

但車站人流量大,找人談何容易,顧原星只能繼續打電話托人查監控,自己也不敢待在原地等消息,立即在車站內邊走邊跑,挨著圈的找人。

終於在電話打過來那一刻,在大廳中間,在人群之中,看到了那個和他僅隔三步之遠的熟悉背影。

懸著的心還沒落下來,迎面走來的人就將他的人撞到了。

顧原星幾乎是下意識立刻越過人群奔過去,終於接住了人,將人抱在懷中,都沒有真切感,那時籠罩著陳松伶的落寞,瞬間將他急切的心緒壓了回去,讓他不得不故作輕松的,冷靜地面對她。

眼淚擦了一半,陳松伶搖搖頭,拉住了顧原星的手,顧原星立刻停了下來,看著她,陳松伶啞著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道:“我想回家。”

顧原星隨即道:“好,我們回家。”

他攬住陳松伶,讓她靠著自己,帶著她離開這個地方。

她一路上都不說話,也不哭,就那麽坐著,眼睛看著前方,沒有一點動靜。

顧原星一邊開車,一邊不斷地看向後視鏡。

他很著急,但現在在高架上,他不能著急,只能強迫自己,壓住滿腔繁雜的思緒,冷靜下來,集中註意力。

他很想說話,無論是輕松的,還是嚴肅的,只要能夠緩解此刻的沈默,只要能將陳松伶從情緒的深淵中拉出來,無論什麽,都可以。

但他更清楚的明白,他不能說。

現在的沈默,是陳松伶情緒的一棵救命稻草,她需要這樣的沈默,她需要時間,她需要一個人的空間。現在還不到他出場的時候。

但同樣的,他也明白,她需要他,現在的時時刻刻,她無比需要他。

於是顧原星忍住了,忍住了滿心的焦急,忍住了滿心的煩躁,忍住了滿心的後悔,也忍住了滿心的無力。

車子穩穩停在了門口,陳松伶木然地解開了安全帶,在顧原星趕到副駕駛要為她開門前,她已經自己打開車門下來了。

顧原星關上了車門,還沒轉身,面對面而站的陳松伶沈默地拉住了他垂落的另一只手。

她虛虛地牽住他,慢慢地擡眼看向他,顧原星更進一步,緊緊握住她的手,將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掌裏。

那道力量那麽堅定,那麽有力,那麽溫暖。

陳松伶垂落視線看著兩人緊握在一起的手,隨後帶著顧原星,走進了家裏。

她沒松開顧原星的手,優盤插/上,筆記本電腦打開時,那只手握住顧原星的力道更強了幾分。

顧原星站在她身後,借著自己的胸膛,給陳松伶依靠的後盾。

當錄像開始放映時,透過經年的歲月,那模糊的影像,終於將陳嫣送回到了她面前。

監控錄像和妙蘭說的一樣,陳嫣進了小區,站在一樓等電梯,就在電梯即將到達時,嚴兆峰猝然出現在了畫面裏,他似乎喊了陳嫣一聲,陳嫣立即循著聲源看過去,在看到是嚴兆峰後,她立刻跑進了電梯,隨後電梯畫面顯示,她瘋狂地摁著關門鍵,電梯的反應很慢,就在它緩慢地關閉時,一只手擋在了電梯門中,於是那反應靈光的電梯又緩緩打開了門。

嚴兆峰毫不費力地走進了電梯,陳嫣立即後退,緊貼著電梯後側站著,防備地面對嚴兆峰。

嚴兆峰不慌不忙,他就站在電梯中間,環境那麽狹窄,陳嫣避無可避,似乎根本沒有容身之所,他卻那麽坦然,仿佛占據了整個空間。

電梯門再次緩緩闔上,嚴兆峰摁了一個數字,最上面的那個數字。

隨後,電梯門只打開過一次,在頂樓,在陳嫣殞命的地方。

嚴兆峰嘴巴一直在說話,但卻看不到陳嫣的反應,因為從始至終,她都背對著監控,緊貼著電梯,一直保持著同一個姿勢,那是一個戒備的、緊繃的姿勢——腰背微微彎曲,雙手拉住電梯的桿子,目光緊緊盯著嚴兆峰。

電梯一直往上升,嚴兆峰一直在說話,十六樓,很快就到了,在電梯門打開的時候,嚴兆峰卻停了下來,他沈默地站了一會兒,隨後轉身,走出了電梯,而陳嫣依然不動,就在電梯門將要再次闔上時,開頭那一幕再次出現,嚴兆峰的手再一次擋在了中間。

而這時,陳嫣動了,她松懈了防備,站直了身子,嚴兆峰收回了手,他們一直在對峙,盡管沒有被拍到,但是在看著陳嫣靜默站立的那幾秒鐘,陳松伶心中冒出了這個念頭。

很快,電梯門再次關閉,這一次,擋住它的人,不是嚴兆峰,是陳嫣。

陳嫣往前一步,伸出手擋在了電梯門中間,電梯門再次向兩邊打開,就在這時,陳嫣突然回頭,她直直看向了監控,似乎在透過那個攝像頭看著某人,隨後,她笑了一下,猝不及防的,隱隱模糊的,但陳松伶看到了,她笑了——輕松的,自然的,沒有其他多餘情緒的笑容。

那一個回眸,仿佛一場告別,那是陳嫣最後的一眼,不知道是傳達給誰,但看見的人,總會立即意識到,那就是告別。

不是突如其來的,更像是蓄謀已久的,簡單的、輕松的告別。

陳松伶讀懂了那個眼神,盡管它那麽模糊,但是那聲告別仿佛瞬息穿越過停滯了幾年的時光,匆匆趕赴到命運預定的今天,站在陳松伶面前,和她說再見。

鼻尖的酸楚霎時蔓延開來,眼淚奪眶而出,在模糊的視線中,陳松伶看著陳嫣走出了電梯。

這一次,它沒有再被人阻擋,它關閉了很長時間,一直沒有下去,直到嚴兆峰再一次摁開了它,然後它載著嚴兆峰,從十六樓離開。而另外一個人,選擇了另一種方式,跟它同樣的運行軌跡,只不過沒有繩索的牽引,她一躍而下,當即粉身碎骨,血流滿地。

監控錄像到此結束,畫面的最後一刻,停留在了嚴兆峰離去後,一樓空蕩的地面反射上來一道白光,充斥著整個監控畫面。

陳松伶緊繃的脊背瞬間失去了所有力的支撐,就在她即將滑落著跌下去時,在她身後的顧原星再一次抱住了她。

陳松伶再也忍不住,她掙紮著轉身,摟住顧原星的脖頸,埋首在他胸膛,任由淚水將自己掩埋。

她再一次看見了陳嫣,那是自陳嫣去世之後,她第一次見到她,不是在夢中,就在現實中,就在她快要記不清陳嫣的樣子時,她看見了她,而她,也看見了她。

她笑著和她告別,而她悲痛著,跨過漫漫時光,終於接到了她的告別。

陳松伶情緒一度崩潰,但還沒到最後放逐的時刻,哭完這一通,她還要認證一件事情。

顧原星在接受到她的眼神時,立即心領神會,他摸了摸陳松伶的頭,又輕輕捏了捏她的鼻尖,盡量輕松地笑道:“都哭成小花貓了,我去倒杯水,要把我們松伶丟掉的水分補回來。”

陳松伶看著他,止住淚水,點點頭。

等顧原星關上門下樓後,她平覆著情緒,找到了一個號碼,深吸一口氣後,撥打了過去。

李佳梅已經到了退休的年紀,但本著愛崗敬業的精神,依然奮戰在教育的前線,繼續為祖國的教育事業發揮餘熱。

今天正好是周末,批改完學生的卷子後,她給自己沏了一杯茶,端著那杯熱氣騰騰的花茶站在窗邊遠眺,校園中的銀杏樹已經黃了,金燦燦的顏色,與碩果累累的秋季,相得映彰。

正在考慮要不要以此為題當做下周學生的課堂作文寫作練習,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李佳梅走過去,拿起手機一看,地址是西京,而備註,是陳松伶,這個電話是前不久才加上的。

看著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李佳梅放下了茶杯,接通了電話。

陳松伶的聲音還沒有恢覆,在短暫的寒暄之後,面對老師的關心,她只解釋說自己感冒了,隨後又應答了老師的叮囑,之後才開始進入正題。

她們聊天的時間並不長,顧原星估算著時間,站在門外,仔細聽著裏面的動靜,直到靜默持續了一分鐘左右後,他才適時打開了門,端著水杯準備進去。

但在看到裏面的情形時,他卻感到有些意外。

陳松伶站在窗邊,手機放在床上,她背對著顧原星,沒有任何動作,就那麽站著,仿佛一尊雕像,似乎要與這滿屋的靜謐融為一體。

顧原星放下水杯,走過去,輕聲喚她:“松伶?”

陳松伶聞聲側目看過來,她的神色很平靜,與之前判若兩人。接收到顧原星擔憂的眼神後,她輕輕緩緩地笑了一下,微微側首,道:“我沒事,我有點困,我先去洗個澡,待會兒直接睡覺,好嗎?”

雖然是詢問,但更像是陳述,她為自己安排了接下來該做的事情,並且告訴了顧原星,隨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似乎在等待著他的回答。

顧原星只能扯上笑容,掩飾著自己的心情,道:“當然,去吧。”

於是他目送著陳松伶進了浴室。

於是浴室的水聲持續了很長的時間,她哭了多久,顧原星在浴室外就站了多久。

雙腿發麻,一整顆心交瘁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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