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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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旨意

宴席結束後,安蘊秀並未著急回去,而是在潼江邊上駐足,百無聊賴地打起了水漂。

這次會晤,吳禦史的態度釋放出了回京的信號,可能是出於控制自己,也可能是因為宋鴻卓等人的堅持,不論怎樣,她預感離自己回京的日子不遠了。

有來江邊捕魚的村民,看到她後熱情地打招呼:“安大人歇著呢?”

“白家小子也在。”

“可巧,我們這兒剛捕了新鮮的魚,送兩條去府上,給大人也嘗嘗鮮!”

白朔自然而然地上去攀談,他做事本就周全,如今處理起這些更加游刃有餘。婉言謝絕之後,還順勢對今年農林牧漁的情況問詢一二。

安蘊秀就在一邊靜靜看著,今日白朔表現得出彩,也讓自己在無形中裝了一波大的。細數民心、政績、聲譽、門生,無論他們要什麽,自己都能撚出一兩樣。

時光荏苒,自己在奉山縣即將進入第五個年頭。

安蘊秀收回目光,轉而盯著寬闊的江面出神。當初孤身一人破風斬浪而來,如今回頭看看,江面寬闊平和,似乎也不是特別難走。

“在想什麽?”

時逢君不知何時出現在側:“潼江洶湧寬闊,舵手需要乘上最堅固的船才能平和度過。你初來時孤身涉水,差點被淹沒,不知道回去時,船造好了嗎?”

“不算盡善盡美。”

安蘊秀笑了一下:“但也與當初大不相同。”

如今新政正在全面推行,當初初出茅廬的江抒懷楊新覺也逐漸成為冉冉升起的新星,自己與他們不同路,但是殊途同歸,她知道,嘗試不同道的同窗們依然有著同樣的目標。

他們目標一致,意力合一,願意與曾經的敵人再戰一場。

“我應當不會留很久了。”

安蘊秀起身伸了個懶腰:“終究是要踏上這條路的,這樣也好,離我們的目標又近了一步。”

時逢君沒有再接話,二人的影子在夕陽下被拉得很長,皆是隔著茫茫江水遠眺另一邊。

安蘊秀在心裏盤算著奉山縣後續的路,滿打滿算,還剩個水利工程沒有掃尾,餘下的日子得緊著這事處理了。田鵬程時任縣丞,屆時接班順理成章,闕香和梅成自己是要帶走的,白朔過兩年會試也會在京城重逢,而時逢君……

迎著她的目光,時逢君輕笑一聲:“平時話說得滿,臨到跟前,竟還是躊躇了。”

“之前我以為,聲勢浩大地回京會是件痛快的事。可父親不在了,我回去也不過是對著空蕩的屋子獨自傷感。”

最初來到奉山縣時還帶著些逃避的意味,如今世殊事異,自己在這兒能夠講經論道、教書育人,每一步都是落在實處的。奉山縣於他而言已不僅僅是避世之所,同樣也是心之所向。

“比起這些,我想,守一方水土或許會有意思得多。”

“願我們,各有前程。”

安蘊秀並未回答,只扔出了一塊石子,在江面上打出長長的水漂。二人就這樣目送這顆石子遠離,到最後消失不見,不知是沒入了江中還是到達了對岸。

既然知曉不會久留,安蘊秀也不想留下什麽半截子工程讓後人難做,故而歸來後她就全心投入工作,從商隊到書院再到工程,事事親力親為。

除了最初開路的階段,在能人賢士越聚越多的情況下,已經很少需要安蘊秀親自去做這些事了。她往往只是坐鎮後方,憑借著過人的才學和膽識,規劃好接下來該走的路。因此,當這些情景再度出現時,眾人都感覺到了幾分不同尋常。

“大人,我家的瓜熟了,我爹讓我給你送來幾個。”

清亮的少年音傳來,是小虎。幾年下來,曾經的奶娃娃抽條似的長個兒,在書院裏算得上聽話,出了書院同樣也是摘瓜抓魚的一把好手。

安蘊秀繼續化身抽查老師:“小虎,誰從石頭裏蹦出來,後來又成了花果山主人?”

小虎有些懵,但依舊老實答道:“孫悟空啊。”

“那孫悟空的二師弟是誰?”

“豬八戒。”小虎撓撓頭,“這個故事我早就聽熟了,都記下來了,您難不倒我的。”

安蘊秀笑了笑,繼續問:“他們師徒四人是要去幹什麽?”

“取經!”

“取經又是為了什麽?”

“為了……”

小虎皺了皺眉,這個詞於他而言,顯然還是太大了:“為了,救苦救難?”

安蘊秀笑了,隨即一拳捶開了瓜。

“救苦救難太大了,誰都不能保證真的做到。”

“但至少,他們解救了被關在妖怪洞裏的娘娘,除掉了喝人鮮血的大蛇妖,滅了火焰山上終年不熄的大火。”

“有厲害的人經過,抓住機會請他們解決自己的問題,這是最重要的。解決了問題就該好好過日子啦,不用總是追憶往昔,也不用認準了這個恩人。”

故事裏並未表現出真經如何澤庇萬世,安蘊秀也無意給他們洗腦什麽不切實際的幻想。相逢一場是難得的緣分,奉山縣走到如今這一步,她問心無愧,也別無他求。只是不想等自己走後,奉山縣因著與自己的這段緣分而被旁人蠱惑利用。

小虎還在恍惚於文氣的大人怎麽一點都不文氣了,手上就被塞了一塊瓜。他茫然擡頭,聽到安蘊秀道:“這個故事,時先生會再給你們講一遍的,記得去聽。現在不說別的,趕緊吃瓜吧。”

她臨走時還帶著些逗小孩的惡趣味,不成想回到了府邸,差點以為自己也被當成小孩逗弄了。

“不過來坐嗎?”

闕香做了一桌子的菜,笑意盈盈道:“今天是哥哥的生辰呢。”

“……哦。”

安蘊秀走過去:“還以為你們提前給我踐行呢。”

“我們都知道你的事兒,也知道早晚會有那麽一天。”田鵬程撓撓頭,招呼道,“但這回確實不是,這回是為著你生辰。”

她在現代的生日與現在並不相同,這麽久以來,也只有頭一年記個新鮮。以往鑒於公務繁多,連一頓豐盛點的飯都沒吃過。眼下這突如其來的團圓一桌,倒是分明地讓人覺察出分別的意味。

“安兄來,我祝你高升!”

安蘊秀碰了碰杯:“我也祝你高升。”

時逢君舉杯:“祝蘊林宿願得償。”

“也祝你宿願得償。”

闕香眨了眨眼:“祝哥哥早日成家。”

“也祝你早日成家……”

眾人一楞,忽然齊齊發出一陣笑聲。

伴隨著生辰的歡笑,安蘊秀迎來了她在奉山縣的第五個年頭。

隨著新政的推行,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發覺稅銀的好處,自然就越不過第一篇策論和第一封稅銀這些話題。不知是不是有心之人的推動,安蘊秀近來與“商人”往來,總是能聽到京城中關於自己的議論。

左不過支持與反對,主歸與不歸。

如今水利工程也已經進入收尾期,安蘊秀索性直接告了假,將手頭上的事情逐漸轉交給田鵬程和時逢君。

她本意是為了著力應對工程的事,卻不想傳著傳著,竟傳成了自己壯志難酬心志郁結,登時支持與反對雙方吵得更兇了。

朝中是怎樣的血雨腥風安蘊秀不知道,只知道來奉山縣調查的人變多了,簡直比過往四年加起來還要多。目的也是各不相同,有的說督察水利,有的是調查巽風府謎團,還有直言說是來調查她的。

她自然能察覺到這其中的較量,只妥善應付,靜等時機。終於在這個夏天快要過去時,一個內廷宦官來到了奉山縣。

來人年歲不大,細看竟還有些眼熟,安蘊秀在腦海中搜尋一圈,很快便想起來,他就是自己作為會元進宮面聖時,來傳話的小太監之一。

彼時幼帝頑劣不肯來見,同等品秩的宦官招呼宮女給自己上茶,她當時就覺得不是好事,如今這人竟真成了能夠傳旨的大監。

只是安蘊秀也不會如當初那般喜怒形於色,輕易讓人看出心中所想。她極為得體地接待來人,聽他陰陽怪氣地拋下了一個難題。

原來,小皇帝是年末的生辰,西地屬國為此特意進貢了一尊玉石雕像。據說這玉名貴無比,尋常車馬運送怕是要磕碰,若為此放慢腳步又怕錯過皇帝生辰,於是乎,眾人便想到了水運。

不知是誰提議的,也不知是想看她出彩還是窘迫,總之,眼下朝野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這有何難。”

安蘊秀笑得肆意,次日,眾人便看到了打著奉山旗幟的船隊整裝待發,而實力高強性格古怪的滄海幫幫主海文柏,則與這位安知縣稱兄道弟。

傳旨大監面上有一瞬間的驚愕,安蘊秀也在瞬間發現了他的反常。

“由奉山縣護送的船只,沒有到不了的地方,也沒有送不到的貨物。除非……這貨物本身就被動過手腳,本來的用意也只是為了發難。”

傳旨大監瞬間跌坐在地。

時至今日,安蘊秀自然不需要萬事依靠別人。至少在回京這件事上,她感念旁人聲援,卻也不願意一直做清白無辜身不由己的可憐人。

當初那些人或許以為,他們還能左右自己的去留,卻不知,自己也已經做好了殺回去的準備。

故而不久後,她傳回京城的奏章中除了應承下這件差事,還有便是這位大監欺上瞞下的數條罪狀。

朝野頓時又是一片嘩然。

安蘊秀倒不是很在乎,事情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這些瑣事根本左右不了結局,無非是朝中雙方需要再吵幾個來回。

她老神在在,按部就班地過著自己的日子。直到秋收時節的一個尋常午後,一隊從京城來的兵士,忽然來到了她勞作的地頭。

……

天佑七年年末,安蘊秀終於收到了回京述職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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