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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年後,公務異常繁多。安蘊秀一連寄了好幾封進京的書信,好不容易歇息會兒,又聽梅成說起了另一件事。

黃登被調走了。

“據說是他們那兒遭了劫匪,糧倉被劫要餓肚子了,年前還來找過我們借糧。”梅成忐忑道。自家也就顧個肚子,來人又不是多親厚,他當時忙著籌備年關的事兒,便隨口說讓他去找知府。

“我們今年也就勉強顧住肚子,哪有閑錢幫他?而且我讓他去找知府也沒錯呀,我怎麽知道你們還有同鄉同窗這層關系……”

前兩天安蘊秀讓他給離山寄書,聽到臨州兩個字時,梅成才知道自家知縣居然跟黃登是同鄉,要不然他才不會閑著把這招罵的事拿出來說。

“你做的沒錯。”安蘊秀聽完才道,“即便他來找我,我也無糧可借。”

這話倒是真的,荒山茶價雖高,要顧全整個奉山縣也是勉強,她也是一分錢掰成兩半兒花,一點沒剩下。

姜知府自保求穩,黃登卻有意往上。這二人道不同,想必黃登找去時也少不了姜知府的運作,趁機讓他調離索州。

“知府知道就好,這些事輪不到我們操心。老地址,幫我把這封信寄到京城。”

安蘊秀並未將這個插曲放在心上,拿起手邊的信封吹了吹未幹的“楊新覺親啟”幾個字,交予梅成,隨後又問:“對了,讓你找的工匠找到了嗎?”

“找了,只不過人家忙著侍弄莊稼,得過了這陣子再說。你是不知道,他聽說是知縣要用人有多激動,可勁兒叮囑我別忘了他、他忙完就來。”

梅成嘻笑道:“還得是咱們知縣面子大。”

“少貧,趕緊送信去。”安蘊秀笑道,邊說邊戴上竹笠準備出去。

自春耕以來,她為規勸桑農幾乎每日都要去田裏,時不時還要將眾人聚起來,請經驗豐富的老農聊聊天傳授經驗。如今更是要留意哪裏有合適的卵石青磚,哪裏有經驗老道的師傅,籌備著農耕過後的工程。

青衣竹笠的少年背著背簍走出門,走在田壟上,突兀又和諧。有農人向他打招呼,他必然及時回首,帶著笑意一句不落地回應。

梅成跟著看了半天,直到岔路口才回神,告訴自己該去送信了。

鋪條石子路不算很難,除了完善基建,更是為了解決流民問題。去年冬天,騰蛟軍清理了鬧事的流民,她又設了幾個收容所讓梅成緊盯著,這才沒出什麽大亂子,若能趁這次機會將流民發展為匠人就再好不過了。

故而在春耕過後,她便發了告示招募工匠勞力,盤算著整一條大路出來。

“大人,我、我來做活計……”

有流民惴惴地問:“敢問大人……在這兒做活計有飯吃嗎?”

對此,安蘊秀耐心回答道:“有飯,還有工錢拿。”

“啊,不用工錢,有飯就行了……”

對比他們的躊躇,小孩子們就顯得歡快很多,噠噠噠地跑來。雙手提著衣服下擺,其中兜著幾塊石頭。

小麻雀們嘰嘰喳喳道:“爹爹說大人要修路,我們來幫忙!”

“劉伯伯說修路要用石頭,我會搬石頭,那邊有很多石頭!”

安蘊秀被逗笑了,道:“好啊,我們小虎長大了,長成了可靠的男子漢!”

不管怎麽說,簡單的修路隊伍算是組起來了。由兩個石匠帶頭,並著一群流民和湊熱鬧的小孩,開始緩緩運作。

她規劃的是一條通往渡口的主幹道,以便行商和日常出入。工程開拔以來,從原料的采集運輸到工人的工錢,再到每日飯菜供給和做飯人的工錢,公務再度翻了一番。安蘊秀頭昏腦脹地處理著,一邊發愁一條路似乎不夠解決問題,一邊又慶幸還好只規劃了一條。

一口氣吃不成個胖子,左右這事不急,只要將流民問題解決就算圓滿,慢慢來吧。

清理路面刷好泥漿後,匠人們開始鋪設攪拌好的砂漿。這一步需要大量的卵石,多數是由工人們從山腳下運來,還有積極性很高的小將們在江邊打撈。

“大人大人,我又抓了好多石頭來!”

七八歲的孩子風一樣跑來,喊完之後又有點委屈:“可是,石頭也把我的衣服抓破了。”

小孩雙手提著衣擺還沒放下,石頭卻一個個地滾落下來。仔細一看,原來是衣服被勾破了。

不等她回應,周圍的孩子們就笑開了:“石頭沒有手,怎麽會把衣服抓破?”

“跟抓魚一樣,我在水裏抓石頭,就破了。”

“石頭不會跑,不用抓哈哈哈。”

“魚也不會抓破,魚沒有手,也沒有牙。”

“反正衣服破了是石頭幹的……”

稚氣未脫的孩童顛三倒四地辯論著,惹得一旁工作的匠人們哈哈大笑。安蘊秀也忍俊不禁,只不過笑著笑著,倒想起件更重要的事。

現代社會教育發達,七八歲的孩童已經構建了對世界的基本認知。而這些孩子小小年紀便要為十錢工錢奔波,出口的話雖然自有天真童趣,到底還是缺了點什麽。

她忽然問道:“奉山縣從前有沒有過私塾?”

“私塾?”正在仰頭大笑的匠人頓了下,“沒有。”

“原先松柏縣好像有,只是太遠了,為了幾個字翻山坐船的不值當,而且人家先生還要收好些糧食嘞。”

“可是孩子長大了,總得認幾個字,學些道理呀。”

匠人回道:“嗐,我們這些沒識字的,這麽多年不也過來了?要說道理,好的壞的這誰分不清,莊稼又不聽道理。”

“哈哈哈是啊,娃娃長大了自然什麽都知道了,大人不用操心這個。”

安蘊秀無言片刻,知道根深蒂固的觀念沒那麽容易撼動,轉而看向還在一邊嬉鬧的孩童,忽然道:“小虎,你為什麽會想到要去水裏找石頭呀?”

“因為水裏有石頭。”

“我們也是在水裏找到,水裏有不割手的石頭。”

雖然問答飄忽不匹配,好在孩子們的積極性很高,這已經可以算作原始的求知欲了。安蘊秀順勢講了些流水侵蝕山石的地理知識,繼續問道:“那水又是從哪裏來的?”

“下雨來的,天上來的!”

“水是天上的,石頭是地上的,他們打架,就是天和地在打架。”

安蘊秀暗嘆小孩子們的想象力,心道新腦子果然好使,繼續引導道:“你瞧,這麽多話,其實可以連起來簡單地說,天對地,雨對風。”

“大陸對長空,山花對海樹,赤日對蒼穹。”

“那還有石頭對大路,莊稼對苗苗。”

小孩子們笑作一團:“還有飯對菜,雞對鴨,桌子對凳子。”

大人們也笑,一邊幹活一邊聽這些交談嬉鬧,一日的時間就這樣不知不覺地過去了。

安蘊秀卻記掛著這事,待晚上回到縣衙,便向梅成提起了教育問題。

“不是識幾個字這麽簡單,我說不清,但覺得挺重要的。”

梅成難得神色認真,沒有像匠人們一樣直接回絕。只不過思索片刻還是繞不過現實問題,道:“要不等明年?我聽說這些筆啊墨啊估計挺花錢,大家不願意多半也是銀子的原因,等來年寬裕點,辦個不收費的私塾,估計行得通。”

安蘊秀搖搖頭:“這件事不能等,一般孩童四五歲就開蒙了,奉山縣十幾歲的孩子依舊大字不識。過了這一階段,往後的所謂彌補都無濟於事。”

該做一件事的時候,緊著點也要給做了,畢竟時機不等人,尤其是教育這種不能立時見效的事。

“不能等,那現在就要辦?”梅成皺眉道,“要辦的話,也就只有你來當先生。可還有那麽多公務,你哪來的時間?”

這也是安蘊秀在考慮的,旁的事還能讓梅成分擔,可辦書院這事……

“唔。”她腦中忽然浮現出一道人影。

安蘊秀心道,旁的事沒有定數,可打基礎的這一步卻是現下能做的,自己得把孩子父母這種無所謂的觀念、奉山縣這種不愛學習的風氣扭轉過來。

“總而言之,教育這件事可以開始留心了。至於旁的,車到山前,說不定會有轉機。”

打定主意後,安蘊秀便有意識地往這方面引導,左右純幹活太過無聊,她常常繪聲繪色地給小孩子們講故事,時不時讓他們猜猜後續進展來吊胃口,不光是小孩們,有時連大人都聽得入了迷。

每當孩子們問起是哪裏的故事,安蘊秀便會答“書上寫的”。再往後,講到精彩處還要停上一天,解釋是“忘記後續了,等我回去翻翻書,明天再講給你們。”

一來二去,這群孩子對“書”的向往明顯高出不少。

安蘊秀將這些變化都看在眼裏,待這些情緒積累得差不多了,她趁施工隊伍休息,將孩子們聚集在一邊的樹下,嚴肅道:“在私塾裏,學習一段時間是要檢驗成果的。你們聽了這麽久的故事,今天,我就要看看誰聽得最認真,記得最清楚。”

小孩子們眨著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等待,在一旁吃飯休息的工人們也好奇地朝這邊張望。

“第一個問題,從石頭裏蹦出來,後來成了花果山主人的,是什麽動物呀?”

“猴子!”“猴!”“美猴王!”

這個問題讓孩子們瞬間明白了游戲規則,也挑起了興趣。他們在地上排排坐好,滿臉期待地等著下一個問題。

“厲害,都答對了!”安蘊秀讚賞地豎起大拇指,隨後道,“第二個問題,猴王的二師弟是什麽動物?”

“是豬!”“豬八戒!”“豬!”又是一陣爭先恐後的回答。

她又接連拋出十幾個問題,盡是提升獲得感那類的,一旦有人答對就變著法兒地誇獎。到最後,又變戲法似的拿出十幾塊竹片分發下去。

“上面有字兒!”小虎驚喜道。

“對,因為大家聽得認真答的都對,這是獎勵的小牌牌。”安蘊秀指導他們拿好竹片,“這三個字,從左往右念作‘小’‘狀’‘元’。”

“狀元?”

“我知道狀元,學問很好的才是狀元!”

孩子們興奮的臉都紅了,小虎的父親剛好在一邊歇息,他便捧著竹片一溜煙跑去,獻寶似的展示:“爹,這是大人給我的獎勵!”

小虎爹哈哈大笑幾聲,道:“我還當這知縣親自提的牌匾多不好得,我擱這卯著勁兒幹活,你小子就說了幾句話就得了?”

他咂摸了一下嘴:“好小子!給你爹長臉了!”

安蘊秀看著眼前景象,甚覺滿意。轉變觀念要循序漸進,至少現在,她已經聽到了眾人“大人說話你得仔細點聽”、“大人方才教的三個字你記住了麽”諸如此類的交代。

很好,看來自己可以回去準備“奉山書院”的牌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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