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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永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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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永司

雪色繡銀竹的衣袍,臂上一抹琉璃紫的臂環。

兩排修士各坐於船身兩側,懷抱古琴等樂器,奏出舒緩唯美的樂聲。而正中站立著的均是習江家劍的主戰修士,浩浩湯湯朝島進發。

樂聲舒緩了心境,不少紅著眼欲戰鬥的修士冷靜下來。

佩佩在識海與裴非衣微弱傳出意識:她已經感受不到莫汀舟的任何氣息了。

船頭站的是正是聽雪宗的宗主,江未滿。

雪衣執劍,半身潑落的卻盡是鮮艷到極致的血色,好似才從血海裏走出來一般。他神色平靜,卷軸由一旁站立的副使呈現,表明了他亦是由信函得知而前來。

那並不是一般的血色,其上附著濃厚的妖魔之氣。眾人不由想到前段時間聽雪令出、幾乎近數半個宗門都出動絞殺血祭池的事端。

後來聽聞江氏族人沒有一個活著出來……

聽雪宗……再一次被血洗了啊。

而如今——

裴非衣和江未滿的眼神對上,短暫交匯,裴非衣沈重地點點頭。

江未滿揮劍,水墨圖案游龍走鳳,眾人訝異地發現,他的境界竟下跌了。

沒有人來得及細細探究,江未滿境界下滑,聽雪宗習得聆聽自然萬物、感觸之道反而更加得心應手。

與此同時,無數只纖細血妖從他衣衫中的血色剝離開,振動著不過半個巴掌大的翅膀,在空中嗅了嗅,飛向某處——

眾人面面相覷:這修真界真是變天了!別說乘仙之位的寄仙使,這聽雪宗宗主怕也是半步入魔之境。

直到血妖盡數飛舞,朝某個方向聚集而去,江未滿按了按額角,緩慢道:“找到了。”

小血妖在瞬息間消散,而水墨圖影的長龍並著一劍揮出的劍氣,將那隱匿在島海之間的地方,徹底暴露出來!

淺淺一片陸地,黃土之色都稀薄而單調。暴露的瞬息間,長滿了嫩綠色的青草。

一個人型匍匐在那裏,慢慢起立。

佝僂著背脊,側目而視的瞬間,裴非衣怔住了:

“林收?!”

隨即她又反應過來,他身上帶著寄仙使的弱水氣息。

商翊輕嘆一口氣,空間之內的璽蘇在叫嚷:那一個單薄的人形,還裝著林承庸逃離的殘魂。

方寸之間,他的身形又消失了。更不如說,是足下那微微起伏的陸地島嶼消失了。

江未滿的聲音極低:“方丈島。”

引得在場一陣騷亂。

世外三島,唯有瀛洲是公開可以尋覓蹤跡的。那裏是蠻荒殺戮的存在,早已被眾人封鎖著杜絕往來。蓬萊有心避世,又是公認的事實。唯有傳聞說遍地寶物的方丈島一直不得所蹤,原竟是這般荒涼一片淺島,看樣子不過是寄仙使隱藏的藏身之所!

蓬萊島上的奇珍異草極多,經方才一片磨難,尚存者不過十之二三。此刻混入了一根微不足道的草莖。

紮下根的一瞬間,弱水靈脈滋養的大地上瞬息一片破裂。土、石、泉中任何一種紮根的靈植花卉都被它奪取了生機。

那可以被人稱為精怪的生物,化作人形卻是林收的臉。

癲狂扭曲的容顏,和裴非衣記憶中那個裝著華麗、看守藥田的小師兄相差甚遠。

怎麽會……她微微往後退了半步。商翊扶住她,輕聲一道嘆息。

林承庸……你連自己的親眷也不放過。

無數的毒草植物瘋狂生長盤旋,自島上巖石植根至島下海底植物,攀附纏繞,欲困鎖住這方島嶼。

“方丈草妖亦可成仙!”他嘶叫著,臉龐上充斥太多邪惡的人類的非人的情緒。蓬萊島上多的是靈物植藤,他要沈了這島,埋葬這裏的所有人,再造新蓬萊。

億萬噸弱水沖天而起,淋漓水聲震如天河將傾!

江未滿蹙眉挑劍,劍氣化實已縈繞劍身。

游氏老祖嘆息一聲,已然意識到什麽,遠古的禦甲展開幽藍光澤,包裹住一方人潮。

還有更多,各族紛紛使出手段,欲自保,欲保住這瀕臨崩潰的蓬萊島。

林收的身軀由青碧之色死死纏繞收緊,這具肉身寄存了太多人類吸收不了的物質,在身體裏縱橫生長。他的面目是林承庸嘶吼的瘋態,神色時而帶著寄仙使怒極的猙獰,又摻了幾分異樣。變換著,攪弄著,早已不是林收,而是幾個殘餘神魂掙紮嘶打的載體。

“我要成仙,為何說我墜入邪道!吾清,你殺不了我!我是要成仙的!我是要成仙的!”

操控玉王首的力量在逐步消退,裴非衣怔楞,想起玉王首的傳說,與商翊對了個眼神,商翊點點頭。

“裴氏女?我予你那麽多機緣,那麽多恩澤?你為何還不能突破?!”

寄仙使撕抓著身旁的一切,眾人似乎意識到,已經不需要對付這邪物,千百年的籌算,那些殘魂怨念交雜之下,□□根本無法抵禦幾個魂魄的異化,他自身已經要瀕臨崩潰了。

裴非衣看著那草妖,或者說呈現出來的寄仙使的怨念:

“我見過的,我屬於仙界!憑何墮我,滾開!去死!”他的臉時而瘋狂,時而死寂,“我要造一座望天塔,我要回故鄉……幻術……沒有人記得!”

“坐懷望山……哈哈哈哈……我回不去,不,我還沒見過!我要造一個遺仙之族,我要這片大陸都知道,我們生來便是!”他的話語顛三倒四。

那些藤蘿枝蔓攀上他的身體,隨即,那些關押在牢籠監獄的人一楞,發現木質枷鎖竟在解封。

嚎啕大哭,默然淚下,驚慌躲藏……藏起來的命運終於伸出手掌,對這些罪難者說:你們自由了。

而異變自天色變動開啟:雲翳被掀開一角,蔚藍點染一卷凈澈純白。風雲緩緩停滯,仿佛被世界遺落的蓬萊島終於被世界接納,慷慨地捐贈出一抹淺淡的陽光。

暖意來得比那日光真誠許多,裴非衣瞇了瞇眼,半面疲軟的身子仿佛都浸在了熱池裏。“想泡熱湯了,燒雪城外的那個野生山泉。”

商翊垂首,將淩亂的碎發替她挽起,他的手腕上滑落下一串殷紅。是裴非衣之前的紅寶石額飾。

裴非衣側首任他理,身體仍積蓄著一脈一脈吸收的靈力,現在所經歷的一切,都將為未來晉升每一重化九歌倍添助力。

“頭發怎麽變白了。”商翊忽然說道,禦靈羽書仍在天地間不疾不徐施展,緩慢卻堅韌地鋪開在破裂崩潰的土地上,並攜著其他修士的術法,一寸寸治愈著默然承受一切真相的土地。

裴非衣一楞,看了看周身,膚色更白,一縷發絲染上白色,她明白過來:“佩佩狀態似乎好了些。”

妖化的速度來得快去得也快,幾個呼吸間她便又恢覆了原樣,裴非衣明白佩佩短暫的清醒是讓她察覺到什麽。

優化的五感,她嗅到強大妖修的氣味。

她看那掀開雲翳的天端:“有什麽過來了——古老的氣息。”

看來事情還沒有走到結束的一步。

南宮蘅似有所感,腦海裏不由自主浮現那茶鋪老板的話語。頭腦中一根弦撥動,她猛地擡頭:掀開沈藍天幕的不是流雲,而是狐妖的長尾!

雲紋舒展,狐貍面目一閃而過,蘅祖嫵媚輕快的聲音撥動人的心弦:“老身歇息不過百餘年,這修真界還是好戲連連……瞧你們這地混亂的架勢,老身便替你們叫喚一聲管事的人。”

不少人慌亂震驚:“傳說中的玉面雪狐?!”

“蘅祖大人!”

渾濁的空氣中傳來狐貍嬌俏的尾聲:“老身雲游去了,這些個小事,你們自個兒解決。”

雲紋的狐貍身在天端舒展身姿,隨即指爪向前撲去,幾個優雅前行間,便乘雲不見。來無影去無蹤。而那破開的暗沈天色,被一寸寸天光洗禮。

天光與真正的流雲而至,眾人才察覺,似有仙人來。

過於樸素的行舟自傾瀉的日光而下,沐浴著朝陽,緩緩抵達破碎的蓬萊島。

每個人都帶著銀鏈遮面的面罩,雪衣銀紋。身上沒有一絲靈力,仿佛誤入的凡人。而腰間墜著的梵音鈴於行走間傳蕩的滌魂之音卻昭示著他們的身份。

上一次面世於公,還是在劃界之戰中,年輕的修士與底蘊尚淺的家族還未意識到什麽,便看著縱橫修真家族首位的雍州江氏、南宮一族等率先行了修真之禮。

江未滿率先低首斂目,握劍的手貼於胸前,半跪下去。那些小血妖似乎想托著他的身體起立,不讓他因此跪下。他只嘆息一聲,將它們收攏歸為原處。

“四方永司。”舟中人踏步於蓬萊之上,舉起一塊刻有四字的纏枝銀牌。

一個又一個家族在聽清這道沒有聲音的話語時,沒有任何猶豫,甚至因為慌亂而趔趄著,一個接一個低下了頭。

那是群體性的,直達識海的魂音。

任何人都知道劃界之戰,知道望蒼一刀裹挾修真第一門派不瑕宗的浩蕩靈脈之氣,斬下了兩界之隔;更知道,裁決人間事的四方永司,主掌天地之公。

這世上會有人懷疑天底下是否有仙人存在,修士是否會成仙;還有的人會癡狂瘋癲、為成仙不折手段;可沒有人懷疑,審判修士的存在。

那只可能是四方永司。

四海八荒,天地玄黃,不可止也。裁決天下之公,判定各族之途,便是四方永司之職。

有家族知道聽雪宗是避世的四方永司在人間的眼線,如今依聽雪宗的模樣,怕是沒有聽雪宗的預示傳私,四方永司是知曉變動而來。

也就意味著——

蓬萊之案,足以與破界舊聞,相提並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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