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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石窟幻象見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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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石窟幻象見心魔

望空這個人沈迷道法,尋常在書院的時候,他好像對每位弟子都好,偶爾和郎老頭混在一起吃酒,插科打諢間仿佛對任何事都是得過且過。

然而鮮少有人知道,這位老道的心思其實深沈如海,他能和郎老頭這樣的真性情處得來,同時也很受應堂泉這般一板一眼的人的尊敬,對於自己正兒八經的“弟子”一觀,望空表面淡淡,實則誰也不知會一聲便跑出來尋人。

若不是郎老頭出於擔心跟著,恐怕這會還沒人知道望師父究竟去了哪裏。

“我和你們望師父在林子裏迷了路,後來,”郎老頭仔細回憶,一天前他和望空進了瘴林,由於心裏著急,腿腳又沒有年輕人那樣輕便,因此越走越險,迷路就是必然,“後來我就覺得頭越來越沈,迷迷糊糊好像被人給拖出來了,然後就暈過去了。不過,我肯定望空就在石窟裏面,出來的時候他蔔過一卦,兩個失蹤的弟子就在這個方向!”

這下,只得去“千魔石窟”裏走一遭了!

“葉師弟、洪師弟,你們兩個在這裏照顧郎師父,石窟太險。。。。。。”盧湛風沈聲吩咐。

他還沒說完,就被郎老頭打斷:“不行!我要進去見見你們望師父。”

不知道郎師父為何如此執著,盧湛風沒料到自己的提議被他否決,一時間楞住沒反應過來要怎麽往下接。

“盧師兄,他們三個跟著我,不會出岔子。”一直沈默不語的談克力應承下來。

其實洪忍是不想進去的,然而郎師父執意不肯,加上葉真似乎也想進去,他才硬著頭皮沒有說話,這會聽見談克力說不會出岔子,他那顆忐忑的心倒是安了不少。

於是用力一扽,背著郎老頭,心不甘情不願地跟上大隊伍,踏進了風塵仆仆的石窟當中。

這幾乎是片寸草不生的地方,剛進去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通往陽塑山的那處風化巖林,同樣的遮天蔽日,同樣的朔風陣陣,然而越往裏走越是不同。

石窟要比巖林大了好幾倍,中間也沒有巖林那樣常年因風腐蝕形成的石柱,乍一看,這地方更像一座巨大的陡峭峽谷的谷底。

再來便是朔風,石窟多為黃砂土質,讓風這麽一卷,既出不得石窟又進不得林子,只能來回在峽谷裏打著轉,偏巧風也是一樣進出不得,這裏的風不似巖林那般大面積的直撲而來,而是一小股一小股纏人的旋風。

旋風仿佛長了雙眼睛,只要有活物靠近幾丈遠,風便會一下子竄過來,將人緊裹。

沒人知道被風緊裹會發生什麽,但從盧湛風和術臨汛緊張的神情來看,其結果一定是可怕的、不可承擔的。

只好留神躲避不斷沖出來的旋風,在這鴉雀無聲、吞噬一切亮光的死氣沈沈的石窟裏。

然而,還未深入敵腹,眾人已經累得氣喘籲籲。

隨著時間的流逝,竄出來的旋風越來越多,最多的時候,周圍有十幾二十個之多追著你跑,倘若只是旋風也就罷了,更恐怖的還在後面。

洪忍背著郎老頭,很容易遺漏周圍狀況,所以他只能由葉真帶著,悶頭能躲一陣是一陣,這可著實苦了葉真,他得在二十多道旋風中,保證三個人艱難求生。

當轉過一道彎來的時候,纏人的旋風沒有了,就在葉真勉強松一口氣的時候,忽然在彎道盡頭,傳來“呼啦啦”的水聲,他瞪大了眼睛望過去,只見漫天的洪水忽地自天邊侵襲而來!

“跑!快跑!”葉真扯著洪忍回頭就跑。

沒承想,竟是被反拽了個趔趄:“你瘋了!跑什麽跑?回去全是旋風。”

“有洪水!你沒看到嗎?”

聞言,洪忍再次回頭,然而除了空洞的石窟,什麽也瞧不見,而葉真眼中,帶著黃沙的巨浪已經卷到近前。

葉真慣性擡手,頃刻間,他以為的浪並未襲來,震驚過後,他意識到: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擡眼再次掃量眾人,果然,那些不斷躲避旋風的隊伍裏,有好幾個正揮手對著空氣撲打什麽,要麽就是突然慌亂地躲避面前的東西,而那面前分明什麽也沒有。

是瘴氣,瘴氣的毒性終於開始發作了!

“大家小心!有些是幻象,是根本不存在的幻象!”

這麽一提醒,情況變得更糟了,大家的腳步紛紛頓住,當盧湛風還在思考面前的幾道閃雷是不是幻象時,那雷竟真的打在他身上,使得他左邊肩膀登時陷入滯麻。

糟糕!

反應的時間太匆忙,根本來不及分辨面前的東西是不是幻象。

恰在此刻,郎老頭驀地朝前一指:“快跑!是滾石陣!”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葉真什麽也沒看到,但郎老頭眼中,像馬匹那樣大的滾石,正在飛快逼近當中。

或許被郎老頭一嗓子猛地一驚,洪忍也被幻象迷住了眼,他二話不說,抄起郎老頭就跑,葉真顧不得左右,邊喊邊邁開了腿去追,然而突如其來的一陣心悸,攪得他扶著石窟內壁,停在一處黑暗當中。

恍惚中,他好像聽見媽媽的哭聲,一聲一聲呼喚他的名字,隨即意識和軀體相互分離,一會飄在空中,一會壓在地上。

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體驗,他的殘破的身體即使被打了藥,在抑制疼痛的同時,無法左右的困意往往緊隨其後,要麽就是一直疼,疼到嘴裏忍不住呻/吟,只能困在床上縮緊身體。

這就是最後的日子了嗎?不疼也不困,甚至清醒得讓人害怕。

心悸持續了片刻,在停止的同時意識重新回歸軀體,葉真揪著胸口,咬緊了牙關,他先是打了個寒顫,跟著就要回頭去找術臨汛,他的時間不多了,實在是不多了,他想留在那個人身邊,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

然而當他轉身欲走,一簇旋風猛地纏住他的身子,頃刻間,雙腳被帶離地面,旋風如同一個不斷游動的泡沫,將他緊裹其間。

也不知怎地,腦海裏竟開始自動播放畫面。

“心魔”即成!

畫面一分為二,葉真看見自己毫無生氣地躺在一邊,時間與空間的黑罩住他的全身,那是沒有希望沒有朝氣以至爛泥一樣的軀體,就這麽閉起眼睛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

另一邊,媽媽哭得撕心裂肺,以及所有他在乎的人,均是耷拉著雙眼,眼角掛著悲戚的淚水。

有人在為他哭,有人在為他流眼淚。

這是他長久以來一直害怕看見的,從小到大,他面對了太多太多這樣的情緒,這些情緒本就是漩渦,日日纏住他往黑暗裏拖。

然而直到今日,他發現自己居然已經釋然,一條路他獨自走了那麽久那麽久,久到忽略路的艱險,久到忽略磨破的腳,這條路上沒有人為他鼓掌,沒有人為他歡呼,他的腦袋被冰冷的儀器敲開,一遍遍往外掏著東西,所有人望向他的眼神裏,從來只有悲憫。

他是一條超市裏毫無價值的死魚,無論活著還是死去,躺在冰塊搭成的小山上,面前豎立的告示牌上已經早早判決了他的死亡。

因此真正窒息而亡後,被人買走亦或丟進垃圾桶裏,他都不在乎了。

是的,他早該想通,他早該釋然。

旋風無情地卷著,畫面一轉,是郎老頭蒼老的臉,風霜在他臉上割下道道深痕,和家裏泛黃的舊照片相比,這樣一張臉更符合葉真對於死去父親的幻想,甚至比許叔更加真實,跟許叔在一起他只有被動的自卑,和郎老頭,他可以盡情地撒潑。

他想,即便不告而別,郎老頭也不會真的怪他。

最後,畫面裏出現的,是術臨汛的臉,只有這張臉能叫他死水般的心泛出漣漪。

啊!生活多麽美妙,能讓他在這裏遇見這個人,命運又是多麽美妙,還能為他騰出這樣一段刻骨銘心的情愫來。

可是,所有人不都是赤條條地來,最後再赤條條地走嗎?

是時候該放手了,是時候。。。。。。該放手了。

強掩心中的失落,葉真緩緩擡起手,他想象著術臨汛的輪廓就在眼前,繼而用手完完整整描摹了一遍,他覺得這是他有生以來做得最認真的一件事,沒有旁人看著,一切只是為了他的心,他的哀傷與憂愁,歡樂與瘋狂,從此要收在這個輪廓裏,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裏緩緩散在風中。

談克力趕到的時候,緊裹葉真的旋風已經自動打開,他看見旋風形成的風墻上印著術臨汛模糊的影子,隨著風止而緩緩消失,他沒有作聲,只是上前用棍子將殘風完全挑破。

葉真落到地上,看見談克力扶住自己,還以為是他趕走了旋風。

因著方才的一激,葉真頭一次在游戲裏叫出了好友的名字:“建業,是你嗎?”

談克力頓住腳步,惆悵地透過黑暗望向葉真的眼睛,目光相接的那一刻,葉真甚至沖他調皮地眨眨眼:“是不是沒有想到,會被我猜中?”

“我。。。。。。”談克力舔舔嘴唇,在外面的世界,他其實一直不肯去到病房親眼瞧一瞧好友現在的模樣,只是通過葉媽媽還有小護士的口,間接了解病情的發展。

送走了張醫生,葉真的生命就只剩下倒數,從甘露醇到散利痛,再到最近幾天的嗎/啡,他盡可能不去想躺在床上的人會是什麽模樣,在葉媽媽哭訴的電話裏,林建業整晚失眠地抽著煙。

他覺得等待太不是滋味,他想要看見一個能走能跑能跳的好友,於是帶上傳導儀成為了談克力。

“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葉真發自真心,許多事通過葉媽媽的描述,他全都收在心裏,其實兩個人已經很久沒有見面好好坐下來說說話,然而到底沒剩多少時間了,千言萬語便草草匯成了一句道謝。

葉真很害怕同人道謝,因為說出口後,他沒有能力實施償還。

然而現在不對林建業說出口,就沒有機會了。

談克力沒說話,只是低頭踢著石子,他不擅長處理這樣的情緒,很不擅長。還是葉真過來輕輕給了他一個擁抱:“等我走了,麻煩你,”咽下所有的苦果,笑著說,“麻煩你多照顧我媽媽,還有許叔。”

談克力依然是沈默著點點頭,葉真知道,即使自己不說,他也會去做,於是重新鎮定道:“走,去救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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