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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白之花蜉蝣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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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白之花蜉蝣出水

眼見著一截圓粒子靠雙手猛地一扽,就要彈到葉真身上,猝不及防間細劍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這順勢而發的東西牢牢釘在地上,隨即濕滑的靴子踩上被穿透的背甲,劍尖帶著粘液毫不留戀地拔出,徒留緩慢掙紮的軀殼。

那劍仿佛活了一般,在連續貫穿好幾截圓粒子的身體後,竟興奮地發出錚錚鳴響。

一時之間,也不知到底是人在持著劍,還是這劍在帶著人。

然而圓粒子只不過是道開胃菜,那大黑蛛才是正兒八經的主角。

看著自己的小弟們死得死、傷得傷,黑蛛舉起前爪耀武揚威地起了個勢,隨即屁股末端的口器往前一撅,又粘又硬的蛛絲便迅猛地噴射而出。

倘若是一小股也還好說,幺雞說切也就切了,可如此大量的蛛絲捆在一起,一旦沾到衣服和皮膚,難以斬斷不說,很可能被上頭自帶的粘液越纏越緊,最後束手就擒成為黑蛛的盤中餐。

葉真後怕地小撤兩步,正不知如何應對,身後驀地被人擲出一張符來,那符平直打出,四角服帖地迎上晶瑩的蛛絲,瞬間就被完全吞噬包裹。

剎那間,噴射的蛛絲卻如撞在了一道虛無的氣場墻上,再前進不得半分,緊接著,火舌從內到外,將那團蛛絲燒了個透穿——竟是張加了空間罩的真火符。

術臨汛短短和葉真眼神相碰了下,接著回身繼續迎擊不斷湧過來的人蝶和赤螳,黑刃揮得鐺鐺作響。

然而,這短暫的一眼令葉真胸中暢快許多,好像心裏的繭也破殼而出,成就絢爛的蝶,壓抑不住愉悅的心情,他撫了撫手中劍柄,跟著雀然道:“幺雞,咱們上!”

那枚火符實在厲害,沿著蛛絲就要燒向大黑蛛屁股上的口器,這人蟲到底較未成精前敏捷,瞧出端倪便硬生生掐斷了蛛絲。

有符紙鎮著,蛛絲恐怕是沒指望了,大黑蛛再度揚起前爪,然而沒等它發難,細劍便猛地自下戳了上來。

倉促間,黑蛛慌忙去擋,“鏗鏘”兩聲,前爪堪堪架住了攻擊。

此時葉真也覺出些許的勉強,相較於先前被他輕松絞殺的圓粒子,這黑蛛到底難對付些,那手腳雖和人的差不多,但卻遍布了粗硬的剛毛,幺雞實在難以斬斷。

加之這黑蛛肢節實在靈活,他試了好幾次,總是在關鍵時刻遭遇阻攔,劍尖遞不進去半點。

隨著越來越兇的戰意,黑蛛的敖牙驀地加入進來,這家夥實在雞賊,特地將手腳往回抽,給敖牙留有足夠的進攻空間,要不是葉真機敏躲得快,恐怕早被它咬去了半截身子。

雙方互不相讓,卻也傷不著對方一點。

可蜉蝣出水的時間就快到了,再不抓緊趕過去,“蜉蝣丹”可就要打水漂了。

略一沈吟,葉真暗自揣度,他索性解了腰上綁縛的粗繩,隨即咬緊牙關一個猛沖,竟是借著對面慣性抵擋的前爪躍了上去。

纏枝紋的劍柄近來已被他盤得十分熟稔,因此幺雞聽話地在手掌間打起了轉,須臾之間,他的手堪堪脫開了劍,旋即那兀自轉著的劍尖,自外側劃了個十分漂亮的弧度。

心意相連,幺雞竟“呼啦啦”轉到大黑蛛身後,速速又蕩了回來。

電光火石間,人蟲絲毫沒有反應過來,它的目光始終盯著臉前的敵人,覆眼簌簌睜大,開合的敖牙被濕透的靴子上下踩著,隨即雙爪由擋變戳,下一刻就要將這肉體凡胎給抱縛住塞進嘴裏。

然而到底是遲了一步,細劍自腦後帶著錚鳴赫然貫穿,過程中這個醜東西雖清醒著,可四肢百骸突然打了蔫兒,只一劍,穩準狠地切斷了所有供給,只剩耷拉的覆眼,無力地打量敖牙上的碧色身影。

擡手一抽,幺雞已從開合的敖牙深處驟然鉆出,劍柄仍舊回歸主人的手,像是從未離開過一般。

大黑蛛的屍體沈沈墜進泥濘裏,嚇得在旁觀戰的圓粒子們落荒而逃。

倒也把殺退眾蟲的談克力給看楞了,頭回覺得眼前的葉真似乎有哪裏不一樣了,跟著腰上的粗繩緊了緊——術臨汛有些嗔怪地重新把繩子套在葉真身上。

“別再戀戰,時間不多了!”速速收拾好,術臨汛呼喝一聲。

三人再度凝成一股,憑著黑刃與八卦棍強勢掃蕩一番後,他們回身猛地就跑。

也顧不得仔細分辨腳下的兇險,即使踢到肉繭也只能視若無睹草草略過,忍著惡心朝前方狂奔。

不止是後方的追兵,那中心地帶的水潭邊,早已守候了許多各式各樣的人蟲,震著翅膀激動地等待大餐從水面浮出。

因此,他們不得不憑著一股蠻力,強行沖出一條道來。

好在人蟲數量雖多,可也算得上好對付,譬如之前攻擊葉真的大黑蛛,已經算是人蟲裏的佼佼者,然而黑蛛數量到底不多,旁的盡是些不經砍的玩意兒,轉眼之間,他們便已沖至潭邊,加入等待的大軍。

越靠近潭邊,躁動便越發停頓,身後那些追兵,也被一同影響,只追了一段,便停住腳步蹲在水潭邊,兀自舔著嘴角癡迷地望著水面。

三人終於能夠好好喘上一口氣,伺機尋找可供躲避的雜草堆。

這一片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只有蟲兒們因興奮摩擦翅膀的聲響,遠處的“呱呱”烏鴉嘯叫,倒給這緊張的氣氛裏又添了層說不出的詭譎。

水潭一片死寂,纏滿了叫不出名字的水草,連個泡泡都不曾浮上來一個,可盯得久了,又讓人覺得水裏似乎真的藏了什麽東西,正在漆黑一片中兀自回看他們。

“咱們盡量見機行事,這些人蟲一開始必定不會急於攻擊出水的蜉蝣,等到那些蜉蝣開始交/配,蜉蝣丹落出,才是最重要的時候。”談克力緊盯水面,低聲闡述自己的見解。

然而葉真仿佛沒聽見他說話,只是咬著下唇自顧自想著些什麽。

忽然之間,這水潭周邊驀地亮了起來,一點一點朦朧的熒光幾乎同時綻放,隨著這亮,摩擦的翅膀聲,遠處的烏鴉叫,通通都不見了,人蟲們將身子盡量縮低,匍匐在野草間伺機等待著。

“是歡喜草!”葉真沒忍住脫口道。

術臨汛也認了出來,這滿地的熒光,真的就是歡喜草所發出來的。

按理說,歡喜草並不會發光,然而人蟲谷裏的歡喜草可不一般。

每年中的酷暑與隆冬,水潭邊的歡喜草林也迎來了自己的結果期,由於各種各樣的限制,歡喜草很難紮堆生長,尋常若是能遇上十幾、二十株的,已經是不得了的運氣。

可這水潭邊,竟能長出足足幾千株!

顯然不是一蹴而就或是特意為之,和人蟲們一樣,這龐大的歡喜草林皆是應了蜉蝣的存在。

只有因愛意彌盛,才會於瞬間結出果實,若是在半個月的花期中,沒有獲得結果的機會,那麽一切努力都是徒勞。

所以此刻除了人蟲們和葉真三人,就連這草也在殷切等待著蜉蝣的出現。

可以說,整座“人蟲谷”,都是依托了這一處水潭,才發展成如今這副模樣。

小小蜉蝣,竟有如此大的影響力!

葉真仔細觀察面前靜靜矗立的純白之花,散出的熒光雖弱,可也能照清楚身旁術臨汛的臉。

驀地想起第一次在吃瓜村見到術臨汛,小院裏栽著的歡喜草,在風中啾鳴的兩聲“喜歡”,很有可能那時,並非因為小樹懶天真的玩樂。

從懷疑到篤定,他不知道自己突然是怎麽了,此時此境,臉頰居然陡地燒起來,只是盼望身邊人那雙盯住水面的眸子,挪到自己身上。

此刻太過安靜,葉真一顆心都要從嘴巴裏跳出來,胡思亂想間,他將目光下移,竟是來到緊抿的唇線上,心跳驀地又漏了一拍,醉意更盛,腦袋昏昏沈沈只是發脹。

他控制不住,回想那唇叼住自己的觸感。

更加要命的是,什麽也不知道的術臨汛竟忽然把身體往他那邊靠了靠,臀側貼著臀側,大腿貼著大腿,修長的手臂兀自折了趴在胸前,又因為過長,手指竟突破身前防線,闖至葉真臉頰下方。

那根根骨節分明的手掌煞是好看,若是握在脖頸,稍微用力便會突出性感的青筋來。

木雞般地盯住面前的手掌,葉真緩慢咽下口唾沫,隨即耳旁忽然傳來低低的詰問:“在看什麽?”

呼出的熱氣噴在耳廓,須臾便惹起一派漣漪,分明只是句再正常不過的問語,冷不防竟攪得他心內震顫不安,惴惴不敢去迎那真的轉過來的目光。

萬般羞赧,下身過電一般的酥麻,然而他腦中一片空白,只是將紅透的臉本能地埋進衣袖裏,雙臂不管不顧地朝前推,推開了術臨汛的手,也推倒了身前發著熒光的歡喜草。

沒人瞧見,那束小白花已經開始起了異變。

恰在此時,水面終於有了動靜!

“來了!”

周圍靜得可怕,沒來由又添了份如芒在背的肅殺之氣,須臾便將葉真心內挑起的悸動給生生壓了回去。

他擡頭往水潭裏看,只見方才還如死水一般的潭面,此刻正泛起滾滾的水波,好像是有什麽東西正在水下糾纏、掙紮。

驀然間,那水終於被刺破了一道口,是一雙硫璃色透明的巨大翅膀,像刀一樣劈開池皺緩緩顯出。

待那翅膀下的身體完全露出,竟是一副白皙柔潤毫無瑕疵的皮色,同其他人蟲相比,這蜉蝣看上去要順眼許多。

沒有碩大的各式各樣的口器,眼睛也不是可怖地睜著,而是揣滿了平和。

手腳纖細拉長,盡頭沒能進化出人的指頭,因此乍一看也算和諧。

到底是人蟲中的低等精怪,即使羽化也沒能生出半點具有攻擊力的防備來。

更多的蜉蝣紛紛鉆出水面,它們飛至半空,優雅地扇動翅膀甩落身上的水滴,霎那間,這水潭仿佛下了場不大不小的陣雨,偶有水滴滴落在純白的歡喜花瓣上,那花瓣表面的熒光竟似水面一般,泛出一圈圈波紋。

實在是奇妙!

然而誰又能料到,如此之境,卻是埋伏了成千上萬的獵手,只等開花結果的那一刻,硬生生品嘗血淋淋的獸宴!

蜉蝣出水已經抵達高/潮,這一大片水潭上方皆被層層疊疊的翅膀所覆蓋,像是提前商量好了一樣,它們並沒有急著求/偶,而是自顧自享受成蟲後,短暫且美好的自由。

到底生來是為了這一場的自由,還是為了繁衍後代的使命?

不得而知。

所見所感,只有一趟牟足了勁兒的翩躚。

它們擠得密集,在相互的游弋間,翅頂輕微碰觸,尾須拂過一只的全身,再向著另一只交頸而過。

天地間,仿佛只有這些小蟲仍活著,而伏在地上的,是石頭,是沙礫,是毫無生機的死屍。

即使心仍跳動,血自流淌,也沒有這些平和的生命來得舒展。

竟不知過了多久,陣雨不再降下,大部隊逐步換了陣型,由毫無規律地游弋,轉作單對單的追隨。

打眼看去,似乎身型小一些的是雌體,雄體卻要生得更美一些。

兩兩環繞間,那雄體也不著急,手腳有意無意輕輕去勾雌體,它們相互並無交流,有的只是體感上的試探。

多麽奇妙!

愛意竟不必用語言表達。

此刻,潭邊朵朵純白小花也隨之搖曳生姿,竟是共同步入荼靡,剎那般走完了餘下的花期。

然而,那些石頭、沙礫、毫無生機的死屍也跟著活了過來,黑色的覆眼閃著貪婪的光。

它們皆是磅礴生命的終結者,依附美好而存在的蠹蟲。

卻也是無可奈何的世間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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