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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燈格竹難棄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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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燈格竹難棄相思

即將步入深秋,梁寅秋也不敢隨意在床塌外歇下,畢竟他衣衫單薄,凍一夜很可能會染上風寒。

又或者是刻意避免再度出現之前的狀況,每晚二更未過,他便早早上床休息。

然而,竟是愈發難以入眠。

他發覺自己心內開始有些空蕩,好像再多的小說與話本也填補不了。

閉眼強迫自己入睡,可李情茂的模樣總也揮之不去,有時他獨自外出去逛,經過門廳時,也能遠遠瞧見李情茂的背影,那顆長在他身邊的小樹,已經拔高得不成樣子。

不知道轉過頭來會是什麽模樣?

越想就越睡不著。

偏巧這大半個月的深夜,抱他進屋的高大身影竟是再也不來了,這改變令他煩躁不安,卻沒辦法沈澱消解。

於是連續幾晚的輾轉反側後,他取了屋內的燈,悄悄走到園中的搖椅上躺下。

面前是抽細的翠竹,在他當上先生前就被種在鵝卵石框出的磚墻一角,此刻被橘燈這麽一照,那竹葉片片擺動,“嘩啦啦”仿佛燦燦的金葉子,偶有兩片被無情的秋風掃到地上,落下時沒能發出一絲聲響。

除了冷一些,也算是個能夠清醒腦袋的好地方。

梁寅秋撇幹凈腦袋中的遐想,就著冷且溫熱的昏黃,稍稍來了些困意。

再度醒來,身上被人蓋著一件外袍,他發懵地挪了挪屁股,搖椅的堅硬硌得他有些難受,這才恍然此刻不是處在夢中。

有個側影正坐在他的身旁,也是靠著一方搖椅,面對著竹影發呆,並且少了素白的外袍。

橘燈仍舊亮著,想來是被人新添了根蠟燭。

是李情茂,回想起來,先生與學生已經快有三、四個月沒有見到面。

上次見面,對方的眉眼還殘留了少年郎的最後一絲氣息,如今再看,竟是完全褪去了,褪成了個成熟的英俊男子。

那眉眼竟是愈發舒展,眉頭不再對世間萬物充滿了好奇心,鼻梁挺闊,帶出勾著唇的下頜線,端立的脖頸上,突出的喉頭仿佛初夏掉落的青梅,讓人忍不住想要湊上去嘗一口酸澀。

空氣中彌漫著醇酒的清香,這人竟是帶了絲酒意來到這處小院。

李情茂這時淡淡偏過頭來,他雙頰的紅暈還未蒸發,不過眼中醉意倒是不算深沈。

這突如其來的相見讓梁先生恍了神,片刻後又反而激起他的清醒,未及開口,李情茂錯開目光,投在那汪竹影上頭。

他驀地問道:“先生,聖人為何要‘格竹’?”

這句話若是放在其他先生那裏,肯定要說些“格物致知”的大道理來,然而梁寅秋此番想也未想,脫口而出道:“當然是‘觀本心’,一個人惟有了解‘本心’,方能沖破自身桎梏,將來有所作為。”

“本心。。。。。。”情茂低頭笑語,應該是覺得他的話有些道理,跟著淺淺點了下頭。

接著便是長久的緘默,沒人再說出一個字來。

面對著這片猶自晃動的竹影,梁寅秋竟驀地感到一陣心慌,說不出理由,他匆匆起身,把衣服丟到仍在“格竹”的李情茂身上,仿佛被人追趕般沖回了屋裏的床塌上。

他手腳冰涼,因為情茂的衣服只蓋住他的身體,他軀體暖熱,因為情茂的衣服只蓋住他的身體。

動作一氣呵成,他將頭顱埋進床塌間最深沈的黑暗中,胸口卻是自顧自喘息著難以平靜。

他害怕地攪著被褥,忍住更多的念頭從腦海漫溢出來。

老僧又在念經,只是院裏那婆娑的竹影發出的窸窣總來叨擾,因此那念,如振翅的蝶,盡數從老僧的嘴裏一只兩只地飛出來,直到雙耳充斥那充滿生命力的狂搖。

不會的,夜裏太涼,他只是睡醒驚著了!

是的,驚著了!

這一晚,他在自我譴責與擔憂中度過,外頭除了婆娑聽不到半點聲響,須臾他竟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看見了李情茂?

在支撐不住沈沈睡去前,他決定明天開始抄寫佛經。

可醒來後的第一件事,還是控制不住去了院中左顧右盼,昨晚的橘燈早已冷透斜歪在地上,搖椅上鋪滿了被風打落的脆黃竹葉,一片蕭瑟,真的沒有半點別人待過的痕跡。

然而當他目光渙散,掃至地面竹葉的空隙處時,裏頭的一筆一畫還是絆住了他的心。

蹲下身子用袖擺輕輕掃拂,是有人用指尖箍了塊小石頭,在地上刻作的一首打油詩:

“秋風夜不眠,牽燈驅冷枝。

格竹攜雙影,不能棄相思。”

胸口驀地一滯,好像滂沱的雨突然落滿心田,接著山洪傾倒,後知後覺地沖破堤壩,可裹挾的只是晦澀。

事情朝著難以掌控的方向發展,梁寅秋頭一次感到進退維谷,他沒被窮困打敗,沒被悲催的仕途打敗,卻敗在了這處小小的竹林前。

等到心靜下來,他開始細細盤算,入府這麽些年,大部分束脩都被他拿來買書,錢財雖攢下的不多,但回到鄉下還是夠過段好日子的。

念頭一起,他便匆匆去見了李侍郎。

“先生,這是有難言之隱?”

“大人不必多想,只是情茂天資聰慧,在下腹中空空,已沒什麽可以教給他的了。”

李侍郎習慣性將手圈在肚皮上,沈思片刻道:“先生不要過謙,想來是我這小兒做了什麽蠢事惹得先生不高興了,”梁寅秋趕忙擺手,又聽他繼續道,“只是再過一年便是會試,還虧先生留下勞心多幫扶幫扶。”

說罷也不看梁寅秋,只是沖小廝淡淡點了點頭,那小廝進了內堂,竟端了一框銀錠走出來。

梁寅秋頓時變了臉色,焦灼地邊擺手邊後退,跟著妥協道:“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走了,不走了。。。。。。”

幾乎是落荒而逃。

然而到了晚上,還沒睡下,情茂就如一陣風般沖進了他的院子。

他預料到這一刻總會到來,於是好整以暇地端坐案桌前,按捺心神頭也不擡地抄著書,只是那字的勾捺抖得不是一星半點。

“你要走?!你要離開李府?!”情茂急不可耐地問道,出了事,他褪去的胡鬧勁兒又被勾出來。

依舊沒有擡頭,“嗯,想回老家。”可是沒有走成。

由於從來沒有師生間的拘泥,此刻的氣氛倒也不算太壞,然而隨即,李情茂上前迫近幾步,聲音顫抖地紅著眼道:“我都。。。。。。那樣了,你。。。。。。感覺不出來嗎?”

如今想來,他只敢趁先生睡著深夜拜訪,只敢在落滿葉的地面抒寫觀了本心後的情操,種種一切,到底算作哪樣呢?

梁寅秋強壓的念頭終於翻起一角,連帶著手上的捺踢出去老遠,竟是怎麽圓也圓不回來。

可他始終勾著腦袋,仿佛要將從前失去的做先生的威嚴給全部找補回來,隨即他悶悶地回道:“時候不早了,少爺還是早些回去。。。。。。”

不料話說到一半,一只大手撫過來擡起他的下巴,接著李情茂二話不說地親了上來。

過去他們隔著一張桌子翻看剛買回的話本,裏頭也不乏有這樣的情節,然而梁寅秋從來平靜讀過,不曾留心,可到了這一刻,他的胸腔仿佛被千百只蝴蝶撲簌扇過,扇出一片赤紅,從胸膛染上臉頰。

先前所有的努力完全白費,情茂閉眼糾纏,他仿佛墜入無邊無際的輕輕雲朵當中,右手執著的筆在紙上沒有目的地杵著,杵出一道鬼畫符來。

隨後他感覺渾身的力氣逐漸抽離,竟連筆也拿不穩,“啪嗒”一聲落在桌上。

那一聲仿佛刺破雲層的警鐘,令他跌回現實,隨即兩只手隔在雙方胸前,從癡醉的軟綿中借了股力使勁分開,卻被鉗得更緊。

印象裏李情茂才和他一般高,這才過去多久,怎麽竟突然長大了這麽多?

他整個人被一把從座椅上箍起來,灰袍完全融在白衣裏,隨後又被壓在案桌上,頃刻間,硯臺、筆架散落得到處都是,可他耳邊只有急切渴求的喘息。

——這喘息裏也有他的一份貢獻。

直到腰帶被人猛地扯落,他怕地哆嗦起來,手上推得越發狠了。

“給我。”情茂嘴裏銜了他的耳垂,接著便是溫柔的纏哄。

一晚的急風驟雨,竟是沒停。

再度醒來,窗外已是斜陽西行,李情茂正支著一只手等待他睜開眼睛,淺淺的吻在幹澀的嘴唇上落下,臨離開前還不忘在貝齒間掠奪一把。

接著李情茂垂眼看他,仿佛要將他鎖進眼睛裏,只是在那般炙熱的目光中,他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世俗的教條一旦被打破,他從此就該背上沈重的枷鎖,寸步難行。

始終想不明白,事情怎會落到這個地步?

不想嗎?也想。

然而一邊是理智的鞭笞,一邊又是欲望的沈淪。

自那夜後,李情茂便經常過來找他,二人在朔風中相擁,在第一場雪來臨前互相親吻,情茂總能將他折磨得死去活來,當意識昏沈間,又在他耳邊一聲聲呼喚:“寅秋,我愛你。。。。。。”

那麽,“你呢?”

這個時候,梁寅秋總是閉起雙眼偏過頭去,任著如何挑逗也絕不開口,那句話是他最後的倔強,是他對過去清苦生活的最後一道堅守,雖然並沒有人規定,一旦說出來會產生什麽樣的後果。

可倔強如他,死忍著這一道防線不肯低頭。

和他一樣倔強的還有李情茂,他不厭其煩地一遍遍提起,好像是在魚群絕跡的水裏天天撒網,一旦捕獲便能了卻此生遺憾。

可這股暗流湧動的較量,到了後面又越發變得不一樣了,情茂只有在意識完全退卻的那一刻,嘴角才會不受使喚地翕動,那些纏綿的情話仿佛被他藏進了心裏,反覆說給自己聽。

兩個人就這麽從秋末糾纏到了來年的春初。

依然是產生不了師生間的半分拘泥,竟是連頭銜也不喚了,改作直呼其名。

然而一場大難驀地找上門來,終是將故事給強行打了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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