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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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葉
齊府, 祠堂。
祠堂是祭祀之地，象征每一個家族的底蘊。其中儲藏著記載昌州齊氏世世代代主脈與旁支的族譜。
祠堂是不為給活人居住的，先祖的排位密密麻麻，廳室幽深, 冰冷肅穆, 久不見天光，唯長明燈歲歲不熄, 燭影幽微, 詭譎清寂，幽暗壓抑。
為了避人耳目, 被抓來的桂娘就被關在祠堂深處最後的房間。
桂娘年紀還那樣小, 齊折葉簡直不敢想象她一個女孩，在失去母親後又被一群人抓走，一個人被關在這裏, 整天和那些齊氏先祖道貌岸然的鬼魂作伴究竟有多恐懼。
他滿心急迫，拉著安厭步履匆匆。
“你們是何人？這裏是齊氏祠堂！嚴禁擅闖！”守衛祠堂的家族護衛攔住他們。
齊折葉恩怨分明，哪怕在現在這種時刻也無意把在主家那兒的憤怒發洩在這些無關的護衛身上，壓下急迫，“在下齊折葉, 並非有意強闖, 我妹妹在裏面！還望通融！”
“我管你是誰？什麽你妹妹他妹妹的！別說你一個過繼來的表少爺, 在家主沒有吩咐的情況下，就算是主母都沒資格進去！”
安厭懶得聽人廢話, 又開著100％反制，直接攬過想講道理的齊折葉, 一把奪過來其中一個守衛的劍。
“吾乃楚國丞相安厭，現在懷疑你們齊氏縱容惡奴欺主, 強搶民女囚禁於此，都給本相讓開！”
……
嬌小的女孩瑟縮在祠堂的深處，聽見鎖緊的門扉外有喧嘩聲打破了祠堂長久不變的恐怖寂靜。隨後就是叮鈴嗆啷的刀劍碰撞聲，一路隨著斬破肉/體的劈砍聲與慘叫靠近她所在的地方。
“桂娘！桂娘！你在裏面嗎？”
敲擊門扉的聲音砰砰作響。
齊折葉的聲音隨著年歲漸長比起曾經變了一些，在桂娘的耳中卻仍不改熟悉，立刻壓住了她的仿徨和恐懼。
“哥……哥哥？”
她連忙爬到門口，拍打著被鎖鏈鎖住的門扉大聲喊，“哥？是你嗎？”
“是我！是我！桂娘，是我！對不起桂娘，我沒有收到你的信…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齊折葉哽咽，一門之隔，仿佛能夠看到裏面的妹妹因為自己所遭受的苦難。
“沒有…收到？”桂娘喃喃，“原來是沒有收到，我就知道哥不會拋下我和娘，我最清楚哥的為人，絕對不會在過繼入主脈後就嫌棄我們。娘在天之靈，也能安心了。”
“但是…我寄了那麽多信…怎麽會沒有收到呢？”
齊折葉聽到這裏控制不住眼淚，想解釋是自己被齊府的人騙了，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他不想讓年紀還那麽小的妹妹知道母親是被人害死的，不想讓妹妹太早知道人心的險惡，甚至是知道這一切都是齊氏這些名義上的同族人做的。
“現在就不必過多解釋了，出去再聊，退後。”
安厭聲音淡淡，拉開齊折葉，擡劍，對準門扉上的鎖鏈狠狠一劈！
哐當！嘩啦啦！
鎖鏈應聲而落。
齊折葉慌忙打開門，“桂娘。”
“哥！”
瘦弱的女孩像小炮彈一樣喜極而泣地撲進齊折葉懷裏，看著小，但沖擊力極強。齊折葉一個身嬌體弱的書呆子文官還真接不太住，沒站穩往後退了兩步，只來得及伸手護住妹妹的頭。
安厭伸出一只手臂攬住齊折葉，避免他向後栽倒，承擔了這兩人的重量。
“多、多謝…明道。”齊折葉不太好意思的站穩，向桂娘介紹安厭，“這位是隴川安氏的家主，當朝丞相安厭，為兄的手足摯交，你叫他明道哥。”
“明道哥…？”
瘦小的女孩怯生生地福身行禮，“您的名姓，我在祠堂中聽過那些守衛討論，您出使諸國，讓楚國百姓都過上了好日子。是楚國最大的官兒。”
“不必多禮。”安厭蹲下身，扶起她，眸光溫和，“你只當我也與你兄長一般就好。”
女孩仰起頭，“那…是明道哥幫哥哥來救我出去的？”
她很聰明，知道自己是被齊氏抓來這裏的，自己的哥哥齊折葉還是齊家主脈的人。若是她貿然離開，恐怕會連累齊折葉。所以她才問，是不是安厭這個“楚國最大的官兒”要幫忙帶她出去。
“對，明道哥會幫——”安厭笑著，話還沒說完，忽然沈下神色，向祠堂的入口看去。
密集的腳步聲包圍了祠堂。
“老夫在外未歸，忽聞丞相登門，未曾迎接，怠慢了丞相。可丞相趁老夫不在，擅自闖入我齊氏祠堂，要帶走我齊氏的人，哪怕是丞相您，也說不過去吧？”
鬢角細微灰白的中年男人負手走了進來。
“丞相，看在隴川安氏與我昌州齊氏同為世家的份兒上，速速離去，老夫可以當做今日什麽事情都沒發生。”
安厭緩緩站起身，挑眉，嗤笑，“齊家主？”
端詳中年男人半響，她似笑非笑，終於顯露了刻薄，“你我同為氏族家主，你又有什麽資格倚老賣老，憑你在朝中不過二品的官職嗎？”
“呵，丞相果然牙尖嘴利，舌燦蓮花，怪不得能說動諸國！”齊家主冷笑，“看在陛下的面子上，速速離開，我不追究！勿要摻合我們齊家的家事！”
安厭輕嗤，“齊折葉乃本相至交，為何不能管？”
“就憑他姓齊，名字寫在我齊氏族譜之中。”
齊家主目光銳利的掃向齊折葉，“並入我主脈，成為老夫養子，就該與偏遠旁支劃清關系。可你呢？不顧族規，私自與其聯系。老夫還未追究你過錯，你竟然為了區區一個丫頭要與老夫作對？”
齊折葉將桂娘護在懷中，不解地低低問，“桂娘是我妹妹，我為何不能管她？”
“她不是你妹妹，她只是一個偏遠旁支的沒用女娃，如今無父無母，嫁出去為齊氏做貢獻是她的福氣。”
“家主…她就是我妹妹，你不能隨意控制她，將她嫁給一個傻子。”
“為何不能？”齊家主古井無波，”我是齊氏家主。你，還有這丫頭、齊氏所有人，我都有權利讓你們為家族付出。自古以來皆是如此。你想違抗族規嗎？”
齊折葉捏緊拳頭，眉頭緊皺，“族規如此苛刻，害我生母性命，擄走我妹，算計我等…不若不為齊氏子弟！”
“哦？這麽說，你不願再當齊氏子弟？”齊家主的眼中閃過一絲興味的精芒。
世家之所以是世家，就代表了血統與家族的底蘊。
默驚棠那樣一個山野獵戶出身還能拉起隊伍的人物，千百年來就只有一個。其餘人的階級都是早在投胎時便定好了的。
為官抑或是投奔明主、參加科舉、購置產業、買賣奴仆……都是平民、賤民沒有資格做的。
世家貴族，人人聽了都高看一眼，知道你有背景，有後臺。
寒門子弟，家中原先出過人物，如今落魄也總歸有個血緣姓氏，家傳淵源。
再說門閥世家的旁支，哪怕再偏遠落魄，別人也會敬你三分，身份階級天然就高於那些賤民。
意思就是說…只有有了這樣的身份才有資格往上爬。而底層賤民和平民，身份是被定死了的，祖祖輩輩都只能無產無業，受人奴隸。
齊折葉若是不做齊家人，等於自願放棄了階級，放棄了那些與生俱來的權利，還大不孝，背棄自己的列祖列宗與血緣姓氏。
只有擠破腦袋想成為世家的，從來沒見過要自己往外跑的。
君不見安厭之前說要改革科舉就有那麽多人攔，全是動了這些士族階層的蛋糕。
所以哪怕知道在將來齊折葉是為桂娘被逐出齊氏了的，安厭也低聲勸了他一句，“折葉，慎重。等我入宮稟明陛下，也能帶你們出去。”
“不必為我擔憂，明道。你陪我站在這裏，憑著你的身份，才給了我與家主平等對話的機會。讓一切都光明正大，不會在之後反悔，也不會使我被控制住行動與聲音，怎麽能夠再麻煩你？”
“何況…如此腐朽之地，不呆也罷。”
齊折葉搖搖頭，從安厭身後走出，聲音堅定，不含一絲動搖。
“我自願放棄一切被逐出齊氏，與吾妹桂娘一同劃去族譜名姓，離開齊氏，從此以後，再無任何瓜葛！”
齊家主半截身子都快入了土，活了那麽久第一次見到這樣新奇的事，“想好了？不只是放棄這些。族規上還清清楚楚的記著，被逐出族內者，要跪在祠堂中，對著列祖列宗的牌位，每人受十杖。你妹妹受得了？”
“我記得族規，”齊折葉冷冷地拱手一禮，“不勞家主費心，桂娘的由我這個兄長一並受了。”
“待二十杖畢，丞相在場作為見證，還請族長劃去族譜之上我與桂娘名姓。”
齊折葉將面露恐懼與慌忙擔憂的桂娘交托給安厭，一掀衣袍，目不斜視地跪在密密麻麻的先祖牌位前，最後敬了一炷香。
“請恕子孫不孝。”他決絕地褪去上衣衣袍。
齊家主也不再對他抱有對齊氏子弟的容忍，眼神淡漠。
“上家法。”
祠堂走出兩名執法者，取一頭微平、嬰兒手臂粗細的實木杖，手持木杖分別站於齊折葉兩側。
砰！
砰！
砰！
……
實木杖，同樣的數目，能下手輕一點，也能下手重一點。
奔著要人死了去的，幾杖下去，就一命嗚呼。
要看起來沒問題，實際上打傷內臟骨頭，讓人受完了刑過幾天再死的，就用巧勁兒。
族規之所以要讓人在被逐出族內之前受十杖，就是為了讓家主有機會清理門戶，嚴進嚴出，不讓人活著出去丟家族的臉。
齊家主要是鐵了心的要清理門戶，齊折葉自然是活不了。
只見一杖又一杖接二連三地落在齊折葉單薄的脊背上，那蒼白的皮膚很快就見了紅，裏面的皮肉糜爛。
安厭已經打算隨時見勢不對隨時上去救人了。
可齊折葉只是身形搖晃，偶爾溢出兩聲悶哼，脊背始終挺得筆直，不曾彎曲佝僂。
幸而，齊家主念安厭站在旁邊的緣故，賣了隴川安氏一個面子，沒真打算要齊折葉的命。
安厭無奈，不忍地輕輕遮擋住桂娘的眼睛。
——有顫抖滾燙的眼淚打濕她的掌心。
偏偏桂娘這小姑娘也和齊折葉一樣倔得很，死死咬住下唇，不發出一點兒聲音。
砰！
砰！
砰！
二十杖畢。
齊折葉進氣多出，咬牙強撐，“還請齊家主劃去名姓。”
齊家主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不再言語，請出族譜，在旁支劃掉了桂娘，又在自己名字下方劃掉了一個幾年前添上的名字。
——齊樹
齊樹，字折葉。
名，單字為貴，雙字為賤。
劃去名姓，再也沒有世家門閥的齊樹，只有齊折葉。
桂娘與安厭一起攙扶起自己的兄長，一步一步，一腳深一腳淺，離開了齊氏。
他們行走在人影寂寥的長街上，齊折葉似有似無的小聲道，“明道…多謝你……”
安厭低聲嘆息，“不必言謝。安氏在長安城有幾處房產，你盡管與桂娘安心住著，好好養傷，我會向陛下替你告假…官位不用擔憂，陛下不是在乎出身的人，哪怕你現在的身份，也不會有關系的。盡量將位置做高一些吧…江宴以後…”
“…明道？”齊折葉費力地將頭扭向她，“為何、囑咐那麽多？你要去哪裏嗎？”
“不…沒有。”安厭輕輕閉上眼睛。
她當上丞相之後，控制身體的時間越來越短了。興許是劇情限制，再過一段時間，就完全是由原本的“安厭”來掌控身體了。
安厭不知道劇情會怎麽進行，也不知道她會消失到哪兒或是再走一遍劇情。
她只知道在她消失的那段時間，她就護不住齊折葉和江宴、安九玖他們了。
他們只會覺得“她”變陌生了，然後被“她”疏遠。
……
鬥轉星移，劇情照常進行。
姜太尉之女姜常樂入宮為後。
齊折葉任戶部尚書。
河關江氏全族獲罪，江宴因齊折葉保住一條命，入宮為奴。
楚相安厭，結黨營私，權傾朝野，害死先帝，扶持傀儡，把持朝政。
只是這次再無一場指鹿為馬。
……
常年徹夜燈火通明的總裁辦公室昏暗無光，落地窗外的霓虹燈與高樓打入昏暗的室內，色彩迷離。
著裝幹凈利落，五官淩厲的女人坐在總裁辦公室的椅子上，因為多日工作的疲倦，罕見的沒有戴著金絲眼鏡，撐著額頭，似乎是睡著了，平添幾分柔和。
穿著職業裝的秘書小姐洗幹凈用過的咖啡杯，處理好一切，將女人攙扶起來，乘坐總裁辦公室的專用電梯，避著其餘還沒走的員工一路下達車庫。
秘書小姐躲開監控，將女人藏進自己的車後座，坐上駕駛位，松了口氣。
“你覺得我被那些上位者盯上了肯定會死，所以提前對我動手？”
一雙冰冷的手從後座輕輕搭上她的肩膀。
秘書小姐被嚇得一抖，後知後覺的緩緩轉動眼珠。
——內視鏡中，後方本該死亡的總裁幽幽地看著她，“五分鐘，我要那些人所有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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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府, 祠堂。
祠堂是祭祀之地，象征每一個家族的底蘊。其中儲藏著記載昌州齊氏世世代代主脈與旁支的族譜。
祠堂是不為給活人居住的，先祖的排位密密麻麻，廳室幽深, 冰冷肅穆, 久不見天光，唯長明燈歲歲不熄, 燭影幽微, 詭譎清寂，幽暗壓抑。
為了避人耳目, 被抓來的桂娘就被關在祠堂深處最後的房間。
桂娘年紀還那樣小, 齊折葉簡直不敢想象她一個女孩，在失去母親後又被一群人抓走，一個人被關在這裏, 整天和那些齊氏先祖道貌岸然的鬼魂作伴究竟有多恐懼。
他滿心急迫，拉著安厭步履匆匆。
“你們是何人？這裏是齊氏祠堂！嚴禁擅闖！”守衛祠堂的家族護衛攔住他們。
齊折葉恩怨分明，哪怕在現在這種時刻也無意把在主家那兒的憤怒發洩在這些無關的護衛身上，壓下急迫，“在下齊折葉, 並非有意強闖, 我妹妹在裏面！還望通融！”
“我管你是誰？什麽你妹妹他妹妹的！別說你一個過繼來的表少爺, 在家主沒有吩咐的情況下，就算是主母都沒資格進去！”
安厭懶得聽人廢話, 又開著100％反制，直接攬過想講道理的齊折葉, 一把奪過來其中一個守衛的劍。
“吾乃楚國丞相安厭，現在懷疑你們齊氏縱容惡奴欺主, 強搶民女囚禁於此，都給本相讓開！”
……
嬌小的女孩瑟縮在祠堂的深處，聽見鎖緊的門扉外有喧嘩聲打破了祠堂長久不變的恐怖寂靜。隨後就是叮鈴嗆啷的刀劍碰撞聲，一路隨著斬破肉/體的劈砍聲與慘叫靠近她所在的地方。
“桂娘！桂娘！你在裏面嗎？”
敲擊門扉的聲音砰砰作響。
齊折葉的聲音隨著年歲漸長比起曾經變了一些，在桂娘的耳中卻仍不改熟悉，立刻壓住了她的仿徨和恐懼。
“哥……哥哥？”
她連忙爬到門口，拍打著被鎖鏈鎖住的門扉大聲喊，“哥？是你嗎？”
“是我！是我！桂娘，是我！對不起桂娘，我沒有收到你的信…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齊折葉哽咽，一門之隔，仿佛能夠看到裏面的妹妹因為自己所遭受的苦難。
“沒有…收到？”桂娘喃喃，“原來是沒有收到，我就知道哥不會拋下我和娘，我最清楚哥的為人，絕對不會在過繼入主脈後就嫌棄我們。娘在天之靈，也能安心了。”
“但是…我寄了那麽多信…怎麽會沒有收到呢？”
齊折葉聽到這裏控制不住眼淚，想解釋是自己被齊府的人騙了，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他不想讓年紀還那麽小的妹妹知道母親是被人害死的，不想讓妹妹太早知道人心的險惡，甚至是知道這一切都是齊氏這些名義上的同族人做的。
“現在就不必過多解釋了，出去再聊，退後。”
安厭聲音淡淡，拉開齊折葉，擡劍，對準門扉上的鎖鏈狠狠一劈！
哐當！嘩啦啦！
鎖鏈應聲而落。
齊折葉慌忙打開門，“桂娘。”
“哥！”
瘦弱的女孩像小炮彈一樣喜極而泣地撲進齊折葉懷裏，看著小，但沖擊力極強。齊折葉一個身嬌體弱的書呆子文官還真接不太住，沒站穩往後退了兩步，只來得及伸手護住妹妹的頭。
安厭伸出一只手臂攬住齊折葉，避免他向後栽倒，承擔了這兩人的重量。
“多、多謝…明道。”齊折葉不太好意思的站穩，向桂娘介紹安厭，“這位是隴川安氏的家主，當朝丞相安厭，為兄的手足摯交，你叫他明道哥。”
“明道哥…？”
瘦小的女孩怯生生地福身行禮，“您的名姓，我在祠堂中聽過那些守衛討論，您出使諸國，讓楚國百姓都過上了好日子。是楚國最大的官兒。”
“不必多禮。”安厭蹲下身，扶起她，眸光溫和，“你只當我也與你兄長一般就好。”
女孩仰起頭，“那…是明道哥幫哥哥來救我出去的？”
她很聰明，知道自己是被齊氏抓來這裏的，自己的哥哥齊折葉還是齊家主脈的人。若是她貿然離開，恐怕會連累齊折葉。所以她才問，是不是安厭這個“楚國最大的官兒”要幫忙帶她出去。
“對，明道哥會幫——”安厭笑著，話還沒說完，忽然沈下神色，向祠堂的入口看去。
密集的腳步聲包圍了祠堂。
“老夫在外未歸，忽聞丞相登門，未曾迎接，怠慢了丞相。可丞相趁老夫不在，擅自闖入我齊氏祠堂，要帶走我齊氏的人，哪怕是丞相您，也說不過去吧？”
鬢角細微灰白的中年男人負手走了進來。
“丞相，看在隴川安氏與我昌州齊氏同為世家的份兒上，速速離去，老夫可以當做今日什麽事情都沒發生。”
安厭緩緩站起身，挑眉，嗤笑，“齊家主？”
端詳中年男人半響，她似笑非笑，終於顯露了刻薄，“你我同為氏族家主，你又有什麽資格倚老賣老，憑你在朝中不過二品的官職嗎？”
“呵，丞相果然牙尖嘴利，舌燦蓮花，怪不得能說動諸國！”齊家主冷笑，“看在陛下的面子上，速速離開，我不追究！勿要摻合我們齊家的家事！”
安厭輕嗤，“齊折葉乃本相至交，為何不能管？”
“就憑他姓齊，名字寫在我齊氏族譜之中。”
齊家主目光銳利的掃向齊折葉，“並入我主脈，成為老夫養子，就該與偏遠旁支劃清關系。可你呢？不顧族規，私自與其聯系。老夫還未追究你過錯，你竟然為了區區一個丫頭要與老夫作對？”
齊折葉將桂娘護在懷中，不解地低低問，“桂娘是我妹妹，我為何不能管她？”
“她不是你妹妹，她只是一個偏遠旁支的沒用女娃，如今無父無母，嫁出去為齊氏做貢獻是她的福氣。”
“家主…她就是我妹妹，你不能隨意控制她，將她嫁給一個傻子。”
“為何不能？”齊家主古井無波，”我是齊氏家主。你，還有這丫頭、齊氏所有人，我都有權利讓你們為家族付出。自古以來皆是如此。你想違抗族規嗎？”
齊折葉捏緊拳頭，眉頭緊皺，“族規如此苛刻，害我生母性命，擄走我妹，算計我等…不若不為齊氏子弟！”
“哦？這麽說，你不願再當齊氏子弟？”齊家主的眼中閃過一絲興味的精芒。
世家之所以是世家，就代表了血統與家族的底蘊。
默驚棠那樣一個山野獵戶出身還能拉起隊伍的人物，千百年來就只有一個。其餘人的階級都是早在投胎時便定好了的。
為官抑或是投奔明主、參加科舉、購置產業、買賣奴仆……都是平民、賤民沒有資格做的。
世家貴族，人人聽了都高看一眼，知道你有背景，有後臺。
寒門子弟，家中原先出過人物，如今落魄也總歸有個血緣姓氏，家傳淵源。
再說門閥世家的旁支，哪怕再偏遠落魄，別人也會敬你三分，身份階級天然就高於那些賤民。
意思就是說…只有有了這樣的身份才有資格往上爬。而底層賤民和平民，身份是被定死了的，祖祖輩輩都只能無產無業，受人奴隸。
齊折葉若是不做齊家人，等於自願放棄了階級，放棄了那些與生俱來的權利，還大不孝，背棄自己的列祖列宗與血緣姓氏。
只有擠破腦袋想成為世家的，從來沒見過要自己往外跑的。
君不見安厭之前說要改革科舉就有那麽多人攔，全是動了這些士族階層的蛋糕。
所以哪怕知道在將來齊折葉是為桂娘被逐出齊氏了的，安厭也低聲勸了他一句，“折葉，慎重。等我入宮稟明陛下，也能帶你們出去。”
“不必為我擔憂，明道。你陪我站在這裏，憑著你的身份，才給了我與家主平等對話的機會。讓一切都光明正大，不會在之後反悔，也不會使我被控制住行動與聲音，怎麽能夠再麻煩你？”
“何況…如此腐朽之地，不呆也罷。”
齊折葉搖搖頭，從安厭身後走出，聲音堅定，不含一絲動搖。
“我自願放棄一切被逐出齊氏，與吾妹桂娘一同劃去族譜名姓，離開齊氏，從此以後，再無任何瓜葛！”
齊家主半截身子都快入了土，活了那麽久第一次見到這樣新奇的事，“想好了？不只是放棄這些。族規上還清清楚楚的記著，被逐出族內者，要跪在祠堂中，對著列祖列宗的牌位，每人受十杖。你妹妹受得了？”
“我記得族規，”齊折葉冷冷地拱手一禮，“不勞家主費心，桂娘的由我這個兄長一並受了。”
“待二十杖畢，丞相在場作為見證，還請族長劃去族譜之上我與桂娘名姓。”
齊折葉將面露恐懼與慌忙擔憂的桂娘交托給安厭，一掀衣袍，目不斜視地跪在密密麻麻的先祖牌位前，最後敬了一炷香。
“請恕子孫不孝。”他決絕地褪去上衣衣袍。
齊家主也不再對他抱有對齊氏子弟的容忍，眼神淡漠。
“上家法。”
祠堂走出兩名執法者，取一頭微平、嬰兒手臂粗細的實木杖，手持木杖分別站於齊折葉兩側。
砰！
砰！
砰！
……
實木杖，同樣的數目，能下手輕一點，也能下手重一點。
奔著要人死了去的，幾杖下去，就一命嗚呼。
要看起來沒問題，實際上打傷內臟骨頭，讓人受完了刑過幾天再死的，就用巧勁兒。
族規之所以要讓人在被逐出族內之前受十杖，就是為了讓家主有機會清理門戶，嚴進嚴出，不讓人活著出去丟家族的臉。
齊家主要是鐵了心的要清理門戶，齊折葉自然是活不了。
只見一杖又一杖接二連三地落在齊折葉單薄的脊背上，那蒼白的皮膚很快就見了紅，裏面的皮肉糜爛。
安厭已經打算隨時見勢不對隨時上去救人了。
可齊折葉只是身形搖晃，偶爾溢出兩聲悶哼，脊背始終挺得筆直，不曾彎曲佝僂。
幸而，齊家主念安厭站在旁邊的緣故，賣了隴川安氏一個面子，沒真打算要齊折葉的命。
安厭無奈，不忍地輕輕遮擋住桂娘的眼睛。
——有顫抖滾燙的眼淚打濕她的掌心。
偏偏桂娘這小姑娘也和齊折葉一樣倔得很，死死咬住下唇，不發出一點兒聲音。
砰！
砰！
砰！
二十杖畢。
齊折葉進氣多出，咬牙強撐，“還請齊家主劃去名姓。”
齊家主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不再言語，請出族譜，在旁支劃掉了桂娘，又在自己名字下方劃掉了一個幾年前添上的名字。
——齊樹
齊樹，字折葉。
名，單字為貴，雙字為賤。
劃去名姓，再也沒有世家門閥的齊樹，只有齊折葉。
桂娘與安厭一起攙扶起自己的兄長，一步一步，一腳深一腳淺，離開了齊氏。
他們行走在人影寂寥的長街上，齊折葉似有似無的小聲道，“明道…多謝你……”
安厭低聲嘆息，“不必言謝。安氏在長安城有幾處房產，你盡管與桂娘安心住著，好好養傷，我會向陛下替你告假…官位不用擔憂，陛下不是在乎出身的人，哪怕你現在的身份，也不會有關系的。盡量將位置做高一些吧…江宴以後…”
“…明道？”齊折葉費力地將頭扭向她，“為何、囑咐那麽多？你要去哪裏嗎？”
“不…沒有。”安厭輕輕閉上眼睛。
她當上丞相之後，控制身體的時間越來越短了。興許是劇情限制，再過一段時間，就完全是由原本的“安厭”來掌控身體了。
安厭不知道劇情會怎麽進行，也不知道她會消失到哪兒或是再走一遍劇情。
她只知道在她消失的那段時間，她就護不住齊折葉和江宴、安九玖他們了。
他們只會覺得“她”變陌生了，然後被“她”疏遠。
……
鬥轉星移，劇情照常進行。
姜太尉之女姜常樂入宮為後。
齊折葉任戶部尚書。
河關江氏全族獲罪，江宴因齊折葉保住一條命，入宮為奴。
楚相安厭，結黨營私，權傾朝野，害死先帝，扶持傀儡，把持朝政。
只是這次再無一場指鹿為馬。
……
常年徹夜燈火通明的總裁辦公室昏暗無光，落地窗外的霓虹燈與高樓打入昏暗的室內，色彩迷離。
著裝幹凈利落，五官淩厲的女人坐在總裁辦公室的椅子上，因為多日工作的疲倦，罕見的沒有戴著金絲眼鏡，撐著額頭，似乎是睡著了，平添幾分柔和。
穿著職業裝的秘書小姐洗幹凈用過的咖啡杯，處理好一切，將女人攙扶起來，乘坐總裁辦公室的專用電梯，避著其餘還沒走的員工一路下達車庫。
秘書小姐躲開監控，將女人藏進自己的車後座，坐上駕駛位，松了口氣。
“你覺得我被那些上位者盯上了肯定會死，所以提前對我動手？”
一雙冰冷的手從後座輕輕搭上她的肩膀。
秘書小姐被嚇得一抖，後知後覺的緩緩轉動眼珠。
——內視鏡中，後方本該死亡的總裁幽幽地看著她，“五分鐘，我要那些人所有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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