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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橘香中,血腥味被沖得很淡,楚時鳴背對著花廳的中央,對即將發生的一切毫無所查,甚至還把雙手撐在安厭面前的桌案上滿面怒容。

“嘭咚——!”

背後傳來一股巨力,穿過流動的空氣,把楚時鳴狠狠撲倒在地!

“——什麽東西!?”楚時鳴被按在地上,猜到自己的背脊肯定已經被撞青了。他狼狽地掙紮,“安厭!安厭!護駕!叫你的人把這大逆不道的賊子弄開!”

安厭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地坐在原地撫琴。

琴聲越來越急促,像兇猛的獸和尖叫的飛禽爭鬥。

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血人死死抓住楚時鳴,血人心知反正活不了,就只有被逼到絕路的狠勁兒,被仇恨所裹挾。雖身上骨骼大多數都是碎了的,牙齒也被拔了,但憑著怨恨與回光返照的力氣,還是將嬌生慣養的楚時鳴完全壓制。

沒有牙齒,就用頭去撞!骨頭碎了就換一處關節!

“啊,大膽!大膽…朕,朕是皇帝!”楚時鳴被抓住了頭發,大聲掙紮,“安厭…安厭!安厭救我!”

回應他的只有清越的琴聲與身上不間斷的疼痛,還有血人野獸一樣的急促喘息。

安厭在燭光中皎皎清明,身形邊緣的虛影都被打上了一層月光的輪廓,冷淡疏離地撥動琴弦。

輕紗幔幔,暖香綿綿,廳中偽裝成侍女的殺手也都持續退下去,沒有任何一個人有救他的意思。

楚時鳴就算是還沒被認回來的時候在民間也被母親護著沒過什麽苦日子,除了上輩子亡國時被吳國將領一劍斬首和這輩子被安厭欺辱以外從來都沒有受過這種罪,疼得眼裏直冒淚花。

會死!會死!他肯定會死在這!

安厭,安厭…安厭為什麽不救他?他不信!他是先帝唯一剩下的血脈!他死了,楚國就沒皇帝了!安厭要去哪裏扶持一個像他這麽名正言順的皇帝!

楚時鳴扯著自己被抓住的頭發滿心委屈,用盡力氣向安厭爬過去,“安厭!安厭!我不信!你肯定不會這麽對我!好疼…好疼啊…是你,是你當初親口要我當皇帝的!要是我死了你能去哪裏再找一個替代品!”

“錚——”

侍立一旁的影一收刀回鞘,楚時鳴身後不成人形的無頭屍體倒下,血液噴濺。

那血珠星星點點地落在安厭身側的青竹屏風上,又染了她前方的淡青色的紗幔暈開,疊一層姝色。

火光跳躍,燭影重重,紗幔飄飄揚揚的被晚風吹開,月光一樣遙不可及的安厭終於擡起眼眸,在這血腥的一切當中凜然清艷。

“陛下稍微有些吵鬧了。”她的眼瞳漆黑漠然,對於一條生命的離去沒有任何反應,似乎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場可怕的幻覺。

楚時鳴小聲抽了一下鼻子,忍住眼淚,“你怎麽可以不管我?”

“一切並不會都如陛下所想那樣順利,例如剛才的例外。”

“你把這個叫做意外!這分明就是你故意的!”楚時鳴被她這句話徹底點燃了怒火,帶著哭腔委屈地大聲道,“分明是你不對在先讓我誤會才了叫他們刺殺你的,除了這個以外,你對我百般羞辱,我都沒有治你的罪!我…朕是天子…你和楚國都該是我的東西!為什麽這麽對我?”

他不知道自己下意識把面前的安厭當做了可信之人,不用再端著皇帝的架子。他下意識覺得可以對她哭,可以對她怒,因為她會包容,所以兩輩子以來的委屈都在此時爆發,顯得分外激烈又無理取鬧。

安厭擡眼,望見楚時鳴水濛濛的眼睛,突然想起這時候的楚時鳴也還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年。

他太年輕了,無論是原著裏的,還是現在的,他都太年輕了,還是個剛該上高中的孩子。他沒有讀過書,沒有得到過正確的教育,母親死後就被接進宮裏做了傀儡,受制於人,想殺了她也是正常的。

原身除了政績上做的事以外,在當了丞相之後又確實不是個好東西,兩個人爛比爛。

仔細一想,她之所以對楚時鳴百般不順眼,一有機會就故意讓他出醜,大多數是因為自己為了覆活的三天壽命,替原身挨了原著楚時鳴下旨的3800刀。

當初想要報覆完全就是精神不穩定,現在報覆了那麽久,又過了那麽多天,平靜下來想,其實也有點過分。

要是完全不計較,肯定不可能,安厭還是想殺楚時鳴,不過只是因為奸臣系統的身份限制,讓她不能宰了這個先帝唯一血脈自己登基做主。但在以後有機會殺楚時鳴之前,對他態度好一點倒是可以做到。

她終於將聲音放輕,“文官袍服為飛禽,武官袍服繡走獸,雖說都是世家子弟,可也得與其他世家之人爭,若是想,他們隨時都能將您撕碎……切莫要自作聰明看輕他們。

如今這次也只不過是讓您看清了他們的虛偽與被逼到極處的臨時反撲罷了,陛下何至於這般氣惱?披上官袍,誰又不是衣官禽獸?“

安厭聲音輕而緩,如長輩對後輩的勸解,琴聲不知何時也隨著她的聲音變緩了。

漸輕、漸輕,一曲終了,除了餘音還在梁上環繞。

楚時鳴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沾上血汙的衣袍,哼了一聲,“你就不是嗎?”

安厭回憶原著,回答:“臣的朝服是先帝賜的,沒有文官的禽鳥,也沒有武官的猛獸,形制不遵循品級,也不屬於文武任何一方,只屬於先帝。”

楚時鳴不說話了,恨恨地咬牙。

先帝,先帝,又是先帝!安厭就會念著先帝!憑什麽先帝就能得到安厭的效忠!要是安厭真那麽忠心,為什麽先帝還死了?甚至在廣而流傳的記錄裏還是被安厭害死的?

楚時鳴討厭先帝,討厭那位素未謀面的父皇。

史料記載,前朝大亂時,天下分裂,先帝以一介山野獵戶之身,在諸侯之中打下了楚國這片土地,登基為帝。

他結束亂世之相,鎮壓天下諸國。

母親念著他,安厭念著他,百姓念著他,宮中宮人念著他,保皇黨的朝臣念著他,姜太尉那些武將念著他,就連門閥世家都念著他給的利益恰到好處互相制衡!

甚至於先帝留下的舊部親衛也是念著先帝才願意聽楚時鳴號令。

且,楚時鳴這個現任皇帝讓那些親衛去殺安厭,他們也因為先帝的遺命誓死不對安厭動手,必須要楚時鳴做了惡人,挾持了他們的家人,他們才老實聽話。

無論什麽都是先帝,無論哪裏都是先帝!明明已經死了,卻好像無處不在。

無時無刻,所有人都在提醒楚時鳴先帝的存在,提醒他要學習先帝,好像他就是個濫竽充數的替代品。先帝越好,就越襯得他卑劣無用。

如果先帝真的是一個賢明的皇帝,就不會死的這麽輕易荒謬,甚至是聽信安厭讒言而死這種丟臉的死法!

如果先帝是一個好父親,就不會把其他皇子都當成仙丹煉了,也不會放任他和母親在民間生活,讓母親因為一個人撫養他長大勞累致死。讓他進了宮還要被太後那個所謂的嫡母指手畫腳。

如果先帝像史書中記載的那樣神通廣大,早就預料了這一切,死前就該為他留下足夠的人手肅清朝堂,而不是讓他像現在這樣面對一群狼子野心的世家朝臣,還要被安厭羞辱,玩弄於鼓掌之中!

楚時鳴忍住眼淚,眼眶通紅,他用最兇狠的語氣對安厭吼,“朕要走了!讓你的人送朕回去!”

安厭莫名其妙地看他,轉頭看了一眼影一,想讓影一趕緊把男主這吵吵嚷嚷的東西送走。

影一察覺到她的視線,欲言又止,只直勾勾的盯著她,似乎想用眼神向她傳遞信號。

安厭亦是盯著他森然冷笑,伸手抓住他的衣領把他扯近。

她隔著衣服的布料,用指尖點了點影一胸口方才被滴了蠟油的位置,警告般摩挲他被掐出一片暈痕的脖頸皮膚,“之前的教訓不夠嗎?我告訴過你,想什麽就直接說出來。”

影一不怕疼,但有點怕癢,下意識躲了躲,小聲解釋,“屬下不是同情他…是大理寺少卿走很遠了,屬下要去盯著他抄家,還要去京城和附近城池的分樓看看有沒有收入。”

他看了看楚時鳴,感覺在外人面前說自己家窮有點丟臉,但還是遲疑地從衣襟裏掏出空蕩蕩的荷包表示自己沒有說謊,“我們真的沒錢了,最近糧食也漲價了,明天買菜都不夠。”

安厭一直知道丞相府因為給平民學子廣開教育很窮,但現在才知道自己居然窮到這種地步。

原身當奸臣那麽久,沒抄過其他家嗎?貪汙的贓款呢!收受的賄賂呢?怎麽就一文不剩了?連買菜都買不起了!

安厭上輩子都只有小時候老爹欠錢跑路被追債的追到家裏潑油漆才這麽窮過,她甚至都沒有顧及楚時鳴這個皇帝還在旁邊就不可置信的問影一,“剛才那些人過來送的禮呢?”

“變現需要時間。”影一這次很誠實,“迎風樓的殺手也要吃飯,很多年紀小的還在長身體,還需要各種藥材打磨根骨,不能苦著孩子,我想先供他們。”

說完這話,影一就不開口了,已經做好了受罰的打算。氣急敗壞的楚時鳴也悄悄豎起耳朵等著看笑話。安厭卻思索了起來。

有個流傳了很久的詞,叫做窮文富武。就連給平民子弟讀書都花空了丞相府的錢,練武的打磨根骨肯定花錢更多,並且高強度的訓練和生長期必須得吃有營養的東西。

迎風樓可不是什麽小勢力,原著裏說,除了丞相府底下地宮裏的總部,還有72樓作為分樓,分布在諸國各大城市中。總有些樓裏生意不好不能自負盈虧,這些殺手都需要錢來供養,並不算一個小數目。今天官員們送禮的錢和抄家的錢加起來說不定都不夠。

因為蠱蟲的緣故,這些殺手一輩子都得給安厭打工,所以這些支出都是前期投資,苦什麽也不能苦孩子,絕對不能克扣。

看來以後必須得想點其他方法搞錢。

安厭松開影一,叮囑到,“那你現在去把大理寺少卿盯著,去了分樓就多照看點,回來以後如實向我稟報分樓的盈利情況,我會想辦法。”

看安厭不罰他,還真的願意管底下殺手的事,影一有些驚訝,點點頭,嘗到了直來直去實話實說的甜頭,還想說話。

“有什麽話就說。”安厭擺手。

“不送他,他有腿,自己回。”影一指著楚時鳴面無表情的說,“其他人也不送,年紀大的做任務,年紀小的晚上該就寢了,不能為外人浪費時間。”

楚時鳴剛剛還在鬧脾氣不說話,聽完實在忍不住了,面色難看,“你什麽意思?一個奴才還敢反駁主子的話!朕可是天子!竟然敢對朕指指點點!你主子都該是朕的人!”

“你找不到路回家嗎?”影一思考片刻,面露同情,“你很大了,我送過你很多次,還找不到路回家,笨。”

說罷,他點點頭,面無表情的重覆下了定論,“笨,笨笨。”

楚時鳴像貓一樣差點就要炸毛,安厭連忙摁住他,生怕他不自量力襲擊影一,然後被影一這腦袋缺根筋兒的一刀砍了。

影一削人腦袋的速度那麽快,待會她說不定都來不及讓影一停手。

“好了,影一去做你的事,陛下今夜就留在丞相府。”安厭一邊抓住楚時鳴的手腕一邊揉了揉額頭。

楚時鳴不滿安厭剛才欺負自己和朝臣那麽刻薄狠毒得厲害,現在卻對一個奴才這麽包容,他感覺委屈又不公平地大喊大叫,“憑什麽?安厭!你才是丞相府的主子!為什麽要聽他一個下人的話!”

安厭用看弱智小孩兒的慈祥眼神看他。

還能憑什麽?就憑你再鬧就很有可能會被削掉腦袋,來不及救你,我的奸臣值就得玩完,商城裏的好東西一樣都搞不到手。

楚時鳴被她莫名其妙的註視盯得心頭發毛,“放,放開朕,朕自己回去!”

“臣倒是想,可陛下認識路嗎?”

楚時鳴沈默片刻,被影一抓過來那麽多次,他也沒記過路,好像真的不認識。

“這個時辰,宮門早已落鎖。”安厭給了少年人一個面子,循循善誘,“太後娘娘最是重規矩,聽說陛下總是被罰…陛下也不想被太後娘娘知道您深夜出宮吧?”

楚時鳴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被安厭緊握的手腕。

安厭這奸臣心裏還是有朕的嘛…朕對他發過火以後,他對朕態度也好多了,現在居然給朕臺階下,還擔憂朕會被太後那管東管西的老女人責罰。

不過朕才不會這麽輕易就原諒安厭呢!只不過是看安厭偷偷關心朕太可憐,作為他的陛下滿足一下臣子的願望罷了!

畢竟安厭肯定拉不下臉自己送他,又擔心他一個人不能安全回到宮裏,還擔心他被太後罰,假如他今天真的走了,安厭肯定夜不能寐,日漸憔悴。明天上早朝指不定還有人說朕虐待他呢!

楚時鳴說服了自己,矜持傲慢地仰起頭,“既、既然安相這麽想讓朕留下,那…那朕就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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