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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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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

65.

房間裏頓時安靜了下來。

闃靜得連呼吸聲都聽不到。那條漂亮的裙子從沈因的手裏滑落, 一路跌到地上,像雕零的花瓣。

沈因楞了楞,“你說什麽?”

夏穗一字一頓, “我說。”

“我們分手吧。”

夏穗的語調裏沒有任何波瀾起伏,她平靜地望著他, 微微揚起下頜,脖頸修長而漂亮,因為還有傷所以沒法挺得很直。

這句話的威力對於沈因來說不亞於核彈, 彈頭導向自己的地盤,引爆後還留有嚴重的輻射。

遑論她還說了兩遍,每一個字都像針紮一樣刺痛了他的心。

沈因同樣也沈默了會,良久過後陰鷙地說:“夏穗, 什麽話該說, 什麽話不該說,我想你我都很清楚……”

夏穗打斷他,“我是認真的。”

“當然, 你不信也無所謂, 反正我已經決定要離開你了。原先家裏的密碼我已經完全換了,放心,連密碼鎖都換了, 你要是強行暴力開門我是可以報警, 告你非法入侵私宅的。鋼琴我也在聯系人賣了,最近剛找到賣家, 對方還給了個不錯的價錢。我由衷謝謝你這段時間的幫助,你在我身上花的錢我會一筆一筆還給你的。”

她的語氣一句比一句平靜, 沈因呆呆地望著她,腳上卻突然失了力, 險些摔倒。可自尊心卻逼著他不得不強打精神,他沒法在自己最重視的人面前出醜。

她什麽意思?

一筆一筆還給他?

甚至連鋼琴都賣了,意思是,要和他完全切斷?

沈因緊緊地攥著手,掌紋裏卡滿了汗液。他不明白她怎麽突然就變成這樣了,明明剛剛還好好的,她玩著自己精心設置的游戲,抱著裙子對他說謝謝,為什麽下一秒就提了分手?

是他做錯了什麽嗎?是這個游戲設計得太不合理讓她失望了嗎?還是自己的裙子太醜,不符合她的心意?

沈因開始去追蹤剛剛說過的話裏是否有哪句傷害到了她,越想腦子越疼,他整個人儼然成為了一個混沌體,完全不具備思考的能力。

“我能問問,為什麽嗎?”沈因苦澀地扯了下嘴角,小心翼翼地說。

“你覺得呢?”夏穗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用這樣幾近嘲諷的語氣反問他。

沈因怔怔地搖搖頭,“對不起……我可能不太清楚,可不可以麻煩你告訴我……”

“有什麽錯,我都會改的……”

“改?沈因,你覺得僅僅是改不改的問題嗎?”

聽到他說改字,夏穗忍不住氣笑了,當年他故意套溫相宜的話讓她聽到,他們其實是沒有關系的時候,溫相宜也說的“你不喜歡我哪裏?我改。”

夏穗雙臂交叉,明明她比沈因矮了一個頭,但是氣勢上卻反向壓制住了對方。兩個人的影子打在潔白的墻面上,畸形地擰在一起。

“既然你這麽想知道,我也不妨告訴你吧,沈因,我恨你。從一開始我們的關系就是不對等的,你別忘了,當初是你強行逼我和你在一起的。你這一秒說改,等我又妥協了,你是不是又要故技重施,等我眼巴巴地又跪在你身邊,你又反覆無常地突然清賬,報覆在我頭上?而且就算你真的會改又怎麽樣?已經造成的傷害是可以磨滅的嗎?”

沈因喃喃地,“穗穗,我不會……我不會這樣……”

“別說你不會。”夏穗冷漠地說,“你的話,我一個字也不相信。”

“你在我眼裏一直都沒什麽信用。從第一次見面起,你的每次靠近都是計劃性的,你騙了我這麽久,現在又要叫我相信你。沈因,放羊的孩子也只有兩次說謊的機會,憑什麽到你這兒你就能這麽隨心所欲,這麽自私!”

身體越來越輕,發燒讓她出現了短暫地眩暈,站起時差點又摔了回去。

“你或許不知道吧,每天在你面前我都是提心吊膽的,生怕哪句話惹你不開心你又肆意發瘋。明明除了你以外,我就基本沒和男生說過話了,可是你每天都要查我手機,還要去調查人家的信息!我好怕哪天我只是稍稍超過一點你給我劃定的界限,你連我也不放過。每天晚上我都在噩夢,夢裏全是你死死掐住我的脖子的樣子!”

沈因似乎呆住了,“你真的這麽恨我嗎?”

“當然!”夏穗咽了咽,音量拔高,給了他最後一擊,“而且,你口口聲聲說會保護我,你覺得以你現在的身體,能保護我什麽?那天祝南的事兒,確實是你救了我,可是沒有我,你也不一定能活到現在。我需要的不是你這種心理疾病一堆,還渾身都是傷病的人!”

“你就不能放過我嗎?”夏穗重重地吐了口氣,“我已經快被你逼死了。”

她平靜地閉上眼睛,眼睛靠近眼皮內側簌簌顫動著,眼皮突然痙攣了,連帶著緊繃的手臂也悄然滑落。

沈因也低著頭不敢去看她此刻的表情,他的臉色相當蒼白,沒有半點血絲。整個人都頹敗了下來,像是被人榨幹了靈魂。

身體。

說來說去。

她還是瞧不起自己。

打心眼裏厭惡他羸弱的軀體,無能的樣子。

一旁的手機震動起來,嗡嗡嗡,機身在光滑的桌面上滑動。

屏幕亮出微弱的光源,上面的來電提示為:沈寒。

這是沈因的手機,自然也要由他來接。

夏穗轉過身,“你去接電話吧,我回避就是。”

說完她走進了洗手間,全身在門闔上的一際徹底松了下來。她像個洩氣的氣球,後背貼著單向玻璃門一點一點滑落,皮膚接觸到冰涼的地面,像泡進水一樣。

她有了短暫的溺水感,屏住呼吸,心跳得如此之快。缺氧導致頭腦裏蒙上一層灰蒙蒙的霧,她快要撐不住了。

說完了。

她一口氣說完了。

他們徹底結束了。

沈因接上電話,“餵。”

他聲音顫抖不停,連帶著臉皮也仍舊處於麻木的狀態。

“你把夏穗帶哪兒去了?這個點她該回去了,快把人帶出來。”

沈因沈默了會,“是你吧。”

沈寒頓住,“什麽?”

“是你把我們的事兒告訴他們的吧。”

“……”

電話那頭陷入良久的沈默。

沈寒不必回答,他的心裏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

沈寒:“對,是我,是我說的。這件事和她無關,阿因,我實在……”

“夠了。”暴怒的聲音從喉嚨裏滾出來,帶著濃重的火氣,把正在說話的沈寒嚇了一跳。

沈因咬牙切齒,“你的賬,我會慢慢算的。”

說完,他猛地將電話掛斷。

二人的對白落入耳中,實際上夏穗只能依稀聽見他的聲音。沈因似乎很憤怒。

也是,他這麽心高氣傲的人被甩了,怎麽著都會發火。

她理解他的怒意,也理解他的不甘。剛剛她說了這麽多難聽的話,卻唯獨跳過了他們之間的溫情。人在吵架時,總喜歡翻舊賬,忘掉那些曾經的美好,專註挖苦對方。

可是夏穗剛剛在說那些話時,腦子裏一刻不停地浮出他們在一起的畫面。他們一塊野營,一塊讀書,哥哥總是溫和地教她功課,照顧她的一點一滴。對於鋼琴,她似乎只提過那麽一兩次吧,他居然都記在心裏了。

這些細節看上去或許很微不足道,但對於需要的人來說,彌足珍貴,相當有重量。

她慢慢地曲起膝蓋,整個人都埋進了自己的懷抱,地面太硬,坐久過後腰椎泛起了一絲鈍痛。埋進懷裏就像從身體裏汲取殘存的養分,可換來的只有冰涼的黑暗。

不要。

不能再想了。

他們結束了。

他們兩家向來是不和睦的,沈莊國雖然可恨,但是他已經生病得到了自己該有的下場。沈因作為局外人,按理來說,不該承受她的怒氣。可心底那個怨毒的聲音又告訴她,他憑什麽不能被一起算賬?當年要不是他的爸爸一直暗中使袢子,他們至於淪落到遠走他鄉,甚至分崩離析的地步嗎?

他真的不知道沈莊國暗中的勾當嗎?知道的話為什麽不勸阻?

而且沈因口口聲聲說不喜歡那個董小姐,可是如果他真的知道自己的父親生了很嚴重的病,真的不會按照他們的心意去完成所願嗎?

到時候她對他來說又算什麽呢?第三者嗎?

不可能。

她一輩子都不會成為別人感情裏的介入者。

無數個邪惡的念頭蜂擁而出,過去的溫存與之對抗,誰也占據不了上風。

可夏穗知道,當她也開始卷入這場深淵時,自己已經被蠶食得體無完膚了。

……

她慢吞吞地站起來,往外走。

沈因就站在門口,夏穗迎面就撞上他落魄的身影。

他的眼裏已經沒有光了。

沈因囁嚅著嘴唇,“你要走了嗎?”

夏穗點點頭。

“好,那我送你。”沈因撿起地上的裙子,重新折好抱在懷裏。

夏穗對他突然的妥協頗感意外,不過幾分鐘的時間,他怎麽就這麽平靜了?

她盯著他,沒有走出一步。

沈因狼狽地笑笑,像是從裙子裏借力,越攥越緊,可是,從喉底溢出的聲音卻沒得到相應的支撐,他啞著嗓子,眼圈猩紅一片,“怎麽不走啦?你要再這樣我可要以為你要反悔了……呵呵,開個玩笑,當然你也不可能反悔……”

“你剛剛說的話我都聽明白了,我也了解了你的心思。實在很對不起,和我在一起的這段時間居然讓你這麽難過。”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後竟啞火了,聽不見半個字。喉結滾動得也相當費力,自始至終都沒有擡起頭看她一秒。

夏穗被他眼底的悲慟深深刺到了,可終究沒有說出一個字來安撫。

這種時候的安慰只會產生反作用,讓他殘存的期望再度燃燒。

從他話語停頓的頻率來看,沈因似乎確實在等待她的下一個擁抱。

可是。

她沒有。

她連眼神都吝嗇給他半點。

房間裏密不透風,各方的窗簾也被緊緊闔上。夏穗直到這一刻才發現頭頂的天花板上飛滿了氣球,它們整齊有序地排列著,擺出了一張漂亮的笑臉。

看著上揚的唇角,夏穗的心又被摔了一下。以為愛情會帶來快樂的兩個人,終究走到了窮途末路。那些過往不是沒有過幸福,只是比起兩家人的矛盾和他們強行綁定的關系,都太過渺小。

屏幕還亮著,一切似乎都還是最開始的模樣。

氣氛卻沈重到無以覆加。

“穗穗,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可以嗎?”沈因終於擡起頭來了,他深深地望著她,“這麽久以來,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哪怕有一點心動也好?”

夏穗默了幾秒,然後緩緩搖頭,“沒有。”

“我從沒喜歡過你。”

“……”

時間靜止了好一會。

然後,他才喃喃道:“……好,好。”

得到了這決絕的答案,沈因卻相當平靜。夏穗也不明白他怎麽突然這麽坦然。

難道是之前她說過的那些話比現在的還要過分,提高了他發怒的閾值?

算了。

不要追究了。

趁他現在還沒反悔,趕緊走吧。

沈因稍稍側過身,“走吧。”

“你先走吧。”

夏穗點點頭,踏上他讓渡出的小路。

頭越來越疼了,低燒折磨得全身都酸軟無力。眼前一片昏花,天旋地轉,每走一步都無異於在刀尖上跳舞。

什麽味道……

頭好暈……

空氣中彌漫中某種特殊的氣味,甜絲絲的,一下一下往鼻腔裏鉆。因為註意力全放在不要摔倒這件事上,夏穗完全沒有註意到他此刻的表情。

腳步往前踏出,手放在門把,攏自由僅一步之遙時,啪,身體猛然失去重心,她直直向後栽去!

夏穗完全沒想到這次發燒這麽嚴重,沈因寸步不離地跟在身後,立刻接住她。

沈因掰過她的臉,緊緊地鉗住下巴,“你以為我會放過你嗎?”

“不可能的,夏穗,根本不可能的。”

沈因逼迫她正視自己,手中的力氣極其克制。與其說這是在蠻橫地報覆,倒不如說是在祈求。

愛人很容易,被愛卻很難。

需要付出數以萬倍計算的代價,才能換取對方的一點點關註。

他求她看他。

求她……給他最後一點希望……

都這樣了,夏穗還是要和他對著幹。她垂著眼,緊緊地抿著唇,一個字也說不出。怎麽會這樣……她要走……意識彌留之際,她伸出了手,憑本能去夠門把,可是那扇門一點一點地闔上。光明,徹底被黑暗吞沒。

沈因早就察覺到有什麽不對勁了。包括夏穗,也包括他的母親,他們這個家。

她熱情得反常,出奇地配合他。

做他想做的事,還主動吻他。

就在剛才,這一切的疑惑也終於得到了解答。

原來,都是為了放下他的戒心,都是為了騙他。

多可笑啊,情人的擁抱居然是一場精心布置的騙局!

他抱著她的身體緩緩跪下來,眼眶酸澀無比,全身的骨頭都在劇烈地顫抖著。窗外開滿了火紅的夾竹桃,轉眼又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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