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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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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

63.

夏穗默不作聲地文件夾合上, “你先回去吧,大哥。”

“行。”沈寒看她的動作像是要往病房裏走,自然沒攔著。

眼見夏穗越來越遠, 手放在門把上,即將推門而入, 沈寒嘴唇又動了動,沒忍住,“穗穗。”

“你好好和他商量吧。”

其實沈寒想說的遠不止此, 沈因的身體本來就不怎麽好,這次受傷後,更是引起了許多以前壓下去的隱疾。而且沈因的心理狀況也比他想象的要糟糕很多,心理醫生說, 沈因可能有偏執型人格障礙。這種類型的人往往是病態的, 自我的。

其實就算沒有專家給出這個結論,和沈因相處了這麽多年,沈寒也能多多少少感受到。不過他不在意, 作為哥哥, 作為他的家人,他當然可以無底線地包容下去,畢竟他就一自私的普通人。

可對於外人來說呢?

沈寒在心底無聲嘆了口氣。

誒。

他是不是做錯了。

是不是就不該告訴夏正梁他們的?

是不是該自私下去, 滿足這個可憐的弟弟。

可沈寒又無法對夏穗這麽無情。夏穗不一樣, 她沒有義務去縱容他,她是個獨立的個體, 被沈因捆綁在身邊已經對她夠殘忍的了,他無法再去提出更過分的要求。

沈寒拍拍她的肩膀, 那截話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

夏穗反而給他一個寬慰的笑, “知道了。”

-

回到病房,夏穗第一件事就是收拾東西。

沈因從病床上猛地坐起來,手臂揮動幅度過大,差點把輸液瓶都打翻了,“你要去哪兒?”

“回家。”

聽到這兩個字,沈因的神情頓時凝重了起來,“怎麽突然要回家了?醫生不說了嗎?你的病還最好再多觀察幾天。”

他不明白她怎麽會是這個反應,讓沈寒轉交遺囑後,他想過她很多種反應,偏偏沒想過這種。

怎麽了。

這難道也屬於一種變相的拒絕嗎?

夏穗沒給他太多胡思亂想的空間,“我爸媽回來了。”

“嗯哼?”沈因皺了皺眉,“伯伯,伯母怎麽突然回來了?”

“不知道,估計又是家裏出了什麽事吧。”

沈因沈默了會,“要是不想回的話,就不回了。”

“反正去了也會把自己折騰得心情不好,幹脆把手機關了,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夏穗握緊衣服,“要你管。”

原先住院留下了點東西,不多,畢竟她住院這幾天穿的也基本是醫院裏提供的病服。

夏穗到衛生間裏簡單換洗一番,將病服規規矩矩地折好,放回床上。

沈因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臨走前,她像是終於想到了什麽。

撥開二人之間的簾子,將文件夾扔到他旁邊的鐵皮櫃上。

“收好你的遺囑,我可不稀罕你的臭錢。我真正想要的是擺脫你,你給我這麽多錢是為了幹嘛?道德綁架我?好了沈因,你別裝了,我又不是傻子,寫這種狗屁遺囑只會讓我覺得你好惡心,一點也不感動。”

夏穗頓了頓,“還有,我勸你最好別死,別指望著我會為你做什麽,頂多就是天天去掘你的墳,讓你在地下也不得安寧。”

夏穗冷冰冰地盯著他,沈因僵在那兒,也不說話,就咬著嘴唇耷拉眼皮。夏穗抓著手裏的行李就此離開。

背對他的瞬間,眼眶微微發澀。

她潦草地抹了下臉,在合上門的瞬間,肩膀顫抖不止。

--

鐘書春他們定在周五晚上十點回來。

出院的這段時間她幾乎兩點一線,上課,休息,一到家就什麽也不做,躺在床上昏睡好幾個小時。

時間很快就來到了周五。

音樂社她退了,很早就回家。

看看時間,下午五點。

還有五個小時。

電梯上到六樓,夏穗熟悉地走回家裏。

剛一拉開門,迎面就撞上鐘書春。

夏穗楞了楞,睫毛不可思議地上下捶打。

轉臉去看窗外的天,還是亮的。

鐘書春臉色很難看,“楞著幹嘛,快進來。”

“……哦。”

夏穗從心底燃起了一陣不安。

和鐘書春生活了這麽多年,她相當了解鐘書春的脾性。她真正生氣時總是一聲不吭的,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既視感。

夏穗跟著她一塊進屋,家裏空空蕩蕩的,除了他們以外沒有第三個人。

夏穗彎腰拖鞋,“我爸呢?”

“沒來。”鐘書春說,“我和你爸打算離婚了。”

離婚。

鐘書春往沙發上一坐,相當平靜地說出這個詞。

握在鞋帶上的手一滯,夏穗的心停止跳動了。

不過持續時間不長,她繼續脫掉運動鞋換成拖鞋。

其實,對於他們要離婚這件事,她沒那麽意外。

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當年的兩個人幸福美滿,整日談論風花雪月,可隨著生活的重擔一層一層的壓來,彼此才明白貧窮可以讓人的多狼狽,多不堪。撕破了最開始的模樣,變成了可怕的刺猬,柔軟的內裏全都藏起來,在日覆一日的失望中只會針鋒相對。

離婚對他們來說反而是一件好事。

“什麽時候的事兒?”

“上個月。”鐘書春說,“但現在離婚都需要經過一年的冷靜期,所以我和你爸打算先分居。”

“這段時間的生活費你找我就行,不用找他了。”

鐘書春冷哼一聲,“反正他連自己都養不活。”

夏穗輕輕地嗯了聲。

對於他們夫妻倆鬧掰後的互相挖苦,責備對方,夏穗也早就習慣了,想想其實她還小的時候,他們就是這樣的。

彼此瞧不起,互相埋怨,一個嘲笑對方保守,另一個嘲笑對方就是個無能的家庭主婦。本來以為這樣的日子會忍耐到生老病死,沒想到還是中途散夥了。

如果她和沈因再這樣繼續下去,最後也會走上這條路嗎?

鐘書春話鋒一轉,臉色由青轉紫,“你是不是有什麽還沒給我解釋?”

“這個家,是怎麽回事?”

夏穗沈默了會,隨著鐘書春的指示,環顧四周,熟悉感瞬間消退。

這個房子本來就是二手房,原先的房主挪走了幾乎所有的家具,鐘書春也根本還沒有裝修的心思。這才幾個月的時間,怎麽裝修成了這樣?而且看家具的品牌,個個價值不菲。

還有,陽臺上怎麽會多出這麽昂貴的三角鋼琴?

誰買的?也是沈因買的嗎?

回來的這段時間她早就對這個家熟悉得要命,以至於剛剛在鐘書春回來之前,她都忘記要恢覆原狀了。

越細想鐘書春的表情便越糟糕,她氣得渾身發抖,“夏穗,你老老實實地給我說,你是不是和沈因在一起了?”

來了。

她還是知道了。

夏穗正對著她慍怒的臉,心思卻早就跑到了九霄雲外。餘光牢牢地聚焦在鋼琴上,燙金的英文字母突然跳起了舞,還是極其妖嬈的艷舞,它們袒著潔白平坦的小腹和傲人的胸脯,直逼眼底。

撒謊需要用一個謊去圓另一個謊,鐘書春都知道了,自己再怎麽抗辯也沒用。

夏穗咽了咽,“是。”

鐘書春氣急了,“你瘋了!我千叮嚀萬囑咐,讓你不要靠近那家的任何一個人!你為什麽不聽!”

夏穗不明白了,“為什麽不能靠近?我住在他家,又不是單純的房客,那個家裏的人起碼表面上都對我很好,你難道要我每天死著張臉,給他們臉色看嗎?”

聽到夏穗說“對我很好”幾個字,鐘書春忍不住冷笑起來,“你以為沈莊國真心對你好?告訴你,我們和沈家的關系早就水火不容了!”

“我們在那邊之所以過得這麽不順利,就是沈莊國在搗鬼!要不是他,我們一開始那個門店根本不會被砸!而且為了不讓你擔心,我一直沒告訴你,你爸中途出過一次車禍,就是沈莊國找人撞的!”

夏穗懵了,“什麽?”

“怎麽會這樣?沈叔叔和爸爸不是很好的朋友嗎?而且當時叔叔不是說如果沒有我爸,就沒有他今天嗎?”

鐘書春冷哼,“你爸那種死腦筋就是這樣!以為誰都跟他一樣是個爛好人!結果被人利用了也不知道。沈莊國這個人就是這樣當面一套背面一套,他從小就很嫉妒你爸。”

“以前咱們祖上還算比較富裕的時候,你爸在學校算得上是小霸王,基本上大家都貼著他玩,他這人對人情世故是一竅不通,當時看到沈莊國條件困難,還經常受人欺負,正義心大爆發非想著要救助同學,可誰知道沈莊國就是條毒蛇!你爸越對他好,他越覺得你爸爸是在變相的欺負他,嘲諷他,展示自己的財力有多麽雄厚。”

“誰能料到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爸淪落至此,情況完全反過來了。夏穗,你清醒點!他恨我們恨得要命,怎麽可能對你真的好?”

鐘書春句句屬實。

她早就看清了沈家人的真面目,如果當時不是實在困難,她根本不願意求助他們。

沈莊國表面看上去確實對夏穗很好,在寄宿和讀書的問題上提供了幫助,生活上也算照顧有加。可鐘書春知道,他非常享受這種幫助。

他享受他們仰望的眼神。

享受他們一鞠再鞠,卑微地說著感謝的話語。

信息量太大了,夏穗一時消化不過來,腦瓜子嗡嗡地轉,整個人都處於一種宕機的狀態。

怎麽會這樣?原來她一直以為的救命恩人是這樣一個人……他不僅對沈因百般控制,連她家也不放過。

這麽說來,當時父母的餐館被砸,不是沈因指使的,而是沈莊國幹的?

天吶……

意識到自己剛剛情緒太激動了,鐘書春的性子也漸漸軟和了下來,再怎麽說她也是個媽媽,是個過來人,知道人性的黑暗面對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小女孩來說有多可怕。

鐘書春嘆了口氣,“穗穗,聽話,趁一切還來得及,你就跟媽媽一塊兒離開吧。”

這句話是似曾相識。

幾個月前,媽媽也是這樣對她說的。

而當時她的態度非常堅決,她告訴鐘書春,她不願意和他們回去。

她愛上這個家了,愛上這個有哥哥的家。

現在,她和之前的態度還會一樣嗎?

去一個陌生的城市開啟全新的生活本來就是不容易的事兒,更何況還是去到國外。人在孩童時期對新鮮事物的接受能力相當高,可隨著年齡的增長,了解到了這個世界更多的消息,反而畏首畏尾起來。

去了國外也意味著要遠離他……這一去可能就是一輩子,他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見了。

一輩子,好遙遠的詞,她從來沒想過這種畫面。

無論如何她都該高興才對……他們的仇恨從上一輩就開始了,他對自己又百般折磨,她恨他恨得理所當然。

可為什麽,她的心是這麽的痛呢?

她緘默地站在客廳中央,頂光自上而下地打來,不均地分布在她身上。發頂漾出一圈又一圈的光芒,垂下的眼睫卻陰沈沈的。

她像被這光燒出了炎炎的大洞,從頭開始燒起來。

很久以後,夏穗擡起頭。

她異常平靜地說:“我不去。”

鐘書春楞了楞,“為什麽?”

“當初不要我的是你們,現在要我離開的也是你們。”

“你明明知道我們和沈家這麽多年不和,還一直把我往火坑裏推,離開這麽長時間,你們一共回來看過幾次?加上這次是第二次吧?上次就待了兩天,這段時間也幾乎不會打個電話,問問我好不好。”

“媽媽,你覺得到底誰更自私呢?”

“我不會跟你走的。”夏穗神色熠熠,“就算這個城市沒有一個值得眷戀的人,我也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走下去。”

--

和鐘書春吵了一架後,夏穗一個人出門逛了逛。

搬來這裏這麽久,她還沒真正好好地逛逛。

今晚很冷,不知不覺已經快到了十二月,南潭的天氣熱得快,冷得也快,前幾天還個個都穿著短袖,現在基本一個也找不著了。

被祝南襲擊的陰影還殘留在身體裏,夏穗出來的時候,特意帶了個防狼電棒。

她沒想到晚上氣溫還會降,肩膀瑟縮成一團,骨頭嘎吱嘎吱地戰栗,這麽做也只能減輕少量的冷感。

包裏叮咚響了一聲,有信息抵達。

【沈因】:沒吵架吧?

【沈因】:有不開心就給我說,我陪你。

【沈因】:回我。

【沈因】:我來找你好不好?

看著這寥寥幾個字,夏穗的眼淚當即就滾落下來。安全感從四面八方砸來。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沈因此刻在電話那頭有多焦急,他擔心她受委屈,擔心她和媽媽吵架,自己在口頭上雖然不落下風,心裏卻十分難過。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飛到她的身邊,替她分攤一點,哪怕一點也好。

夏穗恨他,恨他毀了她的自由,可不得不說他才是那個從頭到尾都一直關心她的人。

無論她怎麽辱罵他,趕他,他都可以不計較,心甘情願地像狗一樣趴在她身邊,等待她看他一眼。

他是哥哥,也是沈因。

那個曾經她摯愛卻不敢靠近,如今又如何也逃不開的人。

豆大的眼淚掉到了屏幕上,視線逐漸模糊,她分不清這些眼淚的成分。是因為爸媽離婚嗎?是因為得知了從未想到的噩耗嗎?

還是因為沈因這些話?

或許都有。

夏穗握著手機,顫顫巍巍地蹲了下來,身體重心下移,她把臉埋在腦袋裏嗚嗚慟哭。

這時,手心震動。

夏穗抹幹眼淚,以為是沈因打來的,正要接上。

結果,是葉竹君。

她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按下了綠色的接聽鍵。

“餵,是穗穗嗎?”

“是的,阿姨。”

“好。”葉竹君沈默了會。

作為這個電話的發起人,她反而說不出口了。

今晚經歷了太多事,夏穗的心理承受能力儼然被拔到了最高。

夏穗抹掉眼淚,“阿姨,請問有什麽事兒嗎?”

“誒,這事說來話長……穗穗,阿姨今天,其實是想跟你道個歉。對不起啊,上次我說的話確實也太過分了,我不該說那樣綁架你。可說實在的,你叔叔的病是真的。阿姨也比你更擔心阿因,他爸爸的脾氣和他一樣倔,一旦決定的事兒九頭牛都拉不回來,要是阿因繼續和你在一起,我很擔心他們父子不和,阿因被他斷了零花錢,也搞得自己的病情越來越重。”

葉竹君說著說著嗓子也哽咽了下來,不過看樣子,她似乎並不知道沈因的財務狀況,也不知道夏穗已經得知了他們長輩之間的恩恩怨怨。

畢竟葉竹君也一直以為,沈莊國藏得很好,鐘書春遠在國外,根本沒有契機告訴夏穗。

葉竹君看她沒有反應,以為夏穗是在猶豫,又進一步說:“穗穗,我知道這樣對你很殘忍,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你和阿因都是念過書的,肯定能明白這些道理。而且董先生就是搞醫療這一塊的,他們公司新研發的技術對阿因的病有很大的幫助。”

“當然,人家願意幫我們也是有前提的。”

“這個前提你應該能明白吧?”葉竹君試探性地說。

夏穗:“……嗯。”

她只說了嗯,沒再說下去。

葉竹君心裏咯噔一下,以為她這是不答應,沒想到這姑娘這麽不好拿捏,鐵了心的要和沈因繼續下去。

她嘆了口氣,“穗穗,阿姨從來沒這麽求過人,你就當幫我們一次好嗎?過兩天阿姨請你來家裏吃頓飯,你跟阿因當面說清楚好……”

“阿姨,您不用再說下去了。”夏穗打斷了她,“這次我一定會和他分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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