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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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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請命

深夜,李安衾靜靜地看著枕邊熟睡的人。

她喜歡陸詢舟熟睡時的模樣,安靜如嬰孩,純澈如稚子。黑夜中那人看得不真切的面孔讓李安衾能幻想著枕邊人還是十五歲的模樣。

十五歲的陸詢舟在李安衾的記憶裏是那個清秀純真的少女。她喜歡在學業偷懶,愛耍小聰明,也會軟軟地叫她“姐姐”,事事對自己百依百順。少女說著繾綣的情話,顧盼神飛的丹鳳眼裝著一泓清泉,裏面永遠倒映著李安衾的影子。

如今的陸詢舟,是那個溫潤如玉的戶部侍郎。端方清正的君子心系天下蒼生,纏綿的情愛雖占一席之地,可終究只能在家國大義前退讓。她明明依舊對自己百依百順,但這份愛中卻早已失去了年少時堅定與赤忱。

這份愛是什麽時候開始變質的?

是她恭敬地奉承:“公主殿下與江駙馬琴瑟和鳴,倒真如世間第一等的璧人。”

是她笑著婉拒:“姐姐,我最近好忙。”

是她溫柔地吻了吻李安衾的額頭:“我累了,下次一定,好嗎?”

是她難得慌了神道歉:“對不起,臣太忙了,忘記與您有約,您、您如果生氣,臣甘願受任何懲罰。”

是她直接坦白:“我想出任福州刺史。”

或許,她的小山從未變過,變的一直是自己越來越病態的心理。

有的人生來就是自由的飛鳥,註定會越過千山萬水,排除萬難去奔赴自己的理想。

而自己,只能被拋棄在原地,活在過去的幻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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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曉之際,長安城內的第一遍報曉鼓與寺廟的晨鐘響畢。

聽鼓應官已是早朝官員們潛意識裏的反應,陸詢舟也不例外。

被驚醒後,陸詢舟的第一反應便是迅速起身下床,不料左手腕上的鐵銬卻勒住了她的行動。

李安衾難得一見小山滑稽的模樣。女人忍俊不禁,而後攀上陸詢舟的肩膀,予她臨別前的繾綣一吻。

陸詢舟耐著性子,攬住公主殿下的纖纖細腰,加深了這個吻。

分開後,李安衾笑道:

“我批了你一個月的假。”

“嗯。”陸詢舟閉上眼,認命又釋然地躺回床上,語氣裏透著軟綿綿的小鉤子,“小山要補覺,姐姐你該去上朝了。”

很可愛的陸侍郎。

李安衾這麽想著目光又落回她高挺秀氣的鼻梁上一瞬。

這一處,亦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李安衾她們的關系有多麽悖德。

李安衾移開目光,面色恢覆成往日的淡然,安靜地闔上門,離開了這間屋子。

不久,陸詢舟正利用著這難得多出來的睡眠時間補覺,便突然被人從溫暖的被窩中拽出來。

來者黑衣蒙面,動作幹凈利落地一掌砍斷鐵鏈,隨後扛起清瘦的陸侍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門翻墻而去。

剛被弄醒的陸詢舟還沒來得及出聲求救,便被扔進公主府圍墻外停駐的馬車中。

“走!”

話音剛落,坐在馬車前室的範羅赫利落地揮起馬鞭策馬帶著馬車揚長而去。

陸詢舟這才有機會打量起車內的光景。

當見到車內的前座上坐著的老友沈瑰時,陸詢舟才摸著心口松了一口氣。

沈瑰也沒閑著,一邊瞥了眼手中的長安地圖,一邊扔了一個包裹。

陸詢舟拆開,但見其中正是自家被洗得幹凈的朝服。

“趙管家讓我們帶給你的朝服,我阿兄和魏娘、老範他們在皇宮門口與我們碰面。”

前座的沈瑰扭頭又叮囑了一句。

“你趕緊在車裏就換好朝服,開化坊離皇宮很近的,別等我們到了丹鳳門你還沒換好朝服!”

陸詢舟乖乖地點點頭,與身旁的黑衣人對視一眼,那人便識趣地走到前座同沈瑰坐到了一處。

趁著車內二人回避之際,陸詢舟麻利地換上朝服。

馬車抵達丹鳳門前時,範羅赫跳下馬車拉開車門。年輕的戶部侍郎身著六旒三章紋絺冕,腰佩金飾劍與蹀躞七事,舉止端莊有度地下了馬車。

等候多時的範沈魏三人朝陸詢舟和沈瑰走來,二人身後,不用參與朝會的範校尉早已駕著馬車同那車內不知來歷的黑衣蒙面人離去。

沈奢從袖中掏出一份奏疏遞給陸詢舟,清俊的郎君粲然一笑:“喏,仿你的字寫的請命福州刺史的奏疏。”

陸詢舟一面謝過大恩人沈郎中,一面接過奏疏,而身後的沈瑰趁著現下還不在禦史臺的監察範圍之內,遂熱情地攬過好友的肩膀。

“走,我們上朝去,”

魏清茹適時提醒:“四娘,你可欠我們好幾頓酒肉呢。”

“放心,記在我的賬上。”陸詢舟扶了扶頭頂的進賢冠,滿臉好奇地看向友人們,“話說回來,你們請的是哪位高手?居然進公主府同如入無人之境般,連暗衛都沒察覺。”

幾人相視一笑,範殊臣神秘一笑:“今晚下值後去你府上聚餐,到時候讓範校尉同你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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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著暗紋紫蟒袍的女人立於龍椅的右側,臺上凜冽的目光淡淡地掃過殿內群臣,最後定格在一個熟悉的身影上。

那一刻,美眸中的清潭霎時凝成堅冰。李安衾承認,有那麽一瞬間,她想把陸詢舟帶進漆黑的密室,關在牢不可破的金絲籠中。在鎖上籠子之前,她一定會用力掐住那人脆弱的脖頸,質問那人為何要背叛自己。

陸詢舟明顯感到了上位者淩厲的目光,她硬著頭皮出列,呈上沈奢幫她代寫的奏疏。

“微臣願請命閩中,出任福州刺史。”

禦前宦官將戶部侍郎手中的奏疏交到攝政公主手中,李安衾冷冷地展開奏疏,一目十行地掃過去。

她熟悉陸詢舟的字跡,無論是哪一種字體,小山的一筆一劃都各有各的韻味和習慣。手上這份奏疏的字跡,明顯就是在刻意模仿陸詢舟的字跡。

“陸侍郎,這份奏疏可是你親筆寫的?”

李安衾冷冷地詢問著臺階下的戶部侍郎。

陸詢舟擡起頭,有些慌張地對上女人暗含慍怒的雙眸,她鼓足勇氣,直接撒謊:

“奏疏確為微臣所作。微臣請奏赴任福州,庶竭駑鈍,不負朝廷之厚望,皇命之肅重,為生民立命,興百業、樂同民、治無憂。還請陛下與殿下予微臣一個為國效力的機會。”

話音剛落,位列顧命大臣之首的卿丞相帶頭站出:“臣附議。”

隨後另外兩位顧命大臣也出列異口同聲:“臣附議。”

陸詢舟心慌地避開李安衾涼薄冷冽的視線,冒著被禦史臺彈劾失禮扣俸祿的風險,同龍椅上的小皇帝遞了一個眼神。

李琰雖然年幼,卻不傻。他立馬就懂了,這是陸狼狼在暗示前天她行律令拔得頭籌的獎勵該來了。

隨後龍椅上的聖人也開口附和:“朕也同意此事,不知姑母有何看法?”

萬般施壓,李安衾就算貴為攝政公主亦不能當面同幼帝和顧命大臣們站在對立面。

李安衾攥緊手中的奏疏,盯著臺下那人,語氣卻是極為平靜:“微臣自然也同意陛下,只是不知陸侍郎何日啟程赴任?”

陸詢舟低頭恭敬地回答:“微臣願速承皇命,明日即刻啟程。”

明日嗎?

看來,她是一刻也不想見到本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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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書房內,李安衾正替在紫宸殿同太傅學習的李琰批著今日的奏疏。

屋外的侍衛傳報東禁執事來見。

女人微微頷首,朱砂筆只是輕飄飄地在奏疏上批了“允”字,後日刑部監獄便將有一大批囚犯被統一發配邊疆充軍。

外頭的人得了批準,侍衛恭恭敬敬地打開禦書房的房門,於是那位傳聞中殺人如麻的東禁執事便大搖大擺地走進屋內。

她甚至未曾同眼前這位攝政公主行過禮,便大大咧咧地直接坐到了李安衾處理公務的書案前。

李安衾放下手頭上正在處理的工作,面色冷淡至極地看向對面未曾謀面的逆臣。

高祖初立暗衛營,設暗衛營最高負責人東、西禁執事兩人,各掌營中不同的事務,但直屬的上級永遠是天子。此舉意在讓二者相互牽制來達到權力制衡,從而起到鞏固皇權的目的。後來經過太宗在位的十一年,暗衛營的權力有所分割,至今,只有東禁執事的直屬上級為聖人,西禁執事效忠的卻是攝政公主。

不過除暗衛營個別人員和執事們直屬的上級以外,無人知曉兩位執事的真實相貌。就連李安衾也是今日才第一次見到這位東禁執事——畢竟她負責的對象從未包括自己。

或許是這位攝政公主的目光太過冷冽犀利,對面的執事終於受不了這令人心寒的目光,於是便懶洋洋地敷衍了一句

“在下東禁執事謝無祟,見過攝政公主殿下。”

李安衾盯著那雙嫵媚的柳葉眼,淺呷了一口案上的熱茶。

“本宮見過你。”

“嗯?”謝無祟當即挺直了背。

李安衾淡然道:“三年前在春風樓,你和本宮的伴讀被當成匈奴密探,被暗衛綁到本宮面前。”

謝無祟意外:“殿下您記性這麽好的!”

李安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謝執事演戲的能力也不差。”

這公主殿下就差直言堂堂武功十品的東禁執事為了愛情居然心甘情願被暗衛制服,以此裝成武功低於韓清苓的樣子,甚至還心甘情願地在下面日日夜夜被韓清苓壓榨蹂躪,裝成可憐的小白兔來討愛人歡心。

直到這一刻,謝無祟才意識到眼前的美人是有多麽蛇蠍心腸。

果真如老同僚楚忘塵所言,李晉皇室不過是一群瘋子為伍罷了。

尷尬地咳了幾聲緩解氣氛,謝無祟終於認真起來。

“敢問殿下尋微臣有何事?”

李安衾用茶匙攪弄著盞中的紅茶,漫不經心道:“私闖公主府,你可知該當何罪?”

負責保護公主府的六名武功九品的暗衛在今早全部無聲地被人弄到筋斷骨折,能有此等能力的人,無非就是武功十品之人。

首先排除最荒謬的可能靈雲宗宗主雲千山,剩下的便只有兩個選項。她清楚楚叔為人向來嚴謹穩重,斷不可能做出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故而只剩下最後一個選項——東禁執事謝無祟。

謝無祟倒也不是什麽圓滑的老狐貍,她雖為人吊兒郎當,但敢作敢當的氣度還是有的。

“是,此事的確為微臣所為。至於該當何罪,決定權好像在殿下手裏吧?”她挑挑眉,看著面前淡定品茶的李安衾。

飲盡盞中的茶水,似乎是夾雜著不悅的心情,李安衾放下茶盞的動作稍重,那名貴的瓷盞“砰”的一聲被重重放在案上。

“謝執事說得在理。”清冷的女人漾出笑來,令一開始還很囂張的謝無祟漸漸開始心慌,“托您的福,陸侍郎得以出任外官,嗯,不如——”

“你便降職為金吾衛,本宮現在命你擔任陸侍郎的隨行護衛。”

話音剛落,謝無祟拍案而起:“我拒絕!你沒有權力將我降職!”

“本宮是在幫你將功贖過。”李安衾斂去了方才的笑容,冷冰冰地威脅道,“擅闖公主府,本宮完全可以將你削職投入詔獄以待秋來問斬。”

如果一定要動武,吃虧的一定是謝無祟,就算已經是武功十品的宗師級人物,也抵不過同為十品的楚忘塵和整個暗衛營的圍剿。

謝無祟只能蒼白地辯駁:“可……可你無權——”

“不,本宮有權。”

攝政公主殿下向面前的女子道出最殘忍的事實:先帝遺詔第八條,攝政公主代幼帝暫行任免權。

“本宮眼難容沙,委屈謝執事了。”

李安衾用平靜而敷衍的語氣向謝無祟道出最殘忍的事實。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李安衾最擅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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