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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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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博弈

陸詢舟待在清水縣的第五日,華麗的馬車駛進清水縣的熱鬧的長街。

街邊擠滿了看熱鬧的好事者們。半日之內,全縣的百姓都知道縣裏來了個朝廷命官,而她現在又要被接走了。

馬車停在縣令家門口,幾匹高頭大馬前額上昭示著身份不凡的鎏金當盧在秋日的陽光中熠熠生輝。

陸詢舟在眾目睽睽之下上了馬車,範羅赫則是自覺回到馬車後隨行的護衛隊中。臨走時,他同正要上車的陸郎中比了一個鼓勵的手勢。

陸詢舟對之報以莞爾一笑。

突然,車內傳來一道平靜的聲音。

“陸郎中這麽不舍嗎?”

將馬車門簾撩到一半的手頓了一下,隨即陸小山不可思議地迅速坐進馬車。寬闊的車廂內,身側女人今日著一襲雪青色齊胸襦裙,抱胸靠坐在車座上,神情自若,猶如一朵雨後的綠幕隱玉[一],淡而雅,有著孤冷的美。

陸詢舟恍然想起昨日的遭遇,於是向身側的長公主殿下詢問:

“殿下來接臣,那賑災的事務怎麽辦?”

李安衾正閉目養神著,聽罷睜開眼溫柔地回答:“你不必憂心,近日賑災的事務已經辦得差不多了,如今擒水匪一事由楚統領全權負責,本宮也上了完善賑災機制的奏疏。”

話音剛落,陸詢舟的腿上感到重量。馬車轔轔向前,那朵綠幕隱玉坐在她的腿上放肆地與她的親密。

李安衾吻她的脖頸時,陸詢舟前所未有地身子一僵。

溫柔又熾熱的吻密密麻麻地落在頸間,李安衾忍住在上面留下吻痕的欲望,最後退而求其次,輕嚙她的鎖骨,在其上留下一處不大顯眼的印記。

手中忽然被塞進一個物什,陸詢舟低首,看見了一只新繡的梅花香囊。

“落在林中的那只有血,臟了。”

所以李安衾又為她重新繡了一只。

陸詢舟打開香囊,新放的草藥之中有一張嶄新的平安符。

“杭州靈隱寺?”陸詢舟問。

坐在她腿上的美人點點頭。

“上次求的平安符替你擋了一災,所以來時就近又為你求了一張。”

“好。”陸詢舟攥緊香囊,粲然,“臣會好生保管的。”

良久,李安衾又傾身吻上她的唇。

陸詢舟下意識微微側首躲避,於是殿下的朱唇便只蹭到了幹凈分明的下顎。

“你在嫌棄本宮嗎?”

李安衾的聲音瞬間冷了下來。

陸詢舟故作弱弱地回答:“臣累了,回杭州後也不遲嘛。”

兩日後,車隊回到杭州。

當陸詢舟再次融入李安衾的生活後,長公主殿下完整地察覺到她的些許改變。

以往白日常常待在官衙處理公務的陸郎中開始頻繁外出微服私訪,她開始親身走入鄉間體察民情,回來之後就常常將一天之內的經歷記錄在日志上,而後第二日在杭州府官衙的早會上提出許多中肯有效的關於民生的意見。

她似乎開始戒葷,似乎開始學會忙碌,似乎也變得冷淡。

冷淡?或許不應該這麽形容。

李安衾只是覺得自己受到了一點冷落。

她們在床上相處的時間漸漸比白日還要多。

連日歡好,夜夜荒唐。

離開清水縣那日她對她的疏離仿佛只是一次意外。

陸詢舟到底不愧是進士科出身,文人墨客該有的風花雪月,陸詢舟在與她的床笫之歡中也是一樣不落。

如果說李安衾白日是清冷如謫仙的長公主殿下,夜晚是床上向欲望臣服的奴隸。那陸詢舟便是白日謙恭斯文的君子,夜間在公主殿下身上發瘋的敗類。

陸詢舟會用蘸水的柔軟筆尖在李安衾白皙裸露的後背上寫下無痕的羞恥詩句;會在飯後餵她的另一張小嘴喝下半壺烈酒;會連續幾次在她快要到時候驟然離開,欣賞地看著她失神難受的神情;甚至,偶爾在長公主殿下服用助興的藥物後,陸詢舟會溫柔地銬住她的雙手,在她的腳腕上纏上可愛的鈴鐺,然後讓她躺在書桌上,無動於衷地看著美人苦受情欲的折磨。

但無論李安衾如何勾引著她在床笫之間失控,白日再見,陸詢舟眉目間君子的儒雅溫潤依舊似那夜一般,猶如深秋的清霜,是高處寒色,不可玷汙。

長公主殿下還漸漸發現,她的心中似乎為某個重要的東西漸漸有了一席之地。

似乎,這個東西叫做“天下”。

忠臣為君主,良臣為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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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升十一年,秋九月。李安衾的奏疏被送到了長安,彼時李玱親赴幽燕前線慰勞禦北軍,朝中事務多交由丞相卿許晏定奪,不過大事還是需去請教病中的聖人。

夜間批奏,讀完李安衾的奏疏,她眼中閃過驚艷與讚許之色。

在抗旱救災過程中,李安衾發現了一些制度上的弊端,比較突出的是設在當地的糧倉如轉般倉、大軍倉歸淮西總領所管制,朝廷分撥的賑災糧入庫後州府無權調配,產生諸多不便。而且糧米雖由守臣調度,糧倉監官合幹人等卻隸屬淮西總領所,無法指揮與監察。[二]

殿下能想到這一層,實屬可貴,她這麽想著,憶起去歲深冬李促對她的囑托。

“朕駕崩之後,你便公布那封立皇長孫的詔書,朕命你為顧命大臣,與安衾共輔李玱。晚年他若昏聵,你可助長清公主上位,使江山易主。”

可惜自古立長不立賢,且現在的大晉王朝需要一個中庸之君去過渡,否則以長公主殿下的才智和洞察能力,至少也是一代明君。

次日,在請示過紫宸殿養病的李促後,卿相頒旨,將糧米調配權直接交給地方政府。

“諸路州軍,應有朝廷米斛去處,專委守臣認數樁管,總司不許幹預,糧倉諸吏亦隸屬州府。”[三]

李安衾與吳中各郡刺史依旨樁管建康府糧倉,開始盤點存糧。在盤點完大軍倉存儲量之後,李安衾比勘賬目,發現虧欠八萬六千餘斛。淮西總領所將有關人員押送建康府衙司,等候斷罪備償。李安衾再上劄子,認為大軍倉已創建幾十年,有自然損耗,且之前一直未能徹底清點,所欠糧數並非都由現職人員造成,故請勾銷欠負,不再追究。[四]

劄子雲:“若繩以三尺,則根株斷、罪徒配,猶為輕典。案後備償估籍,不足充數。緣情有可矜,理有可察,臣輒冒昧奏聞,伏望天恩詳酌,特降指揮,施行取進止。”災荒之年,社會穩定尤其重要,李安衾建議寬大為懷,安撫民眾,聖人一一詔從。至此,吳中的賑災機制進一步完善,為後續措置荒政提供了順暢的路徑。[五]

一切的一切都有了解決,剩下的則交由吳中各郡官員們往後落實即可。

景升十一年,十月十一日。

賑災車隊正式啟程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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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時節,幽燕早已下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

太子親自來慰勞軍隊。清晨,華麗的車駕碾過冰轍,李玱坐在車中閉目小憩。自上個月林南渟與李琰失蹤之後,他便變得情緒失常。

在親手虐殺了那群連主子都護不住的狗後,李玱又接連派出大量暗衛去尋找他們母子的蹤跡。

聽說陸郎中回到了皇妹的身邊,他拍案而起,登時就明白了定是李安衾下的手。無奈,他只得低聲下氣地寫了封信寄與李安衾,信裏信外試探他的皇妹,同時暗示自己願意服軟。誰知,李安衾寫了回信,信中全程都在裝聾作啞。

李玱對此咬牙切齒。

沒錯,就是她了。

昨夜收到暗衛的密報,太子妃與皇孫已經回到了長安,原來他們只是在洛陽賞菊時被李安衾派的高級暗衛偷偷摸摸請去了千裏之外的嶺南游玩。

反應過來被李安衾耍了之後,李玱是又氣又恨。那杭州州牧鐘器恩也是個沒用的,壓根沒能給自家雷厲風行的皇妹使成絆子。

聽聞她在吳中賑災大有作為,把最初他扔給她的那個大爛攤子收拾得極好。加之有西禁執事楚宗郁這等人物助力,兩個多月內,她不僅把各大水匪幫派連根拔起、徹底鏟除,而且還在陸詢舟的建議下,除了匪幫中那些個領導人物被當街斬殺,其餘的小嘍啰則被教化後送去參加當地“以工代賑”修繕的名勝古跡和水利工程。

由於此舉,李安衾在百姓心中樹立了寬厚仁慈的形象,同時又大大提高了李安衾在民間的聲望。

李玱這幾個月也多有試探父皇,那聖人和他那疼愛的女兒一樣,不愧是親生的,表面裝聾作啞,背地裏暗箱操作玩得幹凈利落。

於是從前那個世人眼中溫文爾雅、仁孝純深的太子殿下在權力的博弈中完全撕下了虛偽的面具,將他那勃勃野心展現在群臣面前。

監國後期,對於某些大事的決斷,李玱甚至開始不再過問李促,而是擅用玉璽親自定奪。雖然這些大事皆被處理得井井有條,但到底太子這樣做還是違背了禮制。

作為輔政大臣,卿許晏自然要勸諫太子的這種行為。今歲九月某日,下朝後卿丞相在上書房與李玱曾有過一次密談。

“微臣聽聞,從前楚莊王在周朝都城雒邑附近擅問九鼎、誇耀楚軍,被周天子派來的王孫滿以德義勸退。微臣以為,殿下是不同於楚莊王的,您已經是陛下和世人眼中的正統儲君,並掌握著監國大權。所以此時您更應居安思危,註意言行舉止,遵守禮制法度。如此,天命與民心自會眷顧和順應殿下。”

李玱聽罷不敢反駁什麽,只能恭恭敬敬地表示受教了。

卿許晏何人也?位居百官之首,當今大晉文壇的詩歌領袖,天下蒼生愛戴的青天閣老。若是將來李玱登基,她便是顧命大臣、三朝元老,李玱哪敢對她不敬。

然而,太子殿下過了幾天又忘了規矩。因著李安衾在民中的名聲愈響,他實在是按耐不住,打算去慰勞禦北軍,順便拉攏李瓊枝一系的燕王軍。

朝中大事,就交給卿許晏吧。反正她那麽愛皇姑姑,還深得先帝祖母、父皇的信任,自然會為他們李晉皇室“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思緒回到現下初冬的幽燕。

轔轔向前的馬車忽然停下,車外傳來隨行宦官的稟報,言是這禦北軍軍紀嚴明,不僅太子的先行衛隊進不了軍營,而且現在就連身為太子的李玱的車駕也被擋在外面。

李玱心中不耐煩地掀開車簾,雪色霏霏中他看見軍營門口的那兩個守門士兵面色肅然,異口同聲道:

“軍中只聽將軍之令,不從天子之詔,更何況是太子。”

好一對盛氣淩人的士兵!

李玱聽罷臉上掛上嫻熟的假笑。

他溫文地派使節拿符節去告訴李瓊枝,隨後放下窗簾,等待馬車再次行駛。

馬車內,身披鶴氅的太子殿下冷笑了一聲。

李瓊枝,你想做這駐軍細柳的周亞夫,孤可不一定只想當那漢文帝。

.

雪夜,薊州城的官衙內依舊燈火通明,暖意融融。

副將烏隗洪匆匆從屋外的風雪中走進,進屋後他立馬朗聲匯報道:

“將軍,密探來報,晉國太子親臨軍營,慰勞介胄。”

赫連金若猛灌幾口熱酒,攏緊了身上的裘衣,她眉頭舒展開來。

“那太子怕是要在晉軍中待到戰爭結束後。”

身側的軍師拔裏蘇從袍袖中取出一根精致的算籌,她往桌上的沙盤中輕輕撥弄了一下,沙盤中薊州城頂的那根寫著“晉”字的旗幟便倒在了綿綿細沙中。

赫連金若望著身側女子胸有成竹的模樣,笑問道:“拔裏軍師可是有計謀了?”

“回將軍,我們已經把檀州、順州、望都故意讓出不就是為了誘敵深入嗎?”

算籌在沙盤上劃開兩條道。

“接下來由於地勢原因,晉軍主將要收覆薊州必然要兵分兩路,這樣還能同時收覆嶺左嶺右的潞縣與滿城。然而,兩處的將領已經被我們收買,只要他們誘騙兩路晉軍走至谷中,而我們再派兩支隊伍埋伏在他們必經之路上,沿途推下巨石,必然會造成晉軍傷亡慘重。到時候我們在乘勝追擊,趕在明年開春之前占領回燕雲十六州。到時候,晉國便會成為大遼的囊中之物。”

“可是本將軍聽說,那晉軍主將李瓊枝可是有‘封狼居胥’的美稱,你確定她會中計嗎?”

赫連將軍的眸中閃過一絲精光。

赫連金若用手中的樹枝在潞縣與滿城前各劃了一小道沙痕:“保險起見,等晉軍入城休息後,應該另派兩支遼軍連夜迅速繞過長嶺,堵住他們的來時路。”

“到時,晉軍左右是峭壁巨石,前後皆有我軍夾擊。那晉軍的將領和太子被俘虜,就如甕中捉鱉,水到渠成。”

[一]牡丹的一種品種,呈雪綠色。

[二]摘自群眾網上的《南宋知府範成大的賑災方略》,略有改動。

[三]這是《宋書》中的宋孝宗聖旨中的一段。

[四]同註釋二。

[五]同註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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