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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春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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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春闈

景升十年春。

正月初一,李促下詔公開趙庭華的罪行。

先前言其與南魏勾結,不過是於後世史書的說法直言結果,實際上最初李促定罪時,詔書上寫的是“私通敵國”,至於敵國是哪一國,並未說明。

如今李促將南魏被推到了臺面上,天下人聞之無不嘩然。

細想來也會疑惑,區區小國,安敢在大晉的祭祀大典上造次。但輿論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所操控著,人們人雲亦雲,仇外情緒蔓延,李促又趁此機會向南魏舉國宣戰。

先前道南魏地勢險峻,易守難攻。加之窮山惡水,打下來也不好發展經濟,故高祖皇帝便把其留下來當個附屬國。

但這也是高祖從客觀角度來考慮的結果。其實如果大晉真想攻打南魏,雖說其易守難攻,但打下來也只是時間問題。何況當初考慮到“發展經濟”這一點時也是本著仁君治國的民生思想。若是精明些,大可把南魏皇室俘虜到長安,賜下官爵與良田美舍,安撫南魏人民的民心,然後再頒布優待政策,引導南魏人民遷往中原。

大晉本來就持開明的民族政策,蠻夷閩貊與中原人民相處融洽,時間總會使他們忘去“趙庭華勾結南魏”的陳年舊事。

不過,既然李促能想到這一點,南魏的君主怎麽可能想不到?

南魏王在大晉建國之初就已經自降身份,改國名為“西南國主”,而後又派遣使臣送去大量的金銀珠寶與質子,換來高祖的冊封“南魏王”,以求世世代代的偏安一隅。

南魏王當然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可他也深知大晉皇帝不可能無緣無故設下此局,而且此局必定有南魏質子的參與。

南魏王當機立斷,與其苦苦鳴冤不如順承李促的意思為自己開脫,於是立刻派使臣帶上大量的貢品連夜遠赴長安謝罪,另一邊又從皇室中推出一介替罪羊梟首示眾,表示正是此人同南魏質子和趙庭華勾結,欲借機篡位,他全程都被蒙在鼓裏。

李促見過使臣後也順水推舟,殺了那個南魏質子,並給予了使臣一紙恕詔回國覆命。

南魏王讀罷大驚,屈辱之餘徒留無可奈何。

巫州,位於南魏與大晉的交接處,也是國防要地,因獨特的地勢與一道縈紆天塹成為攻入南魏的首要難關。

巫州,南魏自古以來名醫輩出的聖地,也是南魏巫族的搖籃。

巫州,舉國一半的藥材,仰給此地。

如今,李促卻要南魏割讓巫州。

這實是千古未有之恥辱!

.

春節休沐七日,年前因羽林之亂一事卿許晏連著忙碌了許久,如今總算是落得個清閑。

不過這也僅是朝堂之上落得個清閑,禦史府這陣子倒是熱熱鬧鬧的。

卿許晏在心中盤算著近期發生的事情。

詢舟出宮回府,玉瞻則搬來了禦史府,春闈在三月,近來還要帶他們多走動通榜[一];粉卿有了身孕,需要加倍關照;玉裁既為人父,且該立業,為其謀個薄祿小吏也好過成日在家無所事事。

對了,還有安樂郡主。

卿許晏從前擔任大理寺少卿時曾救下一位蒙冤獲罪的醫官,後來才知她正是當世藥聖蒲菖的孫女,因而這位藥聖許諾給卿許晏三條命——即醫好三條人命,只要此人並非是得了不治之癥,以及脈斷氣絕或屍首分離,她都能妙手回春、藥到病除,並且分文不取。

蒲菖此人性情古怪,癡迷藥學,且好雲游四海。早年一場大火帶走了她的夫君和兒子兒媳的生命,徒留她一半老婦人與在繈褓中嗷嗷待哺的孫女,故而這個孫女也是最得她的寵愛。

今早卿許晏收到了蒲菖的回信,信上允諾春三月時便能來到長安為安樂郡主治病——

李容妤將她手中的書信抽走。

“卿——許——晏!”

“嗯?”

卿許晏瞄了一眼書齋的房門。

很好,詢舟這孩子挺有眼力見,出門前就已經把門闔好了。

“你是不是嫌本宮老了,對本宮沒興趣了,想去外面找別的女人。”

她紅著眼睛,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人前不可一世的長公主殿下此刻活像個受氣的小媳婦。

卿許晏索性把人拉到懷裏,順勢把她手中的信拿走放到案上。

“殿下三十有五,臣已是不惑之年,要臣看,只有臣色弛寵衰的分,哪敢厭棄您。”

“那你剛才讀的那封信——”

“是藥聖蒲菖,臣請她來為郡主殿下醫治。”

“你、你說真的?”

卿許晏看著懷中人立馬收去的眼淚,心中一陣好笑,看來長公主殿下剛剛估計就是想耍耍小性子罷了。

“真的。她與臣有個人情。”

“小殿下天資聰慧,性情溫和,眉眼也與臣有點相似,臣且把她當作自己的孩子有何不可。”

李容妤眼中閃過一絲心虛。

“阿晏,我其實有一事瞞你許久。”

卿許晏一楞。

“何事?”

“其實……”李容妤臉色紅了些許,“你先說好不許詫異!”

卿許晏挑眉,一邊隨手拿起案上的熱茶細品,一邊洗耳恭聽。

“臣遵命。”

李容妤猶豫了半晌,最終才在卿許晏帶著笑意的註視下開口。

“其實念念……不是我與高朗的孩子。”

高朗,長公主的第一任駙馬,英年早逝。

“念念……其實是你的孩子。”

“啪”的一聲,茶盞落下摔成一地碎片。

.

春二月,李促近來一面暗中推動著新舊勢力的更替,一面著手即將迎來的春闈一事。

丞相陸須衡告老還鄉,李促親自帶人於京郊十裏長亭上演一出“君臣情深”的送別。

燕王攜妻帶子回封地頤養天年,李促派遣五百甲衛隨行護送,並予其子李孜封號為“臨淄王”。

卿許晏接替陸須衡的官職,至此,官居丞相,封文散官開府儀同三司,升爵秦國公。

太子妃林南渟臨近小產,李促下旨讓其與太子李玱暫住尚醫局,並分配醫官與產婆們輪流守候。

李安衾的生辰在二月既望,李促將其與江鳴川的婚事定在三月末,女兒出嫁前的最後一次生辰,帝後皆是充滿了不舍。李促特意將生辰宴辦得轟轟烈烈的,以昭告天下他對李安衾的寵愛。同時自李安衾正月入朝從政後,很快便卓有佳績,李促欣然,於李安衾的生辰宴上頒布聖旨,將戶部大權交由其掌管。

三月初四,朝廷發布敕令,公布今年科舉的考官。當日舉官入院,貢院禁地,由金吾衛嚴密看守。

卿許晏為了避嫌,並未替陸詢舟和陸玉瞻通榜,而是請李容妤幫忙找其它有文學聲望的大儒照拂著。

三月十一,谷雨。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陸詢舟和陸玉瞻同長公主殿下去了禮部尚書府上做客。窗外雨絲紛飛,屋內席上熱鬧。李容妤遞上兩人的詩詞文章,禮部尚書自是笑著接過,讀罷照例是讚不絕口。

李容妤知這是例行的場面話,具體情況還要私下避開兩個年輕人去問。

飯後禮部尚書叫來了膝下的三個女兒與兩人結識結識,隨後便同長公主殿下去書房密談。

“微臣以為兩位都是不可多得的彥才,尤其是卿家的四娘子,微臣讀罷覺其各體俱長,言歌行音調流美,五律一氣流轉,情文相生,耐人尋味。五古最佳,風格沖淡閑遠,語言簡潔樸素,而策論,引經據典,旁征博引,針砭時弊,臧否人物,又一針見血,微臣當然不會讓朝廷失去此人。”[二]

禮部尚書閉口不提陸玉瞻的文章策論,李容妤自是明白其中的意思,於是笑著應了下去。

兩人走出書房時,正瞧見院子裏,禮部尚書家的小娘子們通通圍著茫然無措的陸詢舟說笑,一旁陸玉瞻形單影只好不落寞。

李容妤挑挑眉,不說什麽。

接下來的日子,陸詢舟和陸玉瞻積極備考,偶爾也會抽時間去酒樓茶館聽聽舉子們押題。

三月二十,春闈的前一天,用完晚膳後卿許晏把兩人帶到書房裏叮囑了一些事項,隨後同他們講解了一些當下的時事問題,以及分析了一番考官大致的出題方向。

陸詢舟和陸玉瞻紛紛將母親的話記在心上。

翌日天未明,上千舉子已經聚在尚書省的貢院外排隊檢查入場。天色昏暗,長夜未盡,大街上上千盞亮堂堂的燈籠甚似星河,蔚為壯觀。

搜查結束,拿到號牌,眾舉子入場尋自己的號舍,陸詢舟也就從與陸玉瞻分開。

卯初整,一道極為洪亮的銅鐘聲響徹天際,入場結束,眾考生發到試卷,開始答題。

考試分三日,進士科首日考的是帖經。

帖經,帖經,顧名思義,考的就是背誦默寫。

今年考的是《禮記》《孟子》,試題一改往年老陳持重的風格,別出心裁,靈活多變,不僅考驗記憶,更是考驗考生們的意會能力。

當日考完,就有不少考生在貢院崩潰大哭,他人路過也只能是搖搖頭或嘆息一聲。

數年來,從晨雞初叫,到昏鴉爭噪,日覆一日寒窗苦讀,只為一朝金榜題名,身在龍鳳池中。山高水闊,哪個不去紅塵鬧?功名盡在長安道,今日少年明日老。

山,依舊好;人,憔悴了。[三]

次日考詩賦,也是近進士科中難度最高的一門。

科舉常科之一的進士科考試,一開始只考策文,高祖登基後,加試帖經、雜文。雜文有二,文體眾多,有箴銘論表之類。自高祖乾寧八年始,常以賦居其一,或以詩居其一,亦有全用詩賦者,景升年間,雜文之專用詩賦。

其中的詩,也即通常要求的五言十二句的排律。一般規定題目範圍及用韻,如“某某詩,以某字為韻,六十字成”。因為屬選拔性考試,為了便於客觀公正地評定等級,用韻極為苛刻,一旦犯韻,一票否決。所以舉子必須精研《切韻》。[四]

今年的考題是“夜泊烏江逢雨詩”,詩體為七言律詩,五十六字成,陸詢舟讀完題目後又認真審了一遍限韻字,這才開始細思題目。

提到烏江,那必是要引用楚漢之爭中項羽烏江自刎的典故,由此定要寫一篇寓情於景的吊古詩。

從正史上來看,劉邦乃漢高祖,項羽是敗北的西楚霸王,可以“正統”二字為意,寫一篇褒揚晉高祖承天命起兵,乃是真命天子的詩作。

可這樣未免拘泥。陸詢舟認為寫詩要先有立意,好的立意引出美的意境,配上嚴格的押韻與獨具風格的詞藻,才能創造出一首好的詩作。

她沈思半晌,靈機一動。

不如以“不以成敗論英雄”為意,寫項羽縱知天命,亦與之一搏,固為一世英雄。並借此引出晉高祖稱帝無論天命,而是因其英雄本色,民心所順。

一場詩賦考試就能將考生才華之間的參差暴露無遺,世人也多以在此項考試中交卷為榮,率先交卷且詩作上佳者多可日冠京華。

陸詢舟僅花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寫完考卷,待墨水剛得差不多後,當即舉手叫住巡考的官吏。

“交卷。”

她面色平靜地雙手遞上考卷。

遠處貢院的鐘樓上,幾個白發老者笑盈盈地坐在一處飲茶論詩,今日艷陽高照,春風和煦,興酣之處,忽聽得樓下貢院裏有考吏朗聲宣布提前交卷的號舍。

“甲字號排三號舍,交卷!”

幾人楞了些許,隨即緩過神來。

“還真是江山代代,人才輩出。”張祭酒撫摸著白須,爽朗大笑,“讓我看看第一個交卷的是不是國子監的學生。”

“嘖。”謝學士憑欄而望,笑著搖搖頭,“張公,你可能要失望了,這位好像是老朽的學生呢。”

幾人擁到欄前俯瞰貢院,但見一背影清臒、身著青衫的女子步履如常地往貢院外邁去。

謝學士語氣裏是掩不住的欣慰。

“此人亦為老朽的得意門生,卿相府上的四娘——陸詢舟。”

[一]就是考試前,拜訪一下有文學聲望的前輩,讓他們引薦一下自己的文章給考官,像是韓愈、白居易等唐代文人都有過這類行為,而且通榜在古代是很普遍的現象,並非作弊行為。

[二]關於禮部尚書對陸詢舟詩作的讚美主要借鑒了後人評價韋應物之語。

[三]這一段和上一段語出陳草庵的《山坡羊》。

[四]這一段和上一段主要是借鑒了網絡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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