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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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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

“雖然以貌取人並不可靠,但人們總是以貌取人,你長了這張臉,天然不會缺少故事,我看最近的財經新聞,你父親在為你弟弟鋪路。”沈見勻的笑天真而邪惡,直叫賀雲起看楞了。

“新聞會說這些?”賀雲起質疑道。

“新聞不會直說,但看得仔細,就可以分析出來。”沈見勻心想,作為一個小說家,別的不說,洞察力必須是一流的。

“你什麽意思?”賀雲起想不通沈見勻為什麽跟他說這些,要錢嗎?

“我跟你講了我的故事,你得用你的故事交換。”沈見勻理所當然道。

“只是交換故事?”賀雲起不信。

“不然呢?跟你要錢?你有嗎?”

“我是沒什麽錢,但賀方有錢,你可以綁架我,賀方要臉面,應該會出錢贖我,到時候你六我四。”提到他的父親賀方,賀雲起冷下了臉。

“我又不缺錢。”沈見勻搖頭。

“你不缺錢,你來精神病醫院當護工?”

“我來聽故事啊。”

賀雲起忽然意識到他和沈見勻之間隔著一層薄紗,他看得到沈見勻,但他看不分清,他不明白沈見勻為什麽要聽他的故事。

一出狗血俗套的豪門大戲有什麽可聽的?

但既然沈見勻想聽,他就講吧。

他告訴沈見勻,幼時他的雙親無比恩愛,但在他五歲那年,一切都變了,他的父母之間爆發了一場激烈的沖突,因為他父親在他母親生下他一年後出軌了,還讓小三生下了一個孩子,他母親眼裏容不得沙子,和他父親離婚後火速出國了,自始至終沒和他父親爭過他的撫養權,其後不久,小三的兒子被他父親接進家門,他本以為小三會跟著進家門,但他父親把小三打發走了。

是他父親還愛著他母親嗎?

他覺得不是,他父親離婚以後身邊沒斷過女人。

那麽他父親為什麽不再婚呢?

恐怕是因為不再婚,就不需要在表面上保持忠貞,可以肆無忌憚地流連花叢,卻不傷害家族的顏面。

或許還因為不再婚,他父親的財產就一直完完整整地屬於他父親。

他記得,他父親跟他母親結婚時沒簽婚前財產協議,離婚時他母親分走了他父親五分之一的財產,毫不留戀地拋棄了他。

為什麽不帶他走?

說到這裏,賀雲起哭了,他哭得那麽傷心,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沈見勻之前以為自己看到這幅畫面會笑出聲,但他沒有,他楞住了,“雲起,別難過了。”

“沒有人愛我。”諸多文藝作品都歌頌母愛的偉大,但他卻被母親拋棄了,賀雲起越想越覺得悲哀,連母親都不愛他,還有誰會愛他?

“有人愛你,一定有。”

“你在哄我。”

“不是哄你。”看著賀雲起脆弱受傷的模樣,沈見勻的心不由變得柔軟,擡手摸了摸賀雲起的腦袋,又為賀雲起擦去了眼淚。

2016年10月2日。

沈見勻又觀察了賀雲起一個月,他發現賀雲起配合一切治療,除了電療,他就問賀雲起為什麽唯獨不配合電療。

賀雲起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楞了一下,然後很勉強地笑了,“沒人願意被電吧。”

沈見勻覺得賀雲起的回答很敷衍,但他沒說什麽。

前些天醫生跟賀雲起商量治療方案的時候不過提到‘電療’兩個字,賀雲起就把醫生打出病房,而後反鎖了房門,誰喊也不應。

賀雲起的家世擺在那裏,王護工雖有病房的鑰匙,卻不敢開門進去,怕挨賀雲起一頓打還沒處說理,然後王護工想到賀雲起對沈見勻的態度還算友善,連忙把休假的沈見勻叫來醫院。

沈見勻趕回醫院後,站在病房外跟賀雲起說了兩個多小時的話,直到嗓子都冒煙了,賀雲起才拉開一道縫隙,讓他進病房。

當時他見到的賀雲起是什麽樣的呢?

瞳孔放大,嘴唇發白,一副失了魂的樣子。

他被這副樣子的賀雲起嚇了一跳,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下意識從褲兜裏拿出兩塊散裝的紫薯山藥糕遞到賀雲起面前。

賀雲起見到紫薯山藥糕,還是煞白著一張臉,一對眼珠卻忽然有了神采,疑惑而楞怔地看向他。

見狀,沈見勻摸了一下賀雲起的頭,溫柔地說道:“你沒吃午飯,一定餓了吧。”

聞言,賀雲起回過魂似的,搶過沈見勻手上的兩塊紫薯山藥糕,撕了塑料包裝就往嘴裏塞。

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沈見勻又想到了他再沒見過的那條小狗,但那條小狗是流浪狗,賀雲起卻不是流浪漢,一頓飯不吃,不至於這麽狼吞虎咽吧。

沈見勻斷定,賀雲起情緒激烈地抗拒電療一定有深層的原因,想到這裏,他又摸了一下賀雲起的頭,然後給賀雲起倒了一杯水,“慢點吃,別噎著。”

賀雲起接過水,猛灌了幾口,興許是喝得太急嗆住了,也興許是終於等來一個關心他的人,他的眼眶濕潤起來,淚水滑過臉頰滴到病號服上,把病號服弄濕了一大塊。

沈見勻想安慰賀雲起,但又覺得一切精妙的語言在此時此刻都顯得蒼白而空洞,於是他抱住賀雲起,學著他表哥哄他十八個月大的侄女的樣子輕拍賀雲起的背。

漸漸地,賀雲起睡著了,半夢半醒之間,他依稀聽到沈見勻低聲哄他,好像說的是‘別哭了,寶寶’。

幾小時後,賀雲起醒了,一眼看到沈見勻坐在床邊的一把椅子上,捧著本《死屋手記》「1」在讀。

他何嘗不是被關在沒有希望的死屋之中?好在死屋裏還有沈見勻,他算不上孤獨,意識到這一點後,賀雲起松了一口氣。

看到賀雲起醒了,沈見勻放下書,問道:“我叫他們把晚飯送過來?”

賀雲起想開口拒絕,但他的嗓子幹澀而火辣,仿佛被灼燒過,叫他難以發聲,只咳嗽個不停。

盡管賀雲起一言不發,沈見勻還是明白了賀雲起的意思,他把賀雲起扶起身,又給賀雲起倒了一杯水,“你不想他們過來嗎?那我去把晚飯拿過來?”

賀雲起喝了一口水,然後像金魚吐泡泡一樣張一次嘴吐一個字,“不吃飯,不電療。”

“可以,但你要控制住自己,停止暴力行為。”

“我想,但做不到。”賀雲起委屈地低下頭。

“我不是在責怪你,我知道你生病了,有些時候控制不住自己,但為了出院,為了離開這裏,努力做到,好不好?”說著,沈見勻又摸了一下賀雲起的頭。

近來,他發現自己越發習慣摸賀雲起的頭了,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好事,也不關心這是不是好事,反正摸賀雲起的頭讓他高興,他就摸賀雲起的頭。

至於賀雲起會不會對此表示厭惡或不滿,據他觀察,每次他摸賀雲起的頭,賀雲起總是像被順毛撫摸的狗一樣昂起頭顱,顯然也樂在其中。

“你剛剛沒讓他們進來?”賀雲起的直覺告訴他,在他睡著的時候,沈見勻沒放其他人進來,但他究竟是有些不放心,又怕貿然猜疑傷了沈見勻的心,便狀若不經意地問道。

“你不是說我們是朋友嗎?你沒同意他們進來,我肯定不放他們進來。”賀雲起以為自己的小心思藏得很好,但沈見勻一眼就看穿了,不過他沒點明,怕傷了賀雲起的自尊心。

“嗯,我們是朋友。”聽到這個答案,賀雲起滿意地笑了,在這座死屋,他找到了他的第一個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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