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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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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六塊錢一瓶的葡萄汽水。

汽水是我在返鄉途中的加油站旁邊買下的,那夜我和桑格蹲在距離加油站幾十米的地方抽煙,那瓶汽水躺在我腳邊,裏面一層泛白的氣泡。

我喝過一口便放下了,擰緊瓶口任由它滾落,最後它被桑格攔住。他把汽水重新放回我腳邊,不假思索甚至毫不意外地問我有什麽煩心事。

難眠的深夜不談故事。

一支煙燃到半截,我看著上面的煙灰掉落,笑著搖頭,在搖頭的兩秒時間內,我想起陳妄遲,於是舉起煙,說了句“幹杯”。

“你不跟我說幹杯麽。”

我問陳妄遲。

就在他吻住我後我依然這樣發問,彼此口腔裏的橙子味道猶如兩簇猛然盛開的煙花,煙花甩動尾巴游蕩,我聞到熟悉的、讓人忍不住哭泣的橙子味道。

腳邊發出塑料瓶子滾動的聲音,我跟陳妄遲都沒有理會。他背後是深藍色的夜空,那雙緊盯著我的眼睛掩飾不住的洶湧澎湃,在我重覆問出這個問題以後,我的舌尖便疼起來,隨後淡淡的鐵銹味蔓延出來,那股麻木僵硬的感覺讓我想起多年以前身體上的疼痛,每疼一次我都會仰頭看廣袤的天空,那麽深沈廣闊的天空,總能容得下我這點麻木的疼痛,如果實在承受不住,我會咬陳妄遲的虎口位置,他讓我咬,一直如此。

此刻卻是陳妄遲很用力地咬我,你知道嗎,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很像爆珠爆裂的瞬間,讓我想起無數類似那種瞬間的時刻,茂盛草地上陳妄遲帶領我沖向雲霄的尖叫,或者春節過年時第一抹炸響的鞭炮聲。

我們的世界變成黑白默片,緩慢而深刻,天地是冷的,風也是冷的,只有唇間的氣息才是溫熱。

離別太久,吻太沈重,我跟陳妄遲最後坐在房頂一角,呼吸聲被呼嘯而過的北風裹走,那點溫熱氣息散開,很快就不見了。

父親喊我們下去吃夜宵,我們誰也沒有動彈,經過一場幾乎拼盡全力的戰爭,我們都沒多餘力氣回應外界,頭頂的星星仿佛快要掉落,我猛地伸手抓住陳妄遲的衣擺,換來他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

冰涼真實的觸感。

陳妄遲沒有消失,沒有像之前很多次那樣只是我的幻覺。

-

客廳裏的紅色喜慶的照片總是提醒我父親已經再婚,這樣便說明我跟陳妄遲真正變成名義上的兄弟,盡管我跟他早已自立門戶,不在同一本戶口薄上。

早先聽我父親提起,他目前在北京一家科技公司任職,每年春節回來一次,住在二樓的房間裏。

而二樓只有一間房,是我的。

我對這件事情抱著沈默的態度,竟驚訝地意識到,我並沒有因為父親將我的房間騰出去而感到惱怒,事實上我明白那是他討好陳妄遲的一種方式,或者再說得好聽一些,是他愛屋及烏的表現。

下午我在房間裏休息,躺在很多年沒有睡過的床上,扭頭便能看到窗戶外面的青山,窗簾下面有一排不屬於我的幾本書,其中有一本倒放,我拿過來發現是一本波蘭詩人的詩集,在某一頁露出枯草綠那樣的顏色,於是我翻開,發現夾在裏面的是用樹葉做成的書簽,樹葉的脈絡早已變得模糊,包裹著樹葉的透明膠帶卻依然幹凈。

我一眼便認出那個書簽,樹葉中間是鏤空的星星形狀。

我們在餐桌前表面客氣,禮貌疏遠,父親喝酒後臉頰微紅,口齒不清講述陳妄遲和我年幼的事情,荷姨在一邊溫聲勸他不要多話。

如果不是我記憶深刻,我幾乎要相信父親口中的話,“你們就像親兄弟一樣”這句話我聽過很多次,在他醉態背後,是他沒有問出來的疑惑,既然當初跟親兄弟一樣,為什麽後來老死不相往來從不聯系。

於是我再次回憶起陳妄遲帶我回家的那天,我記恨他的逃避,在我看來,親吻之後的逃避是一種懦弱。

餐桌上,父親問起陳妄遲以後的打算,問他是否有交往對象。我擰開那瓶葡萄汽水,倒進自己的杯子裏,面前遞過來一只空玻璃杯。

陳妄遲沒有看我,不帶笑意的眼睛看向父親,用跟長輩說話的語氣回道,目前沒有交往對象。

葡萄汽水被我全數倒在自己杯子裏,然後我註意到陳妄遲虎口位置有一塊很淺的痕跡,不受控制地把杯子裏的汽水勻給他。

玻璃杯子相碰,咣當一響,我聽見陳妄遲說了一聲“幹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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