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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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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四

由於希和學校的學生都無親無故,離了學校就無處可去,所以過年期間他們也留在校舍。為了不讓他們感到孤單,和玉笙和政教處策劃了一場新年聯歡晚會,鼓勵孩子們和其餘教職工上臺表演,隨後又舉行了為期總共五天的趣味運動會和電影鑒賞會。雖然因此忙碌得分身乏術,以至於都沒能與史佩均好好享受一下難得的假期,但只要看到大家臉上的笑容,和玉笙便覺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然而在新學期第一天,一位特殊客人的到來,令好不容易連續熱鬧了一禮拜的氣氛頓時冷卻了下來。

“大家好,我叫仇薇琳,從今天開始轉學到這裏,往後請多指教。”

對於仇薇琳的處置,和玉笙固然事先收到了通知,但心裏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擔心。果不其然,當她認真地打完招呼,從臺下投來的並不是或期待或好奇的眼神,而是尷尬、不解、厭惡,甚至是憎恨的目光。他深知如果在此時利用教師的權力逼迫孩子們接受仇薇琳,只會讓情況雪上加霜,故沒有馬上替她解圍,而是默默給予眼神鼓勵。

仇薇琳明白自己過去的優渥的待遇建立在數條逝去的生命之上,被這般看待實屬無可厚非,不過她已經下定決心摒棄曾經那個無知的自己,為此更是拋棄了最親的人,所以決不後悔。她正面應對這一張張帶著惡意的稚嫩臉龐,堅定不移地說:“我知道你們不喜歡我。但你們可以直接把氣發出來,我不會逃避。”

話音一落,小潮立馬站了起來。他是所有孩子中最大的,也最清楚仇薇琳的存在究竟有多麽刺痛著他們的神經。一想到自己的養母只能在痛苦中離世,而她卻能全須全尾出現在此,他便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上前揪起她的衣領,質問她到底為什麽。可他也知道,這根本沒什麽用,於是只能咬緊牙關,將顫抖的拳頭硬生生松開,輕輕拍了兩下掌,“我是班長小潮,我代表全班歡迎新同學的加入。”

他這一番出乎預料的舉動震驚了全場,更是讓和玉笙心痛不已——明明這兩個孩子都沒有錯,卻避免不了任何一方受到傷害。其他學生相視片刻,雖然仍有所介懷,但還是配合著小潮鼓掌歡迎。江胤聰和姜胤惠見了,直接爬到桌子上揮手歡呼,就差給她跳舞了。

仇薇琳知道這並非和解的意思,但仍然向他們鞠了一躬,“謝謝你們!”

晨會之後,開始分班上課。高年級是語文課,中年級是數學課,低年級是活動課。按照年齡,仇薇琳應該被分到高年級,可史佩均覺得先給和玉笙與高年級學生留出一些空間比較好,便讓宿管帶仇薇琳去整理宿舍了。他看了一眼和玉笙,投去支持的目光,然後跟著中年級學生離開了。和玉笙本準備拿這節課來評價一下寒假作業,但看小潮他們都因為突如其來的轉學生而心不在焉,遂改變了主意,“剛才我想給新同學展示自己的機會,所以什麽都沒說。你們如果有問題的話,現在可以問我了。”

孩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顯有話要說,卻又仿佛顧忌什麽似的嘴唇緊閉。和玉笙沒有催促,耐心地等待他們開口。

過了一會兒,一名女生低若蚊鳴地道:“……和老師,你背叛我們了嗎?”

“怎麽可能!”小潮拍案而起,“和老師為我們付出了多少,你難道都沒看在眼裏嗎?”

那女生委屈地低下頭,“但是……”

“小潮,你先坐下。”和玉笙毫不生氣,提醒小潮冷靜下來。他看向那名女生和其他學生,溫聲道:“你們還記得希和學校的創建的理由嗎?”

底下一片沈默。

“簡單來說,就是我希望所有孩子都能健康自由地長大成人,不論他們是普通人,還是和你們一樣擁有著特別的‘天賦’。仇薇琳的身世確實比較覆雜,但現如今,她只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作為希和學校的校長,我不能視而不見。”

一名男生問:“和老師,她是被管控局拋棄了嗎?”

和玉笙搖了搖頭,“正因為管控局知道舊部門的做法是錯的,所以才讓她來這裏和大家一起生活、一起學習。而她本人也認為這是對的,所以明知不會被歡迎,也還是來了。”

“可不管怎麽說,她以前就是踩在我們爸爸媽媽的屍體上豐衣足食的,難道不是嗎?”另一名男生緊抓著筆,眉間盡是憎惡之色,“就算不能再享受優待了,她也從未品嘗過我們遭受過的的滋味。單從這點來說,她和我們永遠不可能對等!”

一聽他這樣沖和玉笙說話,小潮又忍不住了。不過和玉笙卻十分欣慰,因為他們敢在自己面前說出心裏話,說明他們依然信任著自己 。他輕輕一撫那男生的腦袋,溫柔地說:“不對等,也可以成為好朋友。”

那男生目光一閃。

“外面的世界盡是不如意,人與人之間也充滿著不對等。有些人出生在富裕家庭,從小不愁吃穿,想要什麽就能得到什麽;但有些人的家境不太好,所以小小年紀就要被迫放棄學業,外出做工。可如果要一一去計較這些的話,就會活得非常痛苦。因此人生重要的功課之一,便是學會接受不對等,接受不同人間的差異。”

方才那名女生插話道:“這只是自欺欺人,麻痹自己吧?”

“……我確實沒法否定。”比起毒雞湯,和玉笙給出了一個更靠近現實的答案,令在場的學生都震驚了,“社會上的確有很多不對等,是我們不管多努力都消除不了。有人被絕望壓垮,采取自我麻痹的措施,甚至用極端的手段去傷害他人。但我所說的接受,並不是欺騙自己別去面對,而是鼓起勇氣去正視,進而接受自我。”

看孩子們各個若有所思,他繼續說了下去,“就拿仇薇琳來說。如果你們是她的話,你們願意放棄優渥的生活嗎?”

這一問,一下子把他們全都問住了。說不願意肯定是謊言,但要承認這點也委實很難。然而仇薇琳這個利益既得者卻做到了,並且義無反顧、無怨無悔。

“其實,你們不必做出選擇。因為你們不是她。”和玉笙突然話鋒一轉,“但同時,她也不是你們,不了解你們的經歷也是情有可原。每個人所處的位置不同,面臨的難題和苦楚也不一樣。因此糾結誰受的苦多、誰受的苦少是沒有意義的。真正有意義的,是摒棄偏見,客觀地看待一個人,然後取長補短,提升自己。明白了嗎?”

學生們聽了,雖然明白是這個道理,但情緒上仍是跨不過那道坎,故一個個低著頭沒說話。小潮實在不耐煩了,站起來道:“枉你們幾個都快成年了,怎麽氣量比那對臭雙胞胎還小?仇薇琳以前的待遇確實爽得教人不快,但又不是她本人逼著舊部門把她捧上天,你們怪她能怪到哪裏去?她現在是新同學,我們要和她友好相處!”

小潮身為班長,在其他孩子之中還是有不小的話語權的。他把和玉笙的循循善誘翻譯成大白話,盡管話糙難聽,但也確實在理,讓人無從反駁。那些心有芥蒂的學生被他轟了一耳朵,不由得楞了一下,意外釋然了不少。

“唉。既然班長都發令了,那咱們當然沒話說了。”

“只要她不真像公主一樣嬌滴滴的難處就行。”

“是呀。脾氣差的話,我可受不了。”

“這個大家可以不用擔心。”和玉笙道,“我和她談過一次,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好孩子。”

“唔,那就不用擔心了!”

“和老師,”先前質問和玉笙的女生輕聲開口道,“剛才,對不起。”

“沒關系。老師明白。”和玉笙回以溫和的微笑,隨即又看向小潮,“謝謝你,小潮。”

小潮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那我們就繼續上課了。”和玉笙立馬換了副口吻,“這次寒假作業,大家都完成得不錯。只不過有一些共通性的問題,所以這節課就來講一下,之後來分享優秀作文……”

與此同時,中年級的數學課上,一女孩一瞥鄰座的女生,悄咪咪地道:“你看,史佩均又來聽楚老師的課了。”

“晨會結束後他就跟過來了。哈哈,看來他數學是真的很菜,所以又來聽課吧。”

對於孩子們的交頭接耳,楚平自然看得一清二楚,但他並沒有出聲制止,而是若無其事地講完了整節課。下課以後,史佩均從教室後面走上前,與他一同來到了走廊上。

楚平問:“不回管控局嗎?”

史佩均答道:“今天是仇薇琳轉學第一天,不會那麽快回去的。”

“擔心有學生欺負她嗎?”

“只是以防萬一。”

“和老師肯定會在課上教育高年級的學生,中年級學生你也看得了,雖然對情況有一定了解,但似乎更在意你又來聽課這件事。至於低年級,完全不用顧慮。”

“……嗯。”史佩均頓了一下,“那你呢?”

“我?”

“無論是舊部門還是管控局,你都是討厭的吧?有想過利用仇薇琳涉及的醜聞來報覆嗎?”

其實問這些話的時候,史佩均心裏多少有一點顧慮。雖然他並不是那種因為對方救了自己的性命,就會對其畢恭畢敬的人,但偶爾的偶爾,他也會想,就算是劉禪嗣這樣的怪物,說不定也不喜歡被人公然置疑。因此他特地觀察了一下楚平的反應,只可惜並沒有什麽收獲。

楚平看了他一眼,旋即收回了目光,“柳葉在你們那兒吧?”

史佩均訝然,“你知道?”

“我知道,但也有不知道的事情。”楚平忽然放緩了語速,“說到底,所謂的究體只是那群人擅自想象出來的罷了。究體不是終點。究體也會死。”

史佩均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提這些。

“我確實不喜歡他。但他說的沒錯。只要成功了一次,以後便能從源頭扼殺。你也能順利度過這一年。”

以前劉禪嗣自說自話的時候,史佩均只當他在放屁,從不會追究那些話背後的意義。但這一次,史佩均卻莫名其妙地感到心口沈甸甸的,仿佛會有什麽極其不好的事情發生。

然而在他問出口之前,楚平卻徑自離開了,還留下了兩句告別般的話語:“往後,不要再來了。這裏,我會保護好的。”

史佩均怔了怔,行將追上去之際,忽被一聲大叫吸引去了註意力。他轉頭一看,只見樓下花壇附近,一號、二號和三號一邊一起拖著一個人,一邊大搖大擺地小步溜達過來。那人年紀不大,至多十六七歲,而且似乎是第一次瞅見外星人一般的生物,被嚇得哇哇大哭,拼命想把手和腿從它們的嘴巴裏抽出來。

聞聲趕來的和玉笙問:“發生什麽了?”

“玉笙,你留在上面,我下去看看。”

史佩均說完就沖下了樓。看有人來收拾殘局,三只畸形體撂下那少年,跳到他背上防止他逃跑。史佩均瞧了瞧他那張哭得狼狽不堪的臉,突然覺得似乎在哪兒見過。但如果是危險分子的話,那仨肯定在發現他的那一刻就把他分屍了,斷不會費勁巴力地把他搬過來。

“你是誰?跑到這裏有什麽目的?”

那少年一門心思撲在那三只奇形怪狀的“蝌蚪”上,渾然沒聽見史佩均的問題。看他這一副沒出息的樣子,史佩均心想應該沒什麽威脅,遂命那三只小淘氣下來,然後又問了一遍:“你是誰?到這裏來,究竟有什麽目的?”

然而那少年仍舊沒恢覆理智,視線像被糊在畸形體身上似的拔都拔不下來,全身更是冷汗不止。史佩均雖然承認那三只很醜,但看這少年被嚇成這副模樣,心裏當即升起一股護犢之情,覺得他實在反應過度了,“餵,你要是再不說話,我就把它們貼你臉上。”

少年一聽,頓時兩眼一閉昏了過去。史佩均看了看不爽地盯著自己的畸形體們,一臉無辜地道:“瞪我幹嗎?他是被你們嚇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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