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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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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十八

那瓶含有第四代阿克索的汽水,是以張超一個同學的名義寄去的。紀信和景少驊很快了他家的住址,並上門拜訪。這家人似乎在外面欠了不少錢,不僅信箱裏被塞了許多催債的信件,就連門上也被貼了不少紙條。紀信敲了敲門,不多時,一位面色憔悴的中年女人小心翼翼地把門打開一條縫,怯聲問:“你……你們是誰?”

紀信例行出示證件,“我們是管控局的調查專員,請問陳平是您的兒子嗎?”

女人楞了一下,神色肉眼可見地變得慌亂起來。為了防止她把門關上,紀信伸手扣住門沿,禮貌地道:“請讓我們進去說吧。”

女人猶疑一陣,怯怯地後退一步,方便他們二人進屋,然後去倒了兩杯水。紀信道了聲謝,立刻進入了正題,“昨天晚上,陳平的同學張超倒在警局門口,被警察們救了起來。經過一番詢問,我們了解到他在一個叫矯正所的地方受了虐待,好不容易才從那裏逃了出來。那個矯正所專收‘怪胎’,據說有特殊的手段可以治療異類,讓他們變回普通人。但事實上,張超原本並不是‘怪胎’,他只是誤食了一種藥物,這才獲得了異能。而我們確認到,那藥物似乎摻雜在經由您兒子送出的一瓶汽水之中。”

女人頓時臉色慘白。她下意識搓著手指,目光閃爍。

紀信繼續道:“能讓您兒子出來和我們談談嗎?”

景少驊觀察她的表情,當即有了結論,“陳平現在,該不會也在矯正所吧?”

女人渾身一僵,“阿平……阿平,他……他和他爸回老家了!”

景少驊輕輕一笑,“阿姨,和我們撒謊是沒用的。我們早就與學校老師核實過了,陳平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去學校了,期末考也沒參加。”

女人不可遏制地顫抖起來,她明白欺瞞真相的後果,但她實在無法容忍自己的兒子被當作怪物一樣監禁起來,以至於眼眶噙滿淚水。紀信微微一嘆,“阿姨,其實你們都誤會了。管控局是不會把異類無緣無故抓起來的。我們是來救陳平和其他被送進矯正所的孩子的。”

話音一落,景少驊將張超傷勢的照片展示給女人。她一看,當即嚇得淚如雨下,“……怎、怎麽會這樣?趙醫生明明和我說,他會好好治療他們的啊!”

“所以才說你們被騙了。”景少驊淡漠地道。

女人哭得更厲害了。

“阿姨,為了盡快救出矯正所裏的孩子們,我們需要您的幫助。”紀信一字一頓地道,“請您把一切都告訴我們。”

女人頓了頓,抹了把淚水,強忍著悲傷說,“阿平……也是突然某一天變成異類的,我和他爸都慌了手腳,緊接著第二天就收到了矯正所的傳單。我和孩子他爸實在沒辦法了,只能把阿平送過去,然後四處借錢交治療費……半個月前,我們、我們實在借不到了,就去找趙醫生,問能不能寬限一下。趙醫生說,只要我幫他一個忙,就可以省去一部分費用……”

景少驊問:“於是你就把那瓶汽水寄給張超了?”

女人點了點頭,流下了懊悔的眼淚,“……但是我不知道那飲料裏摻了藥!我真的不知道!專員,我家阿平也是因為吃了藥才變成異類的嗎?他不是不正常對不對?”

看著她那滿懷祈禱的眼神,紀信選擇如實回答:“現階段,我們還不能確認。不過在陳平展現出異能前,他是否喝過類似的汽水,或是接觸過其他粉色的東西?”

“……粉色?”女人極力思索,“我……我不知道……我和他爸經常不在家,有什麽事情,都是他自己弄的……”

“我明白了,謝謝你的配合。”紀信留下了自己的聯系方式,“如果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可以和我說。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救出陳平的。”

回到管控局向朱笠匯報了相關情報之後,紀信道:“現在基本可以確定,矯正所是故借陳平母親之手加害張超,然後再利用傳單欺騙他的父母。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陳平家應該也是同樣的遭遇。”他看向朱笠,請求下一步指示。

朱笠沈思片刻,“潛入行動。”

“……潛入行動?為什麽?”

話一說完,紀信倏地意識到自己竟然對朱笠的決定有所懷疑,便立刻臉色一變,緊緊閉上了嘴。朱笠看了他一眼,臉上沒有多大波瀾,“那個趙醫生,我已經調查過了。他本名趙裴,只是一位三流的內科醫生,因為賭博蹲了幾年牢。憑他給人看了兩年車庫的收入,絕對不可能單獨租下那麽大一個場地,還雇傭其他人幹活,所以他的背後一定有人。如果現在就出動人手取締矯正所的話,很難連同幕後的人一網打盡。”

紀信不敢出言反駁,他只是擔心在臥底調查期間,又有無辜之人上當受騙。

朱笠無視了他的顧忌,把目光轉向景少驊,“我會聯系陳平父母配合我們。屆時,你偽裝成剛變成異類的人混進去。”

見景少驊被指定去執行此次任務,紀信心中升起一絲不平,但話湧至嘴邊,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景少驊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不過嘴上倒是不忘抱怨,“唉,不就偷了幾天懶嘛,至於一回來就要把我打包送到敵人門上去嗎?”

朱笠漠然置之,仿佛就這樣定下了似的走了。紀信看了景少驊一眼,默默低下頭,什麽都沒說。晚上,等其他人都下班了,他走到辦公室的門前,伸手敲了敲,“組長。”

“進來。”

紀信輕手輕腳地開門入內,在朱笠面前站定,“組長,為什麽讓少驊去臥底矯正所?”

朱笠擡眼一掃,隨即垂下視線,似乎並不打算回答。

紀信不依不撓道:“佳佳和鈺玨在執行別的任務。琦琦雖然在異能上是最佳人選,但她沒有相關經驗,也可以排除。然而少驊最近不在狀態,再加上先前他的長相和名字都被公開過了,並不適合這個任務。”

朱笠嚴肅地擡頭,“所以呢?”

紀信無意識地要說下去,但又頓了一下,“組長,我覺得你有些針對景少驊。”

朱笠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張超說過,他在矯正所一點都反抗不了,附二院也從他的血液裏檢測出了大量違禁藥的成分,而且就算治療結束了,後遺癥也無法消除。”這是紀信第一次與朱笠面對面,故難免眼神飄忽,語氣缺乏自信,“少驊若是去了,勢必會被灌同樣的藥物。這樣一來,即使任務成功,他怕也是會廢了……”

朱笠:“……”

紀信明白這樣講完全沒法動搖他,但他實在沒法眼睜睜地看著景少驊礙於命令身涉險境,於是遲疑片刻,說出了一直憋在心裏的實話,“當初少驊中槍,您不讓我外出巡邏;後來舊部門圍剿塞勒涅,您也不許我參與……我是一組的一員,我不想因為我是您的兒子,就一直躲在大家後面!”

“什麽兒子?”朱笠冷冷地道。

紀信楞住了。他以前只以為朱笠是忌憚舊部門的規定,才不與自己相認,可現在管控局已不視異類為洪水猛獸,也沒有禁止工作人員的親友之中不能有異類,所以完全沒有必要再遮遮掩掩——除非他本人不想認。

剎那間,猶如一盆冷水從頭頂澆下。紀信面部肌肉細微抽搐了一下,強撐著留下一句“打擾了”,匆匆地離開了。

在朱笠的要求下,陳平母親以債臺高築、交不起治療費為由登門拜訪了趙裴。果不其然,趙裴又給了她一瓶汽水,並讓她像上次一樣寄到熟人家去。拿到那瓶汽水之後,朱笠第一時間送去了鑒定部。緊接著第二天,他便收到了矯正所的傳單。

於是接下來就十分順利了:喬裝成深受其害的家長,把“生病”的景少驊送到矯正所的大門,千叮嚀萬囑咐趙醫生一定要醫治好他。

望著朱笠離去的背影,景少驊實在沒想到他演起戲來居然還真像那麽回事,不由得腹誹不停。這時,有人忽然從旁一扇他後腦勺,力氣大得簡直要把腦髓給扇出來。

“看什麽看?來了這裏,就別想走了。”

景少驊捂著腦袋一看,那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大媽。她皮膚偏黑,眼神尖銳,留著一頭看起來硬邦邦的卷發,稍一靠近就會聞到劣質的定型摩絲的味道,有鼻炎的人一定會當場犯病。景少驊斜眼瞅了瞅她,搞不懂她為什麽才剛見面就想要了自己的命。而站在一旁的趙裴卻對她的暴力舉動熟視無睹,反而還覺得她是在友好地和景少嘩打招呼。

他背著手,聲音十分渾厚,“王宿管,新患者就先交給你了。”

趙裴生得肥頭大耳,肚子圓得好像懷胎八月,渾身上下毫無醫者的氣質可言。景少驊還是第一次見到能把白大褂撐得緊繃無比的人,於是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對於他的目光,趙裴表現得漫不經心,頭也不回地離去了。王美鳳目送了他片刻,轉而一看景少驊,滿臉的肥肉堆砌出了一道顯然帶有性騷擾意味的笑容。

景少驊頓時頭皮發麻。

“跟我來吧。”王美鳳一扭頭,搔首弄姿地邁開了步伐。

矯正所一共有三棟樓:一棟為就診區和趙裴的辦公室,一棟為食堂,一棟為宿舍。景少驊先被帶去了宿舍,只聽得王美鳳道:“早上六點響鈴,晚上十一點熄燈。男生住一到三樓,女生住四到六樓。三樓和四樓之間有門禁,只有女生的飯卡才能打開。之前出現過一名女生飯卡丟了,被一個男生撿到的情況。不過後來,那男生可是再也不敢靠近四樓半步。你若是想到四樓看看,大可以直接和我說,完全不必像那個男生一樣采取那麽迂回的方式。”

景少驊擠出一記微笑,沒回話。

“好了,到了。”進了宿舍樓,王美鳳突然換了一副命令的口吻,“把你身上的衣服都脫了,我要檢查一下你是否帶了違禁品。”

“什麽是違禁品?”景少驊這次來,就帶了一副眼鏡和幾條換洗用的內褲。

王美鳳不耐煩地道:“叫你脫就脫,哪兒那麽多廢話?難道你想入院第一天就被記過嗎?”

景少驊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吐槽。他感覺自己的人權受到了嚴重侵犯,但奈何有重要任務在身,不能半點線索沒挖到就被趕回去,所以只能把衣服一件一件地脫下來。在此過程中,王美鳳的目光始終在他身上來回游走,但在看到他兩只手腕都緊緊綁著繃帶的瞬間,她倏地臉色一陰,厲聲道:“你的手怎麽回事?”

景少驊答道:“受了些傷。”

王美鳳激動地道:“把繃帶拆了!”

景少驊不明白她被觸碰了哪根神經,不過他其實不太願意將傷口露出來,因為很容易讓人產生誤會。然而在王美鳳的逼視之下,他只得服從,把繃帶慢慢解開。

——那一雙手比癮君子的手還要觸目驚心,皮膚上數個分布不均的圓孔狀傷口,或結痂或留疤,就像得了惡性疾病一樣恐怖。王美鳳當即嚇得避開老遠,唯恐沾到了不幹凈的東西。

“你……你到底怎麽回事?!”

“放心,這並不是什麽怪病,我也沒吸毒。單純只是外傷。”景少驊淡定道,“說是自殘傾向的話,你應該明白吧?”

王美鳳狐疑地盯了他一會兒,又看了看他手腕上的傷,勉勉強強算是信了,“快把它們遮起來!臟人眼!”

“……明明是你自己要看的。”景少驊嘀咕了一句,重新纏上了繃帶。

按照正常流程,王美鳳還得仔細檢查入院患者的下半身,而且這一環節也是她最為享受的,但面對滿手傷痕的景少驊,她是一點也消受不起。她一邊和他保持著一定距離,一邊從櫃子裏掏出一套純白的病服丟過去,十分嫌棄地道:“換上。”

景少驊一陣委屈,乖乖照做了。

對於患者的衣物,原本是要拿去消毒封存的,但王美鳳實在是碰也不想碰,就讓景少驊自己拿上,然後匆匆忙忙地上樓去了。宿舍都是狹窄的單人間,睡床靠墻,櫃子也靠墻,而偏偏櫃子和床之間就只剩下五十公分的過道,並且還沒窗戶。因此一進房間,景少驊就感覺整個空間都在向他擠壓過來,連呼吸也變得吃力了。

看他楞在門邊不動,王美鳳急不可耐地喝道:“看完了沒?看完了就把東西放下!趙醫生還在等著你呢!”

景少驊瞥了瞥安裝在墻角的監控攝像頭,不動聲色地放下衣服,“好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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