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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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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九

“佩均,怎麽了?”

瞧史佩均呆若木雞半天也沒個反應,和玉笙不禁出聲詢問。史佩均楞了一下,倏地回過神來,握住了楚平那已然於半空中停留了許久的手,“……抱歉。”

“沒關系。”楚平毫不介意地露出微笑,“和老師,我能請史佩均帶我到附近轉轉嗎?我也是第一天來這裏,對周邊的環境還不太熟悉。”

“當然可以。”和玉笙完全沒註意到楚平那意味深長的笑容,轉頭對史佩均道,“佩均,你就替我招待一下楚老師吧。”

“……好。”

史佩均應罷,無言帶楚平到學校外面散起步來。杭城七中本身靠江,所以一出校園便能望見一片江景:一艘略微破舊的木船停靠在岸邊,渾濁的水面上漂著枯黃的落葉,四下不見半點人影。楚平在橋上停腳步,愜意地欣賞這衰敗的晚秋之景,臉上是難掩的喜悅之情。然而史佩均卻心情苦悶,一直若有所思地低著頭。

“我很高興。”

楚平回過身,滿面春風。史佩均不懂有什麽值得高興的,不由得困惑地皺了皺眉。

“高興你在擔心我的安危,猶豫要不要告訴楚楚我來希和學校工作了。”

“……”

“楚楚確實不知道我是來給異類的孩子們當老師。或者說,我是故意瞞著他的。”

“為什麽?”

“因為他肯定會反對。”

“……”

“不過,你完全不必憂心。那些異類就算一齊發瘋,也傷不了我一分一毫。”

史佩均隱隱感到不對勁,“你……是什麽人?”

楚平默默註視著他,笑而不語。無法容忍這份令人焦躁的沈默,史佩均上前一步,揪起他的衣領,警告道:“話說在前頭,你若敢傷害玉笙一根頭發,我定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史佩均,早上好。”

史佩均倏地一驚。

楚平面不改色地笑著,雙眸倒映著對方的詫異表情,繼續說道:“史佩均,中午好。”

封塵已久的記憶匣子陡然破裂,史佩均心臟漏跳一拍,雙手無力地垂了下來。他怔怔地盯著楚平,驚異、懊惱、煩躁、不解和害怕等各種情緒於心間激烈碰撞,卻唯獨沒有與故人重逢的欣喜。楚平懷著看穿一切的眼神,探過頭,以能致人於死地的溫柔聲線,在他耳畔輕語道:“史佩均,晚上好。”

於是史佩均恍然大悟——雖然不曾訴諸言語,但他是真從未打算放過自己。剎那間,一股不可遏制的毒火沖上腦門,令他憤怒地大聲吼了出來:“你究竟想幹什麽?!”

楚平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真正的楚平死了嗎?是你殺了嗎?你潛伏在楚楚身邊是在計劃什麽?你到底為什麽這麽執著於我?就因為那一塊臉皮,我這一生都不能脫離你的掌控嗎?!”

一口氣吼完心中的疑惑,史佩均不禁感到有些眩暈。但楚平卻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好聲好氣地道:“為什麽要生氣呢?楚平的確是死在那場意外中了,我只是借用了他的身份而已。至於楚楚,他不還夠格讓我對他怎麽樣。之前,你和他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我可以通過他了解你的近況。可現在,你把工作辭了,那我只能親自來找你了。”

史佩均實在無法理解他的意圖,“你千方百計地接近我,究竟是為了什麽?”

楚平沒回答。

“……算了!”

史佩均直覺再和他說下去的話,自己肯定會崩潰,故先行一步離開了。楚平靜靜地望著他的背影,唇角不自覺勾起愉悅的笑意。

“玉笙,辭了楚平吧!”

一沖進教師辦公室,史佩均就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來了這麽一句。和玉笙難免一頭霧水,讓他坐下來慢慢說,“發生什麽事了?”

史佩均開了開口,卻欲言又止,渾身散發出焦躁不安的氣息。看出他心事重重,和玉笙也不催促,溫聲道:“佩均,我相信你不會毫無原因地說出這種話。但我已經讓人家留下來了,突然間要他走,也該給一個正當理由,難道不是嗎?”

史佩均承認自己現在不夠冷靜,但他想不出該如何向和玉笙解釋——當初得知楚平要來面試時,因為不想幹預希和學校內部的人事,加上也不是去面試了就一定會被聘用,所以他未對此有任何表示。然而在得知了楚平就是劉禪嗣的現在,他再不能置身事外。

“這一次……就這一次,聽我的,好嗎?”

小心翼翼的哀求語氣,令和玉笙心軟得不行。可不及他回答,楚平仿佛掐好時間般地輕輕入內,歉疚地說:“對不起,和老師。我向你隱瞞了一件事。”

“什麽事?”

“我的堂弟楚楚,曾與史佩均在同一家公司工作過。史佩均不想讓熟人牽扯進來,所以才希望你把我辭了。”

這一招先發制人,當真是讓史佩均哭笑不得。他也是到了此刻才知道,原來究體在無恥這方面,竟也進化了到了無人匹敵的地步。和玉笙聽了,驚訝地問:“佩均,是這樣嗎?”

史佩均:“……”

和玉笙將他的沈默當成了默認,一方面為他“關心”楚平兄弟而倍感欣慰,另一方面也十分懊悔自己居然一點都沒覺察到他這份“誠摯”的心情。思及自己已然讓史佩均體會過一回親手把所愛之人送入危險的痛苦,故在楚平的去留上,他實在不願再傷他一次。就在他下定決心之際,史佩均卻忽然說了一句遠超預料的話:

“既然楚先生已經接受了這份工作,那想必也是做了充分的覺悟。我這樣做,反倒是太不尊重人了。”

楚平從容不迫地應對:“你能支持的話,自然是再好不過。”

史佩均直視著對方,眼底是昂揚堅定的鬥志,“玉笙,楚老師這麽優秀,錯過了就再也找不到能與他相當的人才了,你一定要好好待他。”

對於這變幻莫測的局面,和玉笙委實摸不著頭腦。不過他也沒有追究。午休結束後,趁著上課前的空隙,他正式向學生們介紹了楚平。看著這位氣質與和玉笙迷之相似的新老師,孩子們似乎有點感到混亂,或面面相覷,或竊竊私語,令氣氛變得尷尬起來。好在和玉笙馬上引導大家鼓掌歡迎,才使這個環節順利過去了。

由於覆式班的教學模式效率比較低,課堂紀律也難以保持,所以希和學校開始試行了走班制。今天下午第一節課的安排,是低年級學生去隔壁教室上語文課,高年級留在原來的教室上生理課。聽說生理課是專門針為未成年異類的特色課程,楚平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提出留下來聽課。為了防止他在課堂上搞“小動作”,史佩均也搬了張椅子,坐在教室最後面盯著他。

“昨天,我們學習了新人類可分為情緒型新人類和非情緒型新人類,在開始新的內容前,我們先來覆習一下這兩種新人類的區別。”文菁道,“有哪位同學能和我簡單說明一下呢?”

小潮率先舉起手,站起來發言,“情緒型新人類和非情緒型新人類,就如同字面上的那樣,前者體內的異肽素水平會隨情緒變化上下波動,後者則不會。因此情緒型新人類可以通過調整情緒,來間接實現控制自身的異肽素分泌,尤其是在危急關頭,他們能在短期內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從而化險為夷。”

“很棒。”文菁鼓勵道,“那大家都還記著,自己是情緒型新人類還是非情緒型新人類嗎?”

學生們紛紛點頭。

“情緒型新人類與非情緒型新人類,其實並沒有孰優孰劣之分,而且也很難單憑肉眼分別。有些人表面上脾氣火爆,但實際上卻是非情緒型新人類;有些人喜怒不形於色,卻反而是情緒型新人類。所以我希望大家不要在這點上糾結過多。不管是情緒型新人類還是非情緒型新人類,抑或是什麽異能力都沒有的普通人,都要學會保持良好的心態,這樣才有利於我們度過將來的挫折和難關。好了,現在我們打開新教案,來深入學習情緒型新人類的情緒究竟是如何影響他們體內異肽素的分泌,以及一些應對異肽素水平激增的方法。”

對於文菁教授的內容,史佩均全程沒有細聽,他的目光始終朝向楚平,同時裏腦海裏恍恍惚惚地閃現幼時與劉禪嗣在收容所裏的相處片段,心中五味陳雜。

彼時,史佩均日日活在名為醜陋的絕望之下,唯獨劉禪嗣主動向他搭話,從未對他展露出絲毫的厭惡或是畏懼之情。不過,他並沒有因此對他心存感激,就算後來被強制送去了收容所,他也從來沒惦念過他。對史佩均來說,劉禪嗣的存在,既無法為他驅逐無邊的黑暗,又如曇花一現般轉瞬即逝,所以很快就把他丟進了記憶的角落裏。正因為如此,他才百思不解他對自己的執念究竟源於何處,他害怕他會像當日操縱著自己毀掉和玉笙的肖像畫那樣,將黑色的筆墨化成鮮紅的血液,不遺一滴地潑灑在和玉笙身上。

下午,所有課程結束,和玉笙把楚平送到校門口,說:“明天,我會讓政教處擬定新的課表,等楚老師你這邊都準備好了,就開始實行。”

“好。”

“佩均,替我送楚老師回家吧。”

“嗯。”

回程途中,楚平望著沿路的風景,心情格外愉快。史佩均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和他好好談談,“上午的問題,為什麽不回答我?”

“什麽問題?”

“執著於我的原因。”

楚平沈默片刻,再度選擇了避而不答,“反倒是你,為什麽突然改變主意了?”

史佩均:“……”

他之所以改變主意,無非就是因為想通了——第一,和玉笙作為希和項目的最高負責人,一旦遭遇不測,管控局定不會坐視不理,屆時他就不得不舍棄楚平的身份,又一次陷入逃亡;第二,有他坐鎮希和學校,即使那詭異的怪蟲再次來襲,也沒法猖狂,相當於全體學生和教職工的安全有了一道強有力的保證;第三……對於這點,他至今依舊不敢相信。

“劉禪嗣。”

“怎麽了?”楚平笑容加深,似乎是開心史佩均終於肯叫他的本名了。

“如果我離開玉笙,離開管控局,你也會放棄作為楚平而活嗎?”

“你想去哪兒?”

“……”

“你想去哪兒,我就帶你去哪兒。”

“我,哪兒都不想去。”

“那就現在這樣吧。”

“你,不打算問問你姐姐的情況嗎?”

“不需要。”

“……”

“你問了我那麽多問題,我也可以問你一個嗎?”

“隨你。”

“你當初,為什麽懷疑楚楚是我?”

史佩均頓時一噎。

“是因為覺得除了我之外,沒有人會無端接近你嗎?”

“……”

“史佩均,我很高興。”

“……”

果然,史佩均搞不懂他的想法。就算他老老實實地坦白,他也不認為自己能理解。然而神奇的是,從發現楚平就是劉禪嗣到現在,他一次都沒有考慮過向管控局報告。是因為不願讓楚楚面對哥哥已死的殘忍真相,還是因為殘留於體內的異噬細胞細胞不允許自己這麽做?

這下,連史佩均也不明白自己的動機了。

帶著進退兩難的覆雜心情,史佩均把車開到了楚平居住的小區門口。楚平伸手搭在車把上,又回過頭補充道:“其實,你不用害怕。”

史佩均茫然道:“害怕什麽?”

“害怕我把你吃了。”

楚平說罷,打開車門,下了車。看著他那宛若惡作劇得逞般的笑容,史佩均不甚愉悅地收回目光,關上車窗,毫不留戀地走了。楚平站在原地揮著手,臉上的笑意未褪去一絲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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