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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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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六

不知是誰帶起了頭,剎那間,人群朝同一個方向源源不斷地湧去,仿佛難民過境一樣。傅綾平靜地看了眼紋絲不動地望著這景象的周末,問:“你不去嗎?”

“這個問題,我原封不動地還給你。”周末回過頭,表情甚為不佳,“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傅綾不為所動地說:“你的話,就算我不回答,也能知道吧。”

周末無言以對,幾乎相當於默認——雖然她聽不見懷珺衡的心聲,但塞勒涅這個組織今後的命運,早就超脫了他的能力範圍,成了一頭正處於應激狀態的脫韁野馬。分裂解體,僅是時間的問題。

“塞勒涅不是異類……不是我們‘怪胎’的歸宿,所以你必須現在就做出決定。”傅綾篤定地直視周末的雙眼,語速不急、音量不重,卻讓她感受到了一股不得不聽從的壓力,“已經,沒時間給你猶豫了。”

面對七嘴八舌又此起彼伏的怒罵質問,懷珺衡八風不動,笑臉盈盈,兩耳如同裝飾。盡管他也不是第一天裝聾作啞了,但在如今這情況下,無疑會令眾人更加氣不打一處來。幾個被部門剿滅了老巢的異類忍無可忍,不約而同地推開擋道的家夥,企圖用暴力逼他開口。下一刻,伴隨著一聲清冷的喝止,人群霎時噤若寒蟬,自動讓開一條道,一位冷若冰霜、膚若凝脂的年輕女人昂首闊步地走了過來。

懷珺衡旁若無人,一挑細長的柳葉眉,仿若很高興見到她似的道:“蕭筱。”

蕭筱——光明正大地在《超能力者》直播節目放送時,以異類全體代表的身份,向人類發出了敵對宣言的女人——固然天生自帶“天使”“千年美少女”等標簽,此時此刻卻儼然一副殺人不眨眼的魔女氣勢,讓人只覺膽戰心驚。被她那宛若能凍成冰的視線一掃,那幾個正要對懷珺衡動粗的異類立刻像被揪住了尾巴的狐貍似的,訕訕地松開手退到一邊。懷珺衡整理了一下被扯亂的衣襟,面不改色地說:“果然兩個親信不在,就會被鉆空子啊。”

“首領,”蕭筱置若罔聞,正容亢色,“對於剛才那段廣播,您沒有什麽想說的嗎?”

懷珺衡神態自若,甚至還有點理直氣壯,“你們已然有了各自的定奪,不管我說什麽,都是浪費唇舌罷了。不過這一句,我想你們會喜歡的——方才播的那些話,的確出自我之口。”

話音一落,人群再次騷動起來,好些個摩拳擦掌、蠢蠢欲動,巴不得將這日常把人當傻子的瘋批往死裏揍。千鈞一發之際,蕭筱猛地一揮手,擋住了他們的去路,“為什麽這麽做?”

懷珺衡審視了一下眾人,正要回答,又有一位不速之客登門拜訪來了,“大家有所不知,懷珺衡先生,其實是一位普通人。”

這一句話,好比一場說下就下的傾盆大雨,頓時將怒火中燒的大夥淋了個滿頭霧水——雖然至今以來是無一人知曉他擁有何種異能,但再怎麽樣都不該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吧?畢竟,若這是事實的話,就實在太可笑了。

為了打消眾人的顧慮,約瑟夫不動聲色地補充道:“如此一來,他與部門策處科副科長範冰暗通款曲的行徑,也說得通了。”

約瑟夫故意說“與範冰暗通款曲”,而不是“對旗下團體見死不救”,進一步煽動了在場人們的負面情緒。於是有人直接懷疑,他是狗部門安插在異類界中的內奸。

這一下,懷珺衡當即從萬流景仰的領袖,淪落成了唾罵與詬誶纏身的眾矢之的,要不是有蕭筱和約瑟夫攔在中間,他早被大卸八塊挫骨揚灰了。然而教人難以置信的是,他不僅對自身處境漠不關心,還猶如撞見了好玩之物似的,一個勁地打量約瑟夫,臉上笑意更深了,“李醫生當真比我更懂如何得人心。難怪無艷會對你如此死心塌地。”

約瑟夫笑容微妙一凝,他明白對方的言外之意,“懷先生,你如今已沒有統領塞勒涅的資格了。還請移駕我們準備的房間,稍作休息吧。”

懷珺衡欣然接受,還沒走出幾步,又轉回頭道:“李醫生,剛才,你有一個地方說錯了。”

“什麽地方?”

“範冰已經不是副科長了。她現在是代理科長。風逸才沒和你說嗎?啊,也對。那時候,他身體和心情都不太好。疏漏了,也是人之常情。”

他說罷,帶著孩子般的勝利微笑,飄飄然離去。約瑟夫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背影,臉色變化遠遠超過了“微妙”所能描述的範疇。

正所謂,墻倒眾人推。一個小時不到,懷珺衡的內奸形象就被添油加醋地配上了一個極其爛俗的故事,傳遍了整個“蜂巢”:他是範冰養的“鴨”,並且是依照她的命令,隱瞞身份混進異類界,拉攏各方勢力建立塞勒涅,方便狗部門甕中捉鱉。雖然懷珺衡和範冰在一起的畫面光是想想就讓人作嘔,但單就他創立塞勒涅的目的是將所有異類集中起來一網打盡這點來看,這編故事的人或多或少還是有點腦子的,可惜沒用在正途上。聽聞懷珺衡被這般汙蔑,樓蓮固然氣惱萬分,卻對此無能為力。一是因為江胤聰和江胤惠這兩個小家夥正由他看護著,不能不計後果沖動行事;二是因為他也被軟禁了起來。

這時,敲門聲冷不防響起。樓蓮倏地噤聲一楞,下意識想去開門,但後一秒又記起門是從外邊鎖上的,於是悶悶不樂地坐了下來。喬無艷端著三人份的飯菜默默入內,默默將其放到桌上,默默轉身離開。盡管懷珺衡當初叫他別多問,但在待遇涇渭分明的如今,也沒必要心照不宣了。樓蓮頓了一下,保持著背對著她的姿勢,嗓音幹澀地問:“為什麽要背叛首領?”

喬無艷聞言停步,淡漠答道:“我沒有背叛。從一開始,我就是為了李醫生才加入塞勒涅的。況且,背叛的,是首領自己。”

話音一落,樓蓮不自覺緊緊握住了雙拳。關門聲平息後,他望了一眼在床上相擁著熟睡的兄弟倆,壓低聲音問:“首領現在怎麽樣了?”

“好的很。正在細嚼慢咽地吃著飯呢。”一個歡快的女聲道,“放心吧,制作過程我也觀望了,沒下毒。”

被監禁起來的囚徒,即是俎上魚肉,任人宰割。不過既是監禁,那就說明暫時沒有性命之憂,犯不著戰戰兢兢草木皆兵,反倒更應該養精蓄銳,耐心等待機會來臨的那一刻。可即便如此,樓蓮也更寧願餓著,他實在不想動被叛徒碰過的東西。

“其他人呢?他們還好嗎?”

“信任你家首領的,全被關起來了。不過他們都是些老弱病殘,根本派不上用場,你就別期待了。”

“……”

“怎麽?還是不敢相信你家首領是故意放任自己旗下的小團體被滅嗎?明明他都親口承認了?”

樓蓮不耐煩地“嘖”了一下,“親口承認只是你的一面之詞,憑什麽你說啥我就得信啥?就算這是真的,首領也一定有他的考量。我不許你對他說三道四!”

意識到自己失言了,那聲音反而摻雜了幾分不知悔改的輕佻,“喲,原來你還是個死忠粉啊。不過,也是。那姓懷的固然一肚子壞水,卻也壞得令人小鹿亂撞。如果我的身體還在的話,說不定真會考慮考慮。”

一聽這不見原形的聲音對自家首領動了心思,樓蓮立馬急了,“我說你到底誰啊?為什麽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我腦子裏響個不停?難道有蚊子飛進我耳朵了?抑或是蒼蠅?”

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拿蚊子和蒼蠅比較,聲音主人不免深受打擊,“哼,你會後悔這麽侮辱我的。真要打比方的話,也是蛇好吧?蛇蠍美人,就是我——元清。”

“沒聽說過。”

“廢話。就你這腦袋缺根筋家夥,不把自己名兒忘了都算好了。你該感謝我寬容大量,不跟你斤斤計較。”

樓蓮冷冷地翻了一個白眼——果然世上就只有我花姐姐是表裏如一的人美心善。

“等等,你先前說這飯菜沒被下毒,是因為你觀望了制作過程?”

“對啊。”

“這麽說,你是在廚房幹活的?”

“呵,笑話。從小到大,只有別人伺候我的份。”

“那你怎麽觀望燒飯的過程啊?閑雜人等是不能進入廚房的。”

元清得意地笑了笑,“說出來你可別被嚇到。我乃全天下唯一一個擁有兩種能力的異類——‘全視之眼’和‘千裏傳音’。”

“這……”樓蓮震驚一噎,眼珠子幾乎要蹦出眼眶,“這怎麽可能?”

“那你怎麽解釋我既能看見你的樣子,又能和你毫無障礙地交流?”元清緊接著他的話音反問道,“不過準確而言,我的能力並不能被稱為‘全視之眼’和‘千裏傳音’。因為它們的效力絲毫不受限於器官。當然,大前提是腦子完好無損。”

盡管元清的自說自話難免令人摸不著頭腦,但只要仔細理一理的話,還是能捕捉到不少蛛絲馬跡的。然而樓蓮沒有將目光抽離表象深入本質的本事,他陷入了混亂。不過,他明白以自己的智商,是沒法理清這麽覆雜的事的,遂說出了最真實的想法:“如果你真擁有兩種能力,狗部門肯定不會坐視不理。一旦被送進設施,就再也沒有人身自由和生命安全可言了。你一定要把自己藏好,別被發現了。”

元清停頓片刻,陡然爆發出了一連串刺耳的大笑。樓蓮莫名其妙,又被這笑聲紮得頭皮發麻,仿佛一覺醒來,自己出現在了半夜的深山老林裏。

“哈哈,抱……抱歉,讓……讓我緩一會兒……”

元清強忍半天,以憋出內傷的狠勁,才勉強壓下了笑意。樓蓮一臉生無可戀,完全不想詢問她突然大笑不止的原因。

“對了,你幹嘛忽然找上我,還和我說那麽多啊?”

“你以為我是閑著無聊才在這節骨眼上找你聊天的嗎?”元清不禁對這非主流小夥的粗神經一陣無語,“雖然我的確很閑。”

樓蓮驀地智商上線:“你該不會一直在暗中觀察我們吧?”

“Bingo!看來你也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糟糕嘛。”

“為什麽?難道你也想加入我們,所以來做一下事先調查嗎?”

“呃……收回前言。我是受人所托,才時刻關註你們這邊的動向的。”

“受人所托?誰?”

“這就不方便透露了。時候到了,你自然會知道。”

“話說在前頭,如果你們敢對首領不利,我絕對會把你們碎屍萬段!”

“哈哈,行。不過在此之前,你總得從這房間裏出來吧?”

被戳中痛處,樓蓮登時像破了洞的皮球一樣癟了,“我也就速度比別人快一些,現在武器被沒收了,還有那兩個小家夥要照顧……”

“我知道。放心好了,他會安排好的。”

“他?是讓你監視我們的人嗎?”

“是啊。分明和我沒差幾歲,卻能把一切算得滴水不漏。他比我們所有人,都更強烈地渴盼明天的到來。”

元清說這些話時,語氣明顯低落了下來,好似對這個“他”,抱有十分難以言喻的情感。雖然不明白她為何忽然有感而發,不過樓蓮作為一個心思單純的直腸子,只會發表最直白的看法:“明天有什麽好渴盼的?就算不渴盼,地球也不會停止自轉啊。”

元清忍不住一嗤,“沒情趣的家夥。不和你說了。”

樓蓮不開心地撅嘴,“本來就是嘛。”

之後,元清沒有回話,大概是“下線”了。頃刻間,莫大的孤獨感籠罩而下,令樓蓮登時感覺四肢百骸無比沈重,胸口仿佛堵了一塊石頭,無論如何調整呼吸都喘不過氣來。離別前,懷珺衡曾一邊望著他一手一個娃,一邊語重心長地囑咐:“他們,暫時拜托你了。”

現在回想起來,他大抵那時就預料到眼下的局面了吧。然而樓蓮卻毫無察覺,隨便應了一聲後就把又為AD鈣奶打起來的雙胞胎拎走了,還暗暗在心裏抱怨為啥他總把自己當保姆使喚。他輕輕踱至床邊,坐下來撫了撫江胤聰和江胤惠的小腦瓜子,堅定地說:“不用怕。哪怕丟了這條命,我也會保護好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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