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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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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一

“好,我知道了。謝謝你,歐陽哥哥。”

一掛掉電話,尹娜不禁惴惴不安地抓緊手機,指甲幾乎要劃破屏幕。以前不管有多忙,甯安都會事先發消息告知,從不會讓他人代勞。換言之,他一定是陷入無法親自聯系自己的狀況了。可縱使擔憂萬分,她也只能幹著急,因為她什麽都做不了。

手機再度振動起來。她清了清嗓子,按下了接聽鍵。

“娜娜,慧慧在你那兒嗎?”

“沒有啊。怎麽了?”

“她的小說落在我家了。我給她送去時,她家裏沒人,打她電話也不接。”

“說不定是去圖書館了吧?她一旦陷進書裏面,不管外邊多吵都不會註意到。”

“……”

“玲德?”

“娜娜,慧慧今天忽然和我說,她懷疑她遭遇車禍這件事,是假的。”

娜娜倏地一楞:“這……這怎麽可能呢。”

“我也覺得肯定是她老毛病又犯了。但不知為什麽,我一直忘不掉她的話,甚至還想去她出事的地方問問。”

“……”

“娜娜,慧慧真的被車撞了嗎?”

許久,尹娜以連她自己都難以聽清的程度,輕輕應了一聲。

李玲德沈默片刻:“娜娜,景少驊你知道嗎?”

“救了博聞網的人吧?現在網上到處都是他的名字。”

“早上,我給慧慧看了他的采訪視頻。慧慧好像認識他,看到他後的反應十分奇怪。娜娜,慧慧應該沒事吧?”

“……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尹娜雖然嘴上說“沒事”,兩滴眼淚卻落了下來。她放下手機,低頭看了看爬到大腿上瘸子,將它抱起來緊緊摟在懷裏:“一定,一定會沒事的。對吧,瘸子?”

瘸子輕柔地“喵”了一聲,仿佛在予以肯定一般。

場子“暖”了後,就是正題了。趙慧慧默念幾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隨後直視沈連寂,一本正經地問:“這不是夢,是現實。對吧?”

“嗯。”

“是你綁架了我?”

趙慧慧只記得自己沖出李玲德的家門後,撞見了一位身著華美旗袍的大美女。作為一只不分性別的顏控,她當即被深深地吸引住了,雙目直勾勾地盯著她看。那大美女卻是毫不介意她的失禮之舉,不僅朝她回眸一笑,還開口打了一聲招呼。而這一聲招呼之後,趙慧慧的意識就像忽然被掐斷了似的,什麽都不知道了。

沈連寂默默取出手機,向她展示了一段視頻。視頻中,一個又矮又胖的女孩一骨碌翻躍護欄,一頭栽進了黃色江水中。動作之敏捷,仿佛急著去送死一般。

趙慧慧瞪大了雙眼,臉上是大寫的震驚:“這……這人怎麽長得和我一模一樣?”

沈連寂關掉視頻,淡漠地說:“如果我不讓他把你帶來的話,從濱江大橋上跳下去的,就真是你了。”

趙慧慧皺起眉頭:“你是說,我會像視頻裏的家夥那樣跳江自殺?嘁,別以為你長得帥就可以信口雌黃。我雖然三觀跟臉走,但也沒傻到這種地步好吧?”

沈連寂不冷不熱地吐出三個字:“景少驊。”

趙慧慧頓時一怔。

“這個名字,有印象嗎?”

趙慧慧呆坐半晌,面上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殆盡:“不……不知道……”

“雖然顯意識沒印象,但你的潛意識還記得。”沈連寂一瞥她那隱隱發抖的身子,把空調調高了一度,“你的懷疑沒錯。你沒遇上車禍。”

趙慧慧噎了一下,擡頭瞪視沈連寂,語調驟然拔高:“你的意思是,尹娜和仇薇琳,還有給我看病的醫生,都在騙我嗎?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我哪裏值得被他們聯合起來欺騙?”

沈連寂面不改色地道:“我就是要變成一個被所有人唾棄鄙視的殺人犯。我要讓全世界都知道,她生出的女兒是這樣一個十足的敗類。”

趙慧慧懵了:“你在……說什麽?”

沈連寂充耳不聞,答非所問:“真相究竟如何,你自己早已有了定奪。無論我說什麽,無論你主觀上多麽不敢相信,都不會對你認定的答案有絲毫影響。”

雖然對方自說自話不聽人話這點能把人活活氣死,但趙慧慧卻意外無言以對,連罵他一句的沖動都沒有。因為他說的,無比正確。

她楞了片刻,垂下頭沮喪道:“可我認定的答案,不一定完全符合事實吧?”

“有些事實,反而不知曉好。”

“這只是在逃避。是借口。”

“為什麽不能逃避?為什麽不能找借口?”

趙慧慧動了動唇,卻欲言又止——逃避是怯弱的表現,找借口是推卸責任的勾當——如果自己有勇氣把這句話說出來的話,情況會有所改變嗎?不,根本就沒什麽如果,所有一切從一開始就無法改變。因為自己不是主角,沒有主角的堅強,沒有主角的信念,所以只能淪為隨波逐流的配角,永遠等不來揭開真相幕布的那一日。

然而,卻又無比在意。

沒有主角的命,卻有主角的病。

說的正是趙慧慧。

像她這個年紀的孩子,對周圍人和事物抱有尖銳的批評之意,是十分常見的。他們的內心脆弱而敏感,一旦未獲得足夠的心理關懷,便會傾向於追求虛幻之物,變得自我中心、漠視生命。但同時,中二病也是可以不治自愈的。而趙慧慧此刻,正處於“生”或是“死”的交叉口。沈連寂雖能救她一次,卻不能救第二次第三次。因此選擇,必須由她自己做出。

她沈思良久,緩緩開口:“媒體爆料出異類的存在後,我興奮了一整晚,悶在被子裏,不斷查看相關報道。我設想了很多我是怪胎的未來,並且真心希望這些設想能夠成真。我想像動漫和小說中的主角一樣獨立生活,為了身邊人努力奮鬥,最終實現夢想。但是,獨立生活、努力奮鬥、實現夢想,不需要超能力也能達成。我其實一直在逃避,在逃避自己的怠惰和不成熟。”

沈連寂:“……”

“我,真的殺人了嗎?”

“嗯。”

“多少人?”

“十八。”

說實話,趙慧慧並不理解這個數字究竟有多沈重。而其他大部分人,亦不理解。

“成年人的話,肯定早判死刑了吧?”

“……”

“我這輩子的運氣,恐怕都花在這上面了吧。”

“……”

二人席地而坐,相對無言。過了一會兒,趙慧慧站起來道:“我回家了。”

沈連寂沒有阻止。

走出幾步,她又轉回頭問:“你叫什麽名字?”

難得認識一個帥氣的小哥哥,盡管有些面癱,但就這樣走了未免也太虧了。

沈連寂冷冷道:“我有人了。”

趙慧慧:“……”

問個名字而已,有必要被曲解成這種意思嗎?

“媽的,就會吱哇亂叫的更年期臭婆娘!我呸!”

一個大拇指結束掉通話,應月鄙夷至極地啐了一口,仿佛恨不得讓唾沫星子穿透手機屏幕落到範冰臉上。他當初向她提議結盟時,沒摻半點假意,可如今看來,他倆著實是“有緣無分”。果然一開始就不應該拐彎抹角地去找那瘋婆娘,而是直接將歐陽堯旭做掉!可即使是自己,一旦惹惱了歐陽凱,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況且自己若是沒了,她又該怎麽辦呢?

他走出附二醫,謾罵甯安下手不要命的臟話才剛飈到嘴邊,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前方不遠處,任衛正一邊怒火中燒地胸膛一起一伏,一邊咬牙切齒地逼視著他。

應月輕蔑一笑,無所畏懼地大步上前,“喲,特地來接我出院啊?不錯不錯。不枉我白養了你四年。”

任衛不吃他這套,“你把晨星弄到哪裏了?”

應月一臉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的表情,“晨星?她在哪兒我怎麽知道?”

任衛猝然一手揪起應月的衣領,另一手掄起拳頭揮去,然而揮至半程,卻忽如遭受阻力似的停滯不前,好像有一根皮筋捆著他的五指不斷往回拉。不死心的他持續加大力度,臉部肌肉抽搐連連,骨節仿佛要散架了似的哢哢作響,卻仍碰不得對方半根汗毛。應月泰然自若地等了他一陣,等得無聊了,甚至還打起了哈欠,“舉了半天,手不酸麽?”

任衛憤憤瞪了他一眼,不甘心地松開手,推開了他,“我見過她了。”

應月不屑地一撇嘴,隨即恍然意識到他說的是誰,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之所以創造出晨星,是為了讓她替自己做出改變。可你呢?你的動機,又是什麽?”

這回,輪到應月咬牙切齒了。他細若蚊鳴地擠出一個“閉嘴”,隨後又猛然暴跳如雷,“我叫你閉嘴沒聽到嗎?!”

剎那間,拳腳如雨下。任衛又挨吼又被揍,卻是紋絲不動,穩如泰山——一來是應月本就不擅長打架,二來是他也是個體弱的主,沒多少勁給他使。任衛逐漸明白過來,他和自己,其實是同類。

——都是靠著對他人的執念,才勉強茍活下來的可憐之人。

然而他還是消除不了對他的憎惡與痛恨。或者說,正因為了解了他瘋狂偏執的原因,才更無法原諒他,無法原諒那個身為萬惡之源的女人。他一蓄力,忽視了於腦海中蜂鳴不休的警告,腳下的人形斜影霎時如噴灑開的油墨般占據了一大塊地面,同時邊緣戳出無數尖銳的長刺,從上方望去,猶如一個巨大的海膽。

應月驚訝一瞥盤踞在地面上的漆黑詭影,登時不以為意地哈哈大笑起來,“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肯認清現實?不管你怎麽掙紮,都不可能……”

話音未落,數條長刺陡然如被數面鏡子反覆反射過的光線一般,一邊曲折地蜿蜒向四面八方,一邊勢不可擋地朝應月襲去。應月驚愕了一瞬,在嘴巴感嘆出“這怎麽可能”之前,雙腿率先狂奔了起來。

那詭影固然僅能附著於平面上的二維之物,卻能對三維世界造成實質性打擊,而且刀槍不入,縱使應月配了真槍實彈,也只有抱頭鼠竄的份。只見被它的長刺就地掃過的物體,包括樹木和車輛,無不瞬間千瘡百孔、八花九裂。

龐大的黑影一邊靈活地扭動著身軀窮追不舍,一邊尖刺快速縮攏,整體形狀拉長,於頃刻間變成了一條十幾米長的恐怖魚龍!

它張開血盆大口,粗壯的尾巴搖擺不定,引得路人紛紛尖叫著四下退避。應月回頭一瞟,見那二維怪物已逼近腳後跟,便隨手抓來一名逃跑不及的女生擋在面前作為護身符。詭影隨即停止咬合兩腭,保持著大張巨嘴的動作定於原地,背鰭和鰭腳微微動著,宛若真實存在的活物。

任衛緊緊捂著胸口,一步一步艱難地走來。他的身體本就殘破不堪,難以承擔使用能力的負擔,此刻又強行違背心理暗示攻擊應月,差不多只剩下一個腳指頭在棺材外了。他踉踉蹌蹌地停下步伐,旋即一口惡氣上湧,一膝蓋跪下,噴出一攤烏黑的血液。強烈的氣味殘留於喉嚨中,掀起了又一陣不適。他一手撐地,一手捂嘴,劇烈的咳嗽牽動全身,幾乎要讓他把整個肺給咳出來。見他這樣一副喪家病犬的模樣,應月忍不住嘴角上揚,滿心恐懼化成幸災樂禍的狂氣平鋪於蒼白的臉上。

任衛表情扭曲地緩了片刻,放下一片血紅的右手,聲音沙啞地說:“……放了她。”

應月充耳不聞,反而掐住女生的脖子,陰笑著說:“放了她?我看你還是沒搞清楚狀況吧?現在主導權在誰手中,還要我特意說出來嗎?”

詭影的顏色開始漸漸淡化,從尾部至頭部,由黑變灰,不消片刻就會完全消失。即使視野已然模糊不清,任衛也能充分理解到這點。在應月面前,他從來沒有勝算。

最終,詭影如同人間蒸發了似的無跡可尋,一切回覆了黃昏落幕前應有的平靜。像是嫌棄女生礙事一般,應月急不可耐地一把推開她,快步走到任衛面前,狠狠一腳踹了上去:“哼,教你反抗我!活該!”

任衛逆來順受,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他現在,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既然你這麽愛她,就為她去死好了。”應月踩著腳下人的太陽穴,面目猙獰地說,“反正,你也早就已經‘死’了!”

於是掏槍解鎖,瞄準扣下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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