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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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四
受異類事件影響，素來在夜晚最為熱鬧繁榮的小吃街也變得冷清蕭條，唯有三三兩兩的小攤小販零散於其中。因為突然嘴饞，蔔瑞瑉特地繞了遠路，到這裏點了一碗牛雜面。
……果然還是人多的時候，吃起來更有味道啊。
他一邊不著邊際地胡思亂想，一邊食不甘味地把面條往嘴裏送。剎那間，他猛地瞪大雙眼，以警惕的目光謹慎地打量起四周來。
某些人生來就在某一領域極具天賦，或者說對某種事物極其敏感。蔔瑞瑉固然不敢自稱世界第一的“殺氣雷達”，可每當有敵人潛伏在周圍時，他都能及時感應到。然而對於對方的來頭，他倒是沒什麽頭緒……準確來說，應該是頭緒太多，反而一頭霧水了。於是他迅速喝完最後一口湯，丟下一張二十，匆忙走出了小吃街。
豎起的毛孔並沒有由於漸行漸快的腳步平息下來，砰砰的心跳宛若警鐘一樣重重敲擊著大腦，催促他趕快離開——以前就算被仇家聯合追擊，也不會這麽緊張，因此蔔瑞瑉不禁心生一種非常不詳的預感。他三步並作兩步，轉身拐進了前方的小巷之中。見此，尾隨者立馬加快速度緊追而上，卻不料剛過拐角就忽遭一擊，反被蔔瑞瑉擒住雙手，一臉砸在了墻上。
“小兔崽子挺有膽嘛，竟敢跟蹤你蔔大爺。說，打什麽壞主意呢？”
“找你談談也算壞主意嗎？”
聲音響起的瞬間，蔔瑞瑉頓時大腦一片空白，臉色宛若被凍僵了般鐵青。他兩手一垂，趔趄一退，借著遠方的飄渺燈光，看清了對方那雙露在帽子和口罩外的眼睛：“為什麽……”
藍涯游刃有餘地轉過身，毫無顧忌地正面面向蔔瑞瑉：“為什麽不能是我？”
蔔瑞瑉目光閃爍，垂眸回避藍涯的視線——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顯露出心虛。他沈默良久，幹巴巴地從牙縫裏擠出一句：“這兩年，過得好嗎？”
“肯定沒你好。”
“藍天……沒事。你不用擔心。”
“我知道。公開的受害者名單中，沒她的名字。”
話音落下，死一般的寂靜籠罩過來。蔔瑞瑉不自在地憋了半晌，強行拋出話題：“最近，部門那邊連續有人遭遇槍襲。鑒定的家夥說，犯人用的是狙擊步槍。”
“……”
“是你嗎？”
“為什麽問我？”
“因為你有動機。然後就是，直覺。”
“是我。”
“……”
“不逮捕我嗎？”
“手銬……沒帶。”
藍涯頓時哈哈大笑：“咱們的蔔二刑警，不是一直手銬不離身，連洗澡都要帶進浴室嗎？怎麽這會兒犯了這麽大的迷糊啊。”
蔔瑞瑉不耐煩地咂了咂嘴：“你突然現身的理由是什麽？總不可能是為了找我敘舊吧？”
“誰會找你這種罔視法律、放跑罪犯的敗類敘舊？”藍涯驀地像被觸碰到了逆鱗似的拔高語調，“蔔瑞瑉，我找你只為問你一句，你有後悔替那個狗部門做事嗎？”
蔔瑞瑉深吸一口氣，擡眼直視藍涯，一字一頓、堅定不移地說：“從來，沒有。”
“是嗎？那我們就沒什麽好談了。”
許是從一開始就沒抱有期待，得到回覆後，藍涯無所動容，漠然離去。蔔瑞瑉低頭看了看插在自己腹中的小刀，哂笑一聲，無力地倒了下去。
聽聞一陣急促的腳步靠近，淩雲擡起頭，看見了一名身穿黑色中袖襯衫、長相十分端正的男子。他面帶倦意，氣色偏暗，可見肩上積攢了許多壓力。他微微一頓，擔憂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昏睡於病床上的蔔瑞瑉——氧氣罩下的薄霧時有時無，各種管子連接著以一定節奏“滴滴”運作的醫療器械：“你好。我叫甯安，是蔔瑞瑉的朋友。請問你是……”
“我是這小子的上司淩雲。”淩雲猶疑片刻，問，“你是那個專門管控異類的部門的人嗎？”
甯安倏地一驚，不禁面露難色。淩雲也意識到自己問錯話了，趕緊道歉：“抱歉，剛才的問題，你無視……”
“沒錯。”
“誒？”
“我是那個部門的人。”雖然主動暴露身份有違部門的規定，但甯安認為淩雲有權利知曉自己和蔔瑞瑉的關系，“不過，你為什麽知道？”
“這小子向來不和工作場上之外的人打交道，所以猜了一下。”
“有關於犯人的線索嗎？”
“太多了，反而不知從何入手。但是，我覺得我們所能想到的嫌疑人，都不是犯人。”
“為什麽？”
淩雲本來還挺平靜的，被這麽一問，登時又氣又想哭，直想往蔔瑞瑉胸口捶上一拳：“這小子被捅傷後，不打120，偏偏打給我。打給我後又一句話不說，逼得我只能托技術人員定位，再送他去醫院。期間浪費的時間，就是這副結果——失血過多，大腦缺氧，不知道醒不醒得來。”
甯安沈默了會兒，輕輕地說：“這確實不像他的作風。”
淩雲抽了抽鼻子：“這案子，要轉給你們嗎？”
“雖然蔔瑞瑉算是我們的人，但他同時又身負刑警的工作。因此在涉及異類的線索和證據出來之前，我們是不會插手的。”
“……謝謝。”淩雲說罷，才發覺自己根本沒有道謝的必要。
甯安摸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和筆，在紙上寫下自己的號碼，再撕下來遞給淩雲：“有需要的話，可以隨時聯系我。”
作為一名經常嘴貧的常客，蔔瑞瑉和那條小吃街的攤主小販，基本上都挺熟絡的，故而牛雜面攤子的老板對其昨晚的光顧，也記得非常清楚。他說，蔔瑞瑉昨兒吃完面後，一聲不吭地直接走人，盡管有點奇怪他這回怎麽不留下來聊幾句，但因為看見了桌上的錢，也就沒有叫住他。他去收拾碗筷時，無意間一擡頭，看到一個全身黑人走在蔔瑞瑉後方，然後與他一起消失在了轉角口。不過他當時僅是隨便一瞥，加上對方戴了帽子和口罩，所以說不出他的相貌特征。再問了幾個當時在場的販子後，仍舊一無所獲。
其實這條街原本並不是小吃街，只是聚集在此處賣夜宵的小販多了，就成了小吃街——當然，城管一來，大家都得嗚呼啦呼地逃跑。正也因此，這兒的環境不是很好，路邊沒一個監控。淩雲忙活了一晚上，幾乎等同於浪費時間。
犯人八成是看準了附近沒有監控，才決定在此下手吧？如此一來，他一定具備非常高的反偵查意識。可惡！如果一直揪不出他是誰的話，如果蔔二傻真就這樣變成植物人了的話……
淩雲知道自己正處於極端狂怒的狀態，於是反覆抓撓腦袋，不斷於心間默念“冷靜”。然而越是默念，就越是起反效果——視如親弟弟的人被害成這副模樣，鬼才冷靜得下來！最後，他大罵一句臟話，狠狠踹了身邊的轎車一腳。
車窗降下，一位面如敷粉的男子探過頭問：“請問，有什麽事嗎？”
淩雲楞了一下，猛然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忙不疊低頭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如果踢壞了，我會賠償的！”
“沒關系。”和玉笙絲毫沒為對方的無禮之舉感到不快，以充滿關懷的語氣說，“遇上什麽煩心事了嗎？”
淩雲頓了頓，眼睛瞥向一邊，無言默認。和玉笙想了想，從放在副駕駛座上的袋子裏取出了一盒蛋糕。
“這是我從前面的蛋糕店買來的。不嫌棄的話，請拿一個吧。”
“這……這怎麽成！”
淩雲倒不是擔心蛋糕被做了手腳，而是自己本就拿對方的車撒氣，若再恬不知恥地收下，當真是沒臉做人了。和玉笙卻完全不以為意，微笑著說：“甜品能讓心情變好。正適合煩惱時吃。還是說，你不喜歡甜的東西？”
“沒有沒有。”雖然不怎麽喜歡，但也確實不討厭。看著和玉笙的溫和笑容，淩雲突然覺得有些面熟，“那我就……不客氣了。”
“嗯。”
盒子裏的蛋糕一共有六個，奶油顏色和裝飾用的水果各不相同，單賣相就非常勾人食欲。淩雲猶豫片刻，選了個看起來比較一般的，然後咬下一口，頓時被驚艷到了：“這個……這個真的不錯！又松又軟，奶油也很清爽，一點都不膩！”
和玉笙十分開心蛋糕符合他的口味。
淩雲三下五除二地吃完蛋糕，一瞧和玉笙，果然還是有些在意。於是遲疑一下，一臉認真地說：“請你不要誤會，這絕不是搭訕。我是直的，對男人沒那方面的興趣。但是，我真心感覺我們似乎在哪兒見過。”
自從被蔔瑞瑉“威脅”過要掰彎自己後，淩雲就對同性之間的交往有些意識過剩了，而在面對漂亮的同性時，甚至可以說成神經質了。和玉笙不置可否，笑著道：“你是淩警官吧？”
“誒？你知道我是誰？”
“時寧的案子，辛苦你了。”
淩雲怔了怔，被蔔瑞瑉一事刺激得一片混亂的大腦終於回過神來：“你是那天陪時寧來自首的人！名字是叫……叫……”
“和玉笙。”
“對！和玉笙！抱歉，現在才想起來。”
“沒事。”
話音一落，消息提示音響了一下。和玉笙道了句“不好意思”，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是上次和你們一起來的人嗎？”
“嗯。他在對面這棟樓上班。因為實在太晚了，我便過來接他。”
“這樓我記得，好像是歐陽集體旗下的吧？”聯想到自己那點微薄的工資，淩雲不禁羨慕得五體投地，“你熟人真牛。”
和玉笙淺淡一笑，溫柔似水的眼神中飽含對戀人的憐愛之情：“那孩子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所以我替他感到驕傲。”
“那我陪你一起等他吧。最近不怎麽太平，一個人待著不安全。”
“不用麻煩。他很快就出來了。”
“不麻煩。至少，讓我把蛋糕的人情還掉吧。”
盡管淩雲此時已經冷靜了下來，但他的雙目依然寄宿著一絲難以釋懷的焦躁、憤怒和自責，而這一絲焦躁、憤怒和自責，是和玉笙無能為力，也是只有他自己才能解決的。不過，如果還掉蛋糕的人情能讓他好受一些的話，和玉笙自然不會拒絕：“要坐到車裏嗎？”
“沒事兒。我站著就好。”
十分鐘後，史佩均小跑著沖出大樓，徑直而來。淩雲瞥了一眼和玉笙，看他對自己微笑著點了點頭，便自覺地離開了：“回去時註意安全哦。”
“謝謝你，淩警官。路上小心。”
夜風迎頭吹來，驅散了白天積累的熱量。淩雲還沒走出幾步，就聽見一聲撕心裂肺的“佩均”從後方傳來。他立馬回頭一看，只見和玉笙焦急萬分地沖下車，朝倒在馬路中間的史佩均奔去，而站在後者身旁的黑衣人則微微一擡眼，在與淩雲對上視線的瞬間，丟下血淋淋的長刀，馬不停蹄地逃離。
恍惚間，淩雲覺得自己的大腦拒絕認知那一瞬間的所見，因為拒絕被認知，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看到了什麽。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本能地拔腿追去，但由於那短暫的猶豫，錯失了追擊的機會。他被市中心的高樓大廈和延綿不絕的街道層層包圍，像一只迷途羊羔一樣徘徊不前，氣憤地用拳頭砸了一下大腿。
不久，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響徹雲霄。無奈之下，淩雲只能原路返回，然後隨著被擡上擔架的史佩與和玉笙跳上救護車。
“我是警察。有必要隨行去醫院。”
和玉笙叫來的，自然不是普通的醫護人員。但見前者沒有反對，後者也就直接關上了後車廂的車門，繼而對耳機另一頭報告道：“傷者‘黑山羊’，腹部中一刀，出血嚴重，推測傷及肝腸等內臟，目前意識不清、呼吸微弱。”
淩雲懵了一下：“黑……山羊？”
和玉笙雙手緊攥著史佩均那冰冷的左手，眼眶含淚地回答道：“佩均，是‘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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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異類事件影響，素來在夜晚最為熱鬧繁榮的小吃街也變得冷清蕭條，唯有三三兩兩的小攤小販零散於其中。因為突然嘴饞，蔔瑞瑉特地繞了遠路，到這裏點了一碗牛雜面。
……果然還是人多的時候，吃起來更有味道啊。
他一邊不著邊際地胡思亂想，一邊食不甘味地把面條往嘴裏送。剎那間，他猛地瞪大雙眼，以警惕的目光謹慎地打量起四周來。
某些人生來就在某一領域極具天賦，或者說對某種事物極其敏感。蔔瑞瑉固然不敢自稱世界第一的“殺氣雷達”，可每當有敵人潛伏在周圍時，他都能及時感應到。然而對於對方的來頭，他倒是沒什麽頭緒……準確來說，應該是頭緒太多，反而一頭霧水了。於是他迅速喝完最後一口湯，丟下一張二十，匆忙走出了小吃街。
豎起的毛孔並沒有由於漸行漸快的腳步平息下來，砰砰的心跳宛若警鐘一樣重重敲擊著大腦，催促他趕快離開——以前就算被仇家聯合追擊，也不會這麽緊張，因此蔔瑞瑉不禁心生一種非常不詳的預感。他三步並作兩步，轉身拐進了前方的小巷之中。見此，尾隨者立馬加快速度緊追而上，卻不料剛過拐角就忽遭一擊，反被蔔瑞瑉擒住雙手，一臉砸在了墻上。
“小兔崽子挺有膽嘛，竟敢跟蹤你蔔大爺。說，打什麽壞主意呢？”
“找你談談也算壞主意嗎？”
聲音響起的瞬間，蔔瑞瑉頓時大腦一片空白，臉色宛若被凍僵了般鐵青。他兩手一垂，趔趄一退，借著遠方的飄渺燈光，看清了對方那雙露在帽子和口罩外的眼睛：“為什麽……”
藍涯游刃有餘地轉過身，毫無顧忌地正面面向蔔瑞瑉：“為什麽不能是我？”
蔔瑞瑉目光閃爍，垂眸回避藍涯的視線——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顯露出心虛。他沈默良久，幹巴巴地從牙縫裏擠出一句：“這兩年，過得好嗎？”
“肯定沒你好。”
“藍天……沒事。你不用擔心。”
“我知道。公開的受害者名單中，沒她的名字。”
話音落下，死一般的寂靜籠罩過來。蔔瑞瑉不自在地憋了半晌，強行拋出話題：“最近，部門那邊連續有人遭遇槍襲。鑒定的家夥說，犯人用的是狙擊步槍。”
“……”
“是你嗎？”
“為什麽問我？”
“因為你有動機。然後就是，直覺。”
“是我。”
“……”
“不逮捕我嗎？”
“手銬……沒帶。”
藍涯頓時哈哈大笑：“咱們的蔔二刑警，不是一直手銬不離身，連洗澡都要帶進浴室嗎？怎麽這會兒犯了這麽大的迷糊啊。”
蔔瑞瑉不耐煩地咂了咂嘴：“你突然現身的理由是什麽？總不可能是為了找我敘舊吧？”
“誰會找你這種罔視法律、放跑罪犯的敗類敘舊？”藍涯驀地像被觸碰到了逆鱗似的拔高語調，“蔔瑞瑉，我找你只為問你一句，你有後悔替那個狗部門做事嗎？”
蔔瑞瑉深吸一口氣，擡眼直視藍涯，一字一頓、堅定不移地說：“從來，沒有。”
“是嗎？那我們就沒什麽好談了。”
許是從一開始就沒抱有期待，得到回覆後，藍涯無所動容，漠然離去。蔔瑞瑉低頭看了看插在自己腹中的小刀，哂笑一聲，無力地倒了下去。
聽聞一陣急促的腳步靠近，淩雲擡起頭，看見了一名身穿黑色中袖襯衫、長相十分端正的男子。他面帶倦意，氣色偏暗，可見肩上積攢了許多壓力。他微微一頓，擔憂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昏睡於病床上的蔔瑞瑉——氧氣罩下的薄霧時有時無，各種管子連接著以一定節奏“滴滴”運作的醫療器械：“你好。我叫甯安，是蔔瑞瑉的朋友。請問你是……”
“我是這小子的上司淩雲。”淩雲猶疑片刻，問，“你是那個專門管控異類的部門的人嗎？”
甯安倏地一驚，不禁面露難色。淩雲也意識到自己問錯話了，趕緊道歉：“抱歉，剛才的問題，你無視……”
“沒錯。”
“誒？”
“我是那個部門的人。”雖然主動暴露身份有違部門的規定，但甯安認為淩雲有權利知曉自己和蔔瑞瑉的關系，“不過，你為什麽知道？”
“這小子向來不和工作場上之外的人打交道，所以猜了一下。”
“有關於犯人的線索嗎？”
“太多了，反而不知從何入手。但是，我覺得我們所能想到的嫌疑人，都不是犯人。”
“為什麽？”
淩雲本來還挺平靜的，被這麽一問，登時又氣又想哭，直想往蔔瑞瑉胸口捶上一拳：“這小子被捅傷後，不打120，偏偏打給我。打給我後又一句話不說，逼得我只能托技術人員定位，再送他去醫院。期間浪費的時間，就是這副結果——失血過多，大腦缺氧，不知道醒不醒得來。”
甯安沈默了會兒，輕輕地說：“這確實不像他的作風。”
淩雲抽了抽鼻子：“這案子，要轉給你們嗎？”
“雖然蔔瑞瑉算是我們的人，但他同時又身負刑警的工作。因此在涉及異類的線索和證據出來之前，我們是不會插手的。”
“……謝謝。”淩雲說罷，才發覺自己根本沒有道謝的必要。
甯安摸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和筆，在紙上寫下自己的號碼，再撕下來遞給淩雲：“有需要的話，可以隨時聯系我。”
作為一名經常嘴貧的常客，蔔瑞瑉和那條小吃街的攤主小販，基本上都挺熟絡的，故而牛雜面攤子的老板對其昨晚的光顧，也記得非常清楚。他說，蔔瑞瑉昨兒吃完面後，一聲不吭地直接走人，盡管有點奇怪他這回怎麽不留下來聊幾句，但因為看見了桌上的錢，也就沒有叫住他。他去收拾碗筷時，無意間一擡頭，看到一個全身黑人走在蔔瑞瑉後方，然後與他一起消失在了轉角口。不過他當時僅是隨便一瞥，加上對方戴了帽子和口罩，所以說不出他的相貌特征。再問了幾個當時在場的販子後，仍舊一無所獲。
其實這條街原本並不是小吃街，只是聚集在此處賣夜宵的小販多了，就成了小吃街——當然，城管一來，大家都得嗚呼啦呼地逃跑。正也因此，這兒的環境不是很好，路邊沒一個監控。淩雲忙活了一晚上，幾乎等同於浪費時間。
犯人八成是看準了附近沒有監控，才決定在此下手吧？如此一來，他一定具備非常高的反偵查意識。可惡！如果一直揪不出他是誰的話，如果蔔二傻真就這樣變成植物人了的話……
淩雲知道自己正處於極端狂怒的狀態，於是反覆抓撓腦袋，不斷於心間默念“冷靜”。然而越是默念，就越是起反效果——視如親弟弟的人被害成這副模樣，鬼才冷靜得下來！最後，他大罵一句臟話，狠狠踹了身邊的轎車一腳。
車窗降下，一位面如敷粉的男子探過頭問：“請問，有什麽事嗎？”
淩雲楞了一下，猛然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忙不疊低頭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如果踢壞了，我會賠償的！”
“沒關系。”和玉笙絲毫沒為對方的無禮之舉感到不快，以充滿關懷的語氣說，“遇上什麽煩心事了嗎？”
淩雲頓了頓，眼睛瞥向一邊，無言默認。和玉笙想了想，從放在副駕駛座上的袋子裏取出了一盒蛋糕。
“這是我從前面的蛋糕店買來的。不嫌棄的話，請拿一個吧。”
“這……這怎麽成！”
淩雲倒不是擔心蛋糕被做了手腳，而是自己本就拿對方的車撒氣，若再恬不知恥地收下，當真是沒臉做人了。和玉笙卻完全不以為意，微笑著說：“甜品能讓心情變好。正適合煩惱時吃。還是說，你不喜歡甜的東西？”
“沒有沒有。”雖然不怎麽喜歡，但也確實不討厭。看著和玉笙的溫和笑容，淩雲突然覺得有些面熟，“那我就……不客氣了。”
“嗯。”
盒子裏的蛋糕一共有六個，奶油顏色和裝飾用的水果各不相同，單賣相就非常勾人食欲。淩雲猶豫片刻，選了個看起來比較一般的，然後咬下一口，頓時被驚艷到了：“這個……這個真的不錯！又松又軟，奶油也很清爽，一點都不膩！”
和玉笙十分開心蛋糕符合他的口味。
淩雲三下五除二地吃完蛋糕，一瞧和玉笙，果然還是有些在意。於是遲疑一下，一臉認真地說：“請你不要誤會，這絕不是搭訕。我是直的，對男人沒那方面的興趣。但是，我真心感覺我們似乎在哪兒見過。”
自從被蔔瑞瑉“威脅”過要掰彎自己後，淩雲就對同性之間的交往有些意識過剩了，而在面對漂亮的同性時，甚至可以說成神經質了。和玉笙不置可否，笑著道：“你是淩警官吧？”
“誒？你知道我是誰？”
“時寧的案子，辛苦你了。”
淩雲怔了怔，被蔔瑞瑉一事刺激得一片混亂的大腦終於回過神來：“你是那天陪時寧來自首的人！名字是叫……叫……”
“和玉笙。”
“對！和玉笙！抱歉，現在才想起來。”
“沒事。”
話音一落，消息提示音響了一下。和玉笙道了句“不好意思”，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是上次和你們一起來的人嗎？”
“嗯。他在對面這棟樓上班。因為實在太晚了，我便過來接他。”
“這樓我記得，好像是歐陽集體旗下的吧？”聯想到自己那點微薄的工資，淩雲不禁羨慕得五體投地，“你熟人真牛。”
和玉笙淺淡一笑，溫柔似水的眼神中飽含對戀人的憐愛之情：“那孩子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所以我替他感到驕傲。”
“那我陪你一起等他吧。最近不怎麽太平，一個人待著不安全。”
“不用麻煩。他很快就出來了。”
“不麻煩。至少，讓我把蛋糕的人情還掉吧。”
盡管淩雲此時已經冷靜了下來，但他的雙目依然寄宿著一絲難以釋懷的焦躁、憤怒和自責，而這一絲焦躁、憤怒和自責，是和玉笙無能為力，也是只有他自己才能解決的。不過，如果還掉蛋糕的人情能讓他好受一些的話，和玉笙自然不會拒絕：“要坐到車裏嗎？”
“沒事兒。我站著就好。”
十分鐘後，史佩均小跑著沖出大樓，徑直而來。淩雲瞥了一眼和玉笙，看他對自己微笑著點了點頭，便自覺地離開了：“回去時註意安全哦。”
“謝謝你，淩警官。路上小心。”
夜風迎頭吹來，驅散了白天積累的熱量。淩雲還沒走出幾步，就聽見一聲撕心裂肺的“佩均”從後方傳來。他立馬回頭一看，只見和玉笙焦急萬分地沖下車，朝倒在馬路中間的史佩均奔去，而站在後者身旁的黑衣人則微微一擡眼，在與淩雲對上視線的瞬間，丟下血淋淋的長刀，馬不停蹄地逃離。
恍惚間，淩雲覺得自己的大腦拒絕認知那一瞬間的所見，因為拒絕被認知，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看到了什麽。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本能地拔腿追去，但由於那短暫的猶豫，錯失了追擊的機會。他被市中心的高樓大廈和延綿不絕的街道層層包圍，像一只迷途羊羔一樣徘徊不前，氣憤地用拳頭砸了一下大腿。
不久，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響徹雲霄。無奈之下，淩雲只能原路返回，然後隨著被擡上擔架的史佩與和玉笙跳上救護車。
“我是警察。有必要隨行去醫院。”
和玉笙叫來的，自然不是普通的醫護人員。但見前者沒有反對，後者也就直接關上了後車廂的車門，繼而對耳機另一頭報告道：“傷者‘黑山羊’，腹部中一刀，出血嚴重，推測傷及肝腸等內臟，目前意識不清、呼吸微弱。”
淩雲懵了一下：“黑……山羊？”
和玉笙雙手緊攥著史佩均那冰冷的左手，眼眶含淚地回答道：“佩均，是‘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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