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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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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

來人穿著鮮亮的大紅旗袍,濃妝艷抹,妖媚婀娜;大波浪卷用一根鑲著寶石的簪子固定在後腦勺上;滿含笑意的杏眼美麗深邃、水靈動人,雖然看上去的質感與常人的肉眼差不了多少,卻莫名教人心生一種難以言喻的不真實感——她實在太美了,美得過於完美,以至於她整個人仿佛是從畫中走出來的虛影,而非實際存在的人物。見對方直盯著自己發呆,女人嬌俏一笑,信步走近:“怎麽?對我的傾國容貌看入迷了嗎?行。那本姑娘就多賞你幾眼吧。”

項峰楞了一下,猛地回過神來。他慌忙從椅子上起立,警惕著道:“你是誰?是怎麽進來的?”

“呵,本姑娘的芳名,豈是能隨便透露的?不過,念在你讓我看到了有趣的東西的份上,告訴你也無妨。”女人在項峰面前停下,猶如高傲的女王一般,居高臨下地說,“我乃異類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天才人偶師——申姜。”

“人偶師?”

“哼,解釋了你也不懂,何必費這個唇舌呢。”申姜一轉身,在一旁的矮床上坐下,氣勢十足地翹起二郎腿,“我說,你女兒知道你是異類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令項峰當即破防。他搖搖晃晃地癱坐到地上,垂頭緊盯著自己的雙手,宛若那上面有申姜看不見的東西:“我自己都是十天前才發現的,喬喬又怎麽可能知道?”

“她什麽時候死的?”

“半個月前。”

“你今年多少歲?”

“四十九。”

“四十九的話,應該很難覺醒才對。”申姜一轉眼珠,以僅能被自己聽見的音量,喃喃自語道,“是被女兒的死刺激到了嗎?”

項峰仍低垂著頭,聲音喑啞不清:“那天,我看著他們在喬喬主頁下的惡評,忍不住砸了電腦一拳。之後,電腦忽然閃了一下,一個男人的臉呈現在了屏幕上。我起初以為是電腦壞了,可當我把手縮回來後,那男人就立刻消失了。因為覺得奇怪,我又把手放在了屏幕上。但這次,換了一個人。我很快註意到,出現在屏幕上的人之所以不同,是因為我把手放在了不同人的評論上。我也立刻理解了,他們正是這些賬號的主人。”

對於某些異類來說,控制自身的特殊能力比一步登天還難;但對於剩下的大部分異類而言,卻和嬰兒知曉想要觸碰眼前的物體,只需伸出手一樣簡單,全憑本能驅使。而項峰,就是典型的“大器晚成”、無師自通的類型。

“我所看到的畫面,是對方的電子設備所映射出的景象,有點類似於和對方視頻通話的感覺。當然,我能聽見他們的聲音,但他們卻不行;而且若是關機或鎖定了的話,便只有一片黑屏。搞明白了這兩點後,我天天坐在電腦前盯著他們,然後終於忍不住……”

“動了殺心嗎?”

“……”

“即便如此,你也不可能馬上順利召喚出觸手吧?”申姜雙眼微瞇,視線如利劍般鋒銳,“肯定,有一兩個試驗品吧?”

項峰不置可否,臉上浮現出扭曲的微笑:“那時候沒什麽經驗,費了些勁。為了不讓警察瞧出端倪,我把房間弄亂了,偽裝成強盜入室搶劫的樣子。想不到居然還蒙混過關了。”

申姜無奈地嘆息:“於是你就開始覆仇大計了?”

項峰的笑容一下被絕望的怒火所代替,他雙目血紅,兇惡得如厲鬼般青面獠牙:“不行嗎?!我女兒那麽優秀、那麽令人驕傲,憑什麽要被那些只敢在網上叫囂的狗東西說三道四?!更何況喬喬說的沒錯!異類也有權利選擇像普通人一樣生活!那些吹捧血液普測的人大部分都是跟風起哄,等到真讓他們做血檢時,看他們會不會百般借口推脫!”

一口氣吼出這麽一大段話,難免有點喘不過來。項峰緩了一會兒,繼續說:“喬喬試圖跳樓那天,因為發了遺書,所以才在網上引起了關註。可那些曾對她冷嘲熱諷、挖苦謾罵的鍵盤俠們,卻連個屁都沒放,全部裝死了!根本沒有人真正關心喬喬的狀態!她去往天國那天,她同學希望替她討還公道,就聯系了媒體,結果,根本無人問津。”他含淚冷笑了一下,“‘我已經沒有罵她了,所以她這次自殺不是我的錯,是她自己心理素質太差了’——這種話是人說的嗎?!他們永遠只會關心自己想要的關心的東西,不想理會的,就算擺到他們眼前,他們也視若無睹!是我太傻太蠢了,竟然把希望寄托於人的良知上。所以,我決定親手制裁這些畜生。我要讓他們知道,網絡掩蓋不了他們犯下的罪惡!”

申姜註視著面目猙獰得近乎癲狂的項峰,並不為其所動。她淡漠地說:“你剛才殺掉的,是小孩子吧?”

項峰一時語塞。

“制裁可惡的大人,勉強情有可原。但小孩子的話,再怎麽說都有點過了。”

項峰沈默片刻,陰鷙地咧開嘴角,眼神怨毒無比:“他是別人家的小孩,我家喬喬就不是我的女兒了嗎?他有可能性無限的未來,我家喬喬就沒有了嗎?就是該讓他爸媽嘗嘗和我同樣的痛苦,反思一下自己究竟是如何管教孩子的!”

“……”

項峰又忽如一個洩了氣的皮球似的氣餒下來,他縮成一團,雙手抓扯著面部皮膚,淚如雨下:“當然,我也有錯。我錯在沒能早點發現那孩子只是在強顏歡笑,錯在沒能糾正她那愛較真的壞習慣……是我,害死了她……”

申姜眼中閃過一抹同情:“項喬一定不希望你替她報仇。”

“我知道。她是一個非常善良的孩子,肯定不想看見有人受傷。”項峰輕聲說著,雙目流露出作為一位父親的溫柔,“但是,大眾現在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哪個異類又制造了什麽爭端、殺了多少人這類新聞上。為了避免有人重蹈喬喬的覆轍,我只能這麽做。”

“還要繼續覆仇下去嗎?”

項峰搖了搖頭:“你說的對。無論理由是什麽,殺害孩子都是無法被原諒的。我不能再做出,有損喬喬名號的事了。”

他緩慢地站起身,趔趄地踱向窗戶。申姜禁不住沈聲說:“不管你太太了嗎?”

項峰淡淡地笑了一下:“她比我理智,也比我堅強。肯定,能走出來的。”他在窗前停步,面向大好藍天,雙眼映照著太陽的璀璨光輝,“對不起,喬喬。爸爸,不能來陪你了。你一定要在天國,快樂地生活下去。”

然後,縱身躍下——

最終,“手機觸手”案以項峰的死亡結束,第三名受害者也因甯安及時趕到並做了應急措施而幸運獲救。新聞媒體將此案報道出來後,雖然網絡環境在大體上並沒什麽改變,但起碼開始有不一樣的聲音出現了。為了感謝沈連寂在關鍵時刻提供的幫助,甯安特意買了一籃水果,抽空去看望他。

“其實除了練習冊,別的我也可以為你帶來。”

將《5年高考3年模擬》作為謝禮,甯安總感覺過意不去。可沈連寂卻不以為然,他翻開其中一本,一邊提筆做題,一邊冷若冰霜地說:“若非項峰手下留情,你根本救不下那孩子。你該謝的,不是我。”

甯安眼眸一暗,略有些遲疑地問:“沈連寂,為什麽你會知道,那孩子是下一個目標呢?”

準確來說,他想問的是:為什麽你會對我們這邊的情況了如指掌?

沈連寂置若罔聞,毫無回答的意思。甯安也自知問了個比廢話還無用的問題,於是略一嘆息,自問自答道:“你的‘溯源’能力,確實挺神奇的。”

沈連寂面無表情地繼續寫題:“仇薇琳的能力有兩個限制條件:一是註意力稍一分散便會預知失敗;二是有次數限制,最多三天使用一次。她昨天上午剛幫二組解決了一起案子,你下午再去找她的話,她一定會不顧路明宇的勸說而逞強。屆時你要面對的,可不只是路明宇的仇視那麽簡單。”

甯安垂下眼簾,無言以對。

“時間不早了,快點回去吧。”

“……嗯。水果,記得吃。”

帶著略顯寂寞的背影,甯安關上門離開了。沈連寂冰冷地放下筆,撿起掉在地上的一根長卷發,用打火機燒掉了。

傍晚,景少驊一面打著哈欠,一面望著車窗外。雖然他不太喜歡巡邏這活兒,但為了保護廣大市民的安全,哪怕會被無聊死,也必須硬著頭皮在巡邏車裏,和成天對自己沒好臉色的朱笠尬上三個小時。

夏季的白天總是十分持久,到了七點,天空也仍舊亮堂堂的。看時間還有很多,景少驊就隨便扯了個話題,“話說老朱,你為什麽總是讓我和你出來巡邏啊?信哥不能也排上嗎?”

他所謂的“信哥”,本名叫紀信,是朱笠的第一個監護對象,專門負責各種案子的前期調查和文書工作。他能憑具體物件構建出其所有人的幻影,而且由於性格靦腆,最聽不得別人誇獎或取笑他,否則便會面紅耳赤,渾身僵硬得像個機器人。當初景少驊也是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讓他勉強接受了“哥”這個稱呼。至於他為何執著於喊與自己同歲的人“哥”,純屬是閑著沒事找事。

朱笠置若罔聞。

雖然景少驊對紀信本人沒有任何意見,但一想到他能一直舒舒服服在辦公室裏對著電腦,不用出來經歷風吹日曬,心裏或多或少還是有點不舒服。突然間,一個不該有的念頭在他的腦海裏劃過,“該不會你是在特殊照顧他吧?”

朱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聲不吭。景少驊自討沒趣,閉上嘴不說話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還有十分鐘,巡邏任務就結束了,景少驊不由得如釋重負,緩了緩被朱笠那沈悶氣場壓得好似要抽筋的神經。然而就在他思索晚餐吃什麽時,伴隨著“砰”的一聲響,擋風玻璃上陡然出現了一個周圈布滿裂紋的小洞。朱笠猛然一個急剎車,隨後轉頭一看,只見汩汩鮮血正在從景少驊的胸口源源不斷地流出。

景少驊大概也意識到自己中了子彈,不由得微微一勾嘴角,甚是欣慰地笑了起來——他想,自己終於可以再見到景少柔了。而心境與其完全相反的朱笠則忙不疊按下監護器上的緊急按鈕,再摸出麻醉槍解開保險栓,跳下車,借著車門的掩護,全神貫註地戒備起四周來。

然而直至附二醫的救護車駛來,開槍打傷景少驊的人也沒進一步動作。

“景少驊中槍了?他還好嗎?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雖然景少驊如今已歸屬一組,但他畢竟是被甯安“招安”的,所以朱笠也就告知了這件事。

“人沒事,已經過了危險期了。但犯人使用了狙擊槍,離開時大概也把場地清理幹凈了,暫時沒發現任何線索。”

景少驊固然繼承了景少柔的能力,可他本身並非異類,體質只有普通人水平,故而現在還昏迷不醒。得知景少驊已無性命之憂,甯安不由得松了口氣。

然而究竟是誰,居然明目張膽地襲擊他?而且還用上了狙擊槍,絕不可能是一般人。

二人走進會議室,在戚宿秀和應月對面坐下。

戚宿秀面前堆了三大疊資料,每一份都用不同顏色的便簽做了標記,看得出他為了掌握部門的現況,費了頗大一番功夫。然而應月卻雙腿翹著桌子,半躺在座椅上玩手機,仍舊是一副惹人厭的目中無人樣。戚宿秀提醒他戴上耳機,也沒來段“前情提要”,便單刀直入地說:“姜正文要挾雷軒盜取研究院的內部數據,然後發給‘聖斯提反’;沈承信也在臨死前,承認自己向塞勒涅洩露了不少資料。可根據姜正文和‘聖斯提反’來往的郵件,他們無疑是塞勒涅的創立人。而以沈承信和姜正文在研究理念上的差異,前者應該不會加入後者創建的組織,後者也不可能允許他加入才對。”

“或許是‘聖斯提反’在其中做了手腳。”甯安鎮定自若地說明自己的猜測,“姜正文和雷軒離開後,塞勒涅就失去了掌握研究院內部情況的手段。為了填補這一缺失,‘聖斯提反’找上沈承信,並且向他和姜正文隱瞞了對方的事。”

戚宿秀微微點頭表示同意:“但阿克索案發生後,沈承信分明知曉塞勒涅和姜正文是一夥的,卻依然沒有斷絕和他們的聯系。你覺得這是為什麽?”

“大概,有什麽比研究理念還重要的理由吧。”

“對於這理由,你有任何頭緒嗎?”

甯安沈默頃刻,喃喃道:“……彌補錯誤。”

“彌補錯誤?”

“沈承信死前是這麽說的,而且他似乎非常後悔,把人當作實驗品。”

“向塞勒涅洩露實驗資料、放出郎若寧,就能彌補為了科研而雙手染上鮮血的錯誤?”

“笑死人。”應月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機,冷不防插話道,“大概是老糊塗了吧?連如此智障的謊言都會輕信。”

有那麽一瞬間,全場寂靜。而後,朱笠沈穩地開口:“除了姜正文、雷軒和沈承信,塞勒涅在研究院,應該還有其他內鬼。不然‘聖斯提反’怎麽知道姜正文不滿自身在研究院的待遇,以及沈承信十分懊悔做人體實驗的事?”

“關於這點,我們也在調查中。但目前還沒任何發現。”戚宿秀頓了一下,富有磁性的聲音低沈了幾度,“其實今天叫你們來,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告知。”他擡起頭,以隱藏於太陽鏡後、不見任何情感的目光地盯著甯安,“我們和雷軒的弟弟——雷璟取得聯系了。他稱自從飛往海外後,一直和父母老老實實地低調生活,一次都沒回過國。”

甯安驚愕地瞪大雙眼,整個人頓時僵住了。

“甯專員,”戚宿秀一字一頓,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巨錘砸在甯安的腦袋上,“你所遇見的雷璟,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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