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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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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八

上午,晨星一走進辦公室,就看見了安安靜靜地坐在座位上,已然開始認真摸魚的施楊。她眉頭一皺,氣沖沖地走過去訓斥道:“師父!醫生不是讓你靜養半個月再覆崗嗎?把別人的話當耳旁風也要有個限度!現在事情這麽多,要是倒下了可沒人照顧你!”

施楊雙目無神地瞧了她一眼,從煙盒裏抽出一根香煙糖。

“真是的!以前怎麽都沒見你這麽勤快!難道這次住院,醫生順便把你的懶癌治好了嗎?”晨星一把奪過對方手中的糖,“嘣”的一下捏碎了,“你就先老老實實在辦公室裏待著吧,等組長來了再和他商量如何收拾你!”

施楊:“……”

沒看出晨星還有當老媽子的資質,偷偷觀賞著這一幕的歐陽堯旭忍不住笑了。

“笑什麽?”晨星轉過頭,不容置疑地嗔視歐陽堯旭。歐陽堯旭立即正襟危坐,假裝自己是一只無心無肺的社畜。她微微一頓,忽然像想起來什麽似的,不由得神色微凝。

昨天結束巡邏後,史佩均連招呼都沒打一下,就直接回家了。雖然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何事,但單憑歐陽堯旭昨日回來時身上所攜帶的低氣壓,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辦公室外,與和玉笙並肩行走著的甯安出於同樣的憂慮,向他詢問了史佩均的狀態。和玉笙略微一頓,表情不太好看地回答:“渾身都是傷,但他卻道是摔的,叫我別多心。”

甯安深知自己作為組長,難辭其咎,一句“對不起”尚未說出口,就聽和玉笙道:“既然他說是摔的,那就當是摔的好了。他不想我追究,我便不追究。你也別追究了,好嗎?”

和玉笙明白甯安不會偏袒歐陽堯旭,但他們之間的恩怨,還是讓他們自己處理的好。甯安也認為這樣比較好,點點頭答應了。

說話間,二人已來到了辦公室。晨星剛要上前向甯安控訴施楊的我行我素,卻被突如其來的一通電話阻攔了。甯安把手機放到耳旁,安靜傾聽了一會兒後,掛掉電話道:“紹豐小區發生了一起命案,需要我們去處理一下。”

他說罷,將目光投向施楊,“施楊,書面工作就拜托你了。”

這話的意思再清楚不過——“現場的情況,我們自會去了解,你剛出院,就別操心了”。施楊淡淡地瞟了甯安一眼,倒也沒異議。

“甯安,”和玉笙忽然開口道,“轉到部門的案子,基本上都與異類有關吧?”

“嗯。”

“我……也想去。可以嗎?”

看著和玉笙那篤定中又帶著幾分緊張的神色,甯安點了點頭,回答道:“當然。”

“和老師,實在受不了的話,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吧。”

強烈刺激著和玉笙的視覺神經和嗅覺神經的,是如地毯般覆蓋著地板的大片暗紅色血跡和濃濃的鐵銹氣味——死者的雙眼血肉模糊,四肢和舌頭分別散落於四周,身軀扭曲地趴臥在床上,似乎直到死前最後一刻也沒放棄掙紮。雖然以前在照顧還未擺脫肉瘡的史佩均時,已經見慣了肉塊、也聞慣了血腥味,但當近距離面對此等慘不忍睹的場景時,和玉笙還是忍不住臉色發白、嘴角顫抖。他咬了咬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謝謝你,晨星。不過,我也是有相應的決心才跟來的,所以決不能在這裏退縮。”

負責和三組交接的蔔瑞瑉道:“那你可要好好忍著,不要吐出來哦。”

和玉笙低頭致歉:“抱歉,我會註意的。”

未料自己順著話頭的調侃竟換來一個鄭重其事的道歉,蔔瑞瑉一陣無語的尷尬,撇了撇嘴扭過頭道:“法醫初步推斷是失血過多而亡,詳細情況得等屍檢之後才能知道。因為來不及向聯絡科報備,我就先把你們叫來了。”

甯安問:“你認為犯人是異類?”

“嗯。畢竟也只有異類,才能通過手機殺人。”

蔔瑞瑉所說的“通過手機殺人”,並非指傳播具備心理暗示性的內容促使人做出殘害性命的行為,而是完完全全字面上的意義。報警人,也就是死者的母親稱,她當時正在廚房裏準備早飯,聽見兒子房間裏忽然傳出慘叫聲,便立即前去查看。就在她推開門的瞬間,死者的手腳、舌頭被從其手機裏伸出的黑色觸手扯斷,丟在了地上。隨後,觸手慢慢縮回手機,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消失了。

以上是蔔瑞瑉根據死者母親斷斷續續又不成條理的喃喃自語推測的,畢竟以她現在的精神狀況,實在無法進行溝通。他補充道:“犯人采取如此殘忍的殺害方式,說明他非常憎恨死者。按照這個方向調查的話,應該很快就能抓住他的尾巴了吧。”

離開案發現場的同時,由於懼怕見血而主動請纓去走訪周邊住戶的歐陽堯旭回來了。他挺直腰桿,一板一眼地向甯安匯報道:“死者十年前在外創業失敗,回家當起了啃老族。他似乎一直對此耿耿於懷,而且還單方面覺得別人瞧不起他,經常對其父母惡語相向。為了挽回顏面,他後來又在網上投資了好幾個項目,結果全部打了水漂,還是他爸給他還的債。”

“死者生前有任何仇家嗎?”

“結過怨的,有那麽幾個。不過他們現在好像都在外省,近些年也沒和死者來往過。”

“哎呀,咱們的歐陽少爺真是出息了。”蔔瑞瑉拍拍歐陽堯旭的肩膀,口不對心地表示欣慰,“短短時間內就查到了這麽多東西,咱們甯組長再也不用擔心後繼無人了。”

歐陽堯旭嫌惡地瞪了他一眼,立馬躲到了晨星身後。

“哈哈哈。”蔔瑞瑉幹笑了幾聲,正想把話題拉回正軌,卻無意間發現和玉笙的兜裏有什麽東西在動來動去。察覺到蔔瑞瑉的視線,和玉笙慌忙試圖掩飾,但那“東西”卻早一步從口袋中躍出來,攀上他的襯衫,眨眼間伏在了他的肩頭。

蔔瑞瑉蹙起八字眉,難以相信眼前所見:“……兔子?”

用“兔子”來形容這只僅有倉鼠大小的生物,其實不太合適。因為它除了通身的白色絨毛和一對高高翹起的耳朵外,其餘地方與普通兔子沒有絲毫相同之處:兩顆圓溜溜的眼睛水潤明亮,乍一看如黑曜石般漂亮,但第二眼卻令人頭皮發麻、心生仿佛會被其吸入深淵永不見天日的恐懼感;猶如血痕的猙獰花紋纏繞著它的脖子,從背部延伸至隱藏著利爪的雙腳上,仿佛隨時都會縮緊勒住它的皮肉,將其活生生四分五裂一樣。被它的恐怖樣貌所震撼,蔔瑞瑉不禁後退一步,五官扭曲得像被揉成一團的抹布。

“和老師,原來你把玉玉也帶來了啊。來,玉玉,到姐姐手上來,讓姐姐好好擼擼你。”

晨星一邊笑著,一邊朝“兔子”眼巴巴地伸出手。“兔子”漠然置之,紋絲不動。

“唉,果然沒吃的就騙不過來嗎?”

斜眼瞅著垂頭喪氣的晨星,歐陽堯旭鼓起腮幫子,惱她居然拋下自己去討好這樣一只醜不拉幾的玩意兒。

和玉笙不好意思地道歉:“對不起。為了避免現場被破壞,我一直讓它待在口袋裏。它應該是真的憋不住了,才跑出來的。”

“這無所謂啦。”蔔瑞瑉並非不滿和玉笙出現場還帶寵物,而是搞不懂他如此養眼的一個人,挑選寵物的眼光怎麽會差到這種境界,“你為什麽要隨身帶著它?”

和玉笙頓了頓,略有些害羞地答:“佩均說,它會替他好好保護我的。”

蔔瑞瑉茅塞頓開,一點也不羨慕地說:“唉,果然有老公的人就是幸福啊。像我這種母胎光棍,從來都沒被誰掛念過。”

“老公?”歐陽堯旭困惑不解,“為什麽是老公?難道不是老婆嗎?”

“呃……”蔔瑞瑉咳了一下,戰術性裝聾作啞。

歐陽堯旭又奇怪地看向晨星。晨星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於是他倆把探詢的視線轉向甯安。甯安一掃羞得無地自容的和玉笙,淡淡地說:“歐陽堯旭、晨星,你們留下來繼續調查死者的人際關系。我跟和玉笙先回部門整理已知的線索。”

“嘁!”歐陽堯旭掃興地咕噥了一聲,拽著向玉玉告別的晨星走了。蔔瑞瑉隨之收起笑臉,轉過身道:“那我也回去了。你們加油吧。”

“蔔瑞瑉。”甯安忽然出聲,“雖然還不能確定,但有消息表明,有人盯上了部門。你在外盡量小心一些。”

“部門被盯上了,最危險的難道不是你們嗎?”蔔瑞瑉不以為意地一笑,擡了一下手,“放心吧,我會註意的。”

蔔瑞瑉走後,甯安與和玉笙踏上了返回部門的歸途。由於車內開了空調十分涼爽,玉玉忍不住打了個哈欠,趴在和玉笙腿上睡了。和玉笙一邊撫摸著玉玉的脊背,一邊回想著深深地烙印在視網膜上的血腥現場,無意識脫口而出:“你們每天都要面對如此殘忍的場景嗎?”

甯安楞了一下,“也不是每天,但頻率的確很高。尤其是近幾個月。”

“這種事,最怕習以為常吧?”

“習以為常是很難的,頂多由不冷靜變得冷靜而已。”

知曉甯安是在安慰自己,和玉笙回以感謝的微笑。

車輛和行人屈指可數的街道,即使是在熾烈的驕陽之下,也顯得格外冷清。見前方亮起紅燈,甯安自然而然地把車停了下來。

“蔔瑞瑉的嘴不歸他的大腦控制,你完全不必在意。”

和玉笙怔了怔,隨即明白了他何出此言,“他說的是事實,我沒什麽好在意的。”

盡管和玉笙的語氣和笑容都十分平和,但甯安仍舊放心不下——和玉笙為這段感情付出了什麽代價,甯安一清二楚;史佩均為此有多責備自己,甯安也猜得出來。哪怕是一度決定把身體獻給風逸才的顧華,也不敢向家人透露只言片語。如今看來,最幸運的,唯有薛琴任和易弦了嗎?

黃燈閃爍著變成綠色。甯安不動聲色地踩下油門,繼續行駛。

“培訓機構那邊的工作呢?雖說要花一段時間設計網上課程,但你白天都在部門的話,就來不及備課了吧?”

“沒關系,我不用參與線上課程。”

甯安一驚,“為什麽?”

意識到對方誤解了自己的意思,和玉笙連忙解釋道:“魏琛他……也就是我老板,並沒有打算解雇我。他只是考慮到像網課這種可以覆制的授課形式,很難限定於我們機構內部。萬一流傳出去了,極有可能對我個人造成不好的影響。因此他說,等線下課程可以重新開始時,再喊我過去上課。”

甯安松了一口氣,“你遇到了一個非常好的上司啊。”

“嗯。”和玉笙將目光飄向遠方,“所以我很感激他。”

“誒?怎麽都沒人啊?虧我特地一大早趕來呢。”

今天也依然是一身乳白色的應月踮起腳,將右手平舉至額前,裝模作樣地眺望室內。他嘴上一副失望至極的口氣,內心卻恰好相反——朝思暮想的人不在固然有些遺憾,可某個意料之外的身影,倒真教他驚喜不已。

“哇喔!這誰啊?不是策處科三組上一任組長、大名鼎鼎的施楊嗎!”他興奮地沖過去,仿佛見到了憧憬已久的英雄般,熱情洋溢地搭話道,“好久不見啊,我親愛的老朋友!剛出院就迫不及待地來上班,是被現任組長逼迫的,還是在住院期間腦子進藥水了?”

施楊充耳不聞,自顧自編寫報告。

“唉,就算被現任組長調教得肯幹活了,無視人的本事還是一如既往的一流啊。”自討沒趣的應月依舊不死心,一個勁兒地滔滔不絕,“哼,算了。反正我也是來找晨星的,和你沒關系。對了,晨星去哪兒了?為什麽整個辦公室內,只有你一人?啊,失敬,原來還有歐陽家的兩條小母狗啊。不得不說,歐陽少爺雖然人挫了點,但這方面還是挺有品味的。”他一瞥默然蹲坐在角落裏的鐘軼和鐘晴,輕蔑一笑,“這麽多人出動的話,難道哪裏的異類又不安分了?哎喲,可真是辛苦呢。徒弟在外奔波勞累,師父卻在這兒偷懶享福嗎?要不要我告訴你徒弟,”他湊到施楊耳畔,虛著聲音說,‘你的師父,曾經可是想殺了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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