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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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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五

離開部門後,和玉笙與史佩均買了些慰問品,去看望沈連寂。由於屋內人對敲門聲毫無回應,和玉笙便用甯安給的備用鑰匙開了門。

午後的太陽雖不比正午會兒能把人活生生烘成幹屍,但也不如陰雨天那般暗淡無光。然而一打開門,一股仿佛從內部滿溢出來的陰森涼氣卻悄然無息地順著門框爬上裸露在外的皮膚、滲透進皮肉之下,當即令二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和玉笙定了定神,率先脫鞋入內道:“連寂,我是和老師。我和佩均一起來看你了。”

“……”

據甯安所說,沈連寂最近一直把自己封閉在秦源野的房間裏,一步也未踏出去過。雖然他安排了人給他送飯,但每次都是怎樣送去的、怎樣被收回來的。某天他餓暈過去後,甯安連夜帶他去醫院打葡萄糖,之後又因他仍舊拒絕進食,不禁訓斥了他幾句。挨了一頓罵後,沈連寂終於肯乖乖吃飯了,但食量極少,勉強不至於再被連夜送去醫院的程度。

主臥內,沈連寂正戴著圓框眼鏡,專心於功課。和玉笙本還擔心他的狀態已經差到必須臥床療養的地步,見此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連寂。”

聞聲,沈連寂緩緩轉過頭,於看見和玉笙的瞬間楞了一下。接著,他如同回憶起眼前人是誰一樣,呆滯的表情漸漸沾染上作為一個活人的生氣:“和老師。”

和玉笙微笑著上前,俯身瞧了瞧書桌上的課本和練習冊:“你現在都在自學嗎?”

“嗯。因為已經沒有老師教我們了。”

和玉笙噎了一下,安慰道:“不用擔心,肯定有新學校可以去的。”

“會嗎?”沈連寂垂下眼簾,回頭看向練習冊,“教育局取消了暑假補課計劃,中小學和各大高校也都停課放假了。異類的事一天不解決,社會就一天無法恢覆正常的秩序吧。”

“這……”和玉笙無從否認。

“不只是你們學生,我們做生意的,也受到了莫大的影響。”史佩均一邊走進來,一邊挑釁似的說,“如果世上沒有異類……不,沒有怪胎的話,一定會和平許多吧?”

沈連寂淡淡地道:“和平僅能在局部地區的一段時間內實現。只要有活物,就不可能徹底實現和平。”

史佩均輕笑一聲:“你的處事態度也太消極了些。不過,現實也的確如此。只有智障才會期盼永遠的和平。”

或許是童年的經歷使然,史佩均待外人的態度向來不怎麽友好,臉色也是能有多臭就有多臭,但那種“不友好”和“臭”,純粹是不願和對方扯上關系,不包含絲毫敵意。然而他此時的語氣,顯然帶有針鋒相對的意味,乃至於在察言觀色這方面遲鈍到缺根筋的和玉笙都察覺到了。他頓了頓,下意識開口,卻冷不防被搶先了:“玉笙,我肚子餓了。”

“肚子餓了?”單純的和玉笙被轉移了註意力,他低頭看了眼手表,見已超過四點,覺得也是時候了——他這次來除了探望沈連寂外,還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監督他好好吃飯,“那我去準備晚飯好了。連寂,能借一下廚房嗎?”

“嗯。”

“有什麽想吃的嗎?”

沈連寂輕輕地搖了搖頭。

史佩均不開心地撅起嘴:“壞玉笙,就問他有什麽想吃的,都不問我。”

和玉笙知道他這是在借口撒嬌,忍不住笑道:“你還有什麽好問的?你喜歡吃什麽,我還不清楚嘛。”

史佩均心滿意足地一揚眉,沒再“挑刺”了。等和玉笙走出臥室後,他仿佛初見沈連寂似的,來來回回、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幾眼。沈連寂不予理會,自顧自寫題。

一會兒後,史佩均開口嘲諷道:“還以為你會‘瘋’成什麽鬼樣子,結果不挺好的嘛。既老爸的案子成為未結案後,女朋友和叔叔又叛變了。哼,你的人生可真是多災多難啊。”

“……”

“甯安相信你,但我不。或者說,我巴不得你是‘黑’的呢。畢竟對於我而言,像部門這種臭屎坑,早日毀了才好。”

沈連寂冰冷地對上史佩均的帶刺視線,語調毫無起伏地說:“部門的背後,是政府。推翻部門,意味著要與整個國家為敵。”

“所以塞勒涅才到處集結勢力,難道不對嗎?”史佩均說罷,忽然嗤笑了一下,“不過,確定不是癡人說夢麽?別說核武器了,單一發原子彈下來,都得去閻王那兒報到。人類要是動真格了,異類連渣都剩不了。”

“劉禪嗣可以活下來。”

話音一落,史佩均頓時怔住了。他呆呆地盯著沈連寂,宛若服了般一聳肩:“確實。如果是他的話,多少有活下來的幾率。這麽說,我得趁早抱緊他大腿啊。”

沈連寂冷冷地旁觀他的反應,在最後一個等號後面寫下答案:“畸形體的變化,全部來自於你自身的變化。”

史佩均緘默頃刻,裝作不以為意地說:“哼,你還真是什麽都知道啊。難道每個人在你眼裏,全都是‘裸奔’的嗎?”

“……”

“算了。不打擾你學習了。我去幫玉笙做飯了。”

次日,史佩均跟隨甯安外出巡邏,和玉笙則留在部門向晨星學習如何處理文書工作。此刻雖是通勤高峰期,但路上車輛寥寥無幾,行人稀疏,好似有某種惡性傳染病在四處傳播,導致大家都不敢出門一樣。盡管平日也總是看著這幅光景去上班的,但由於公司位於市中心,史佩均倒也沒怎麽註意,反而還覺得不用擠地鐵真是太好了。如今坐在巡邏車裏,出於身份角色的變化,他的想法也隨之改變了:“深居簡出相較於在路上晃悠而言,遇到危險的可能性是要低一些,可誰也無法保證某些極端分子不會不請自來。果然異肽素普測是必須的嗎?”

突如其來的感慨,令甯安略感驚訝:“你覺得人類和異類,還是分開生活比較好?”

“井水不犯河水,是減少紛爭的最佳途徑。但這難就難在,異類是人類生產出來的。就算日後不再進行異肽素實驗,怪胎的出世也沒法避免。如果非要人類和異類劃清界限的話,可能就要走‘烏托邦’路線了。”

“你是指人類的‘烏托邦’,還是異類的‘烏托邦’?”

“不管是哪一方的‘烏托邦’,感覺都不太妙。從這點來講,人類和異類,好像已經互不可缺了。”

甯安沈默片刻:“你的思考相當深刻啊。”

史佩均頓時笑出了聲:“隨口胡扯而已,你還當真了?”

“即使是隨口胡扯,也具備相當的含金量。說是受教也毫不為過。”

“是嗎?興許是跟玉笙在一起久了,也沾染了點他的壞習慣。”

甯安微微一笑,沒再接話。史佩均也轉頭觀望窗外,安靜了下來。一圈巡視結束後,後者忽然問道:“現在還有安排普通民警出來巡邏嗎?”

“有。畢竟只靠我們的話,實在是分身乏術。不過部長和警察高層經過協商後,給所有警員配備了專用於異類的麻醉槍,所以之前的慘劇,應該不會再上演了。”

毋庸置疑,甯安口中的“之前的慘案”,是指上個月的警察殺妻案。這案子剛發生那會兒,主流媒體還嚴守著“禁言”政令,沒發表一篇相關報道。然而此次杭城七中事件過後,各大媒體仿佛終於忍受不了擠壓已久的怨念似的,把曾經秘而不宣的種種內幕——8·8公交縱火案、某高中畢業生神秘失蹤事件、植物園人形樹案、燕川樂園事件、嘉定療養院怪獸襲人事件、宜青公寓案、夢幻島事件等全部“傾洩”了出來,而由此引發出的沖天怒火,則將隔三差五就要撕逼一次的網友們燒成了團結一致——“將異類趕盡殺絕,還人類一片生存的凈土”是眾多口號中最響亮的一條。

不過所有的吶喊和義憤填膺,目前都僅限於網絡而已。這份怒火究竟是否會點燃現實,尚不可知。

“或許,也快了。”

史佩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以無法為他人察覺到的音量,喃喃自語道。

“哇,真不愧是語文老師出身!寫的文章實在是太漂亮了!跟你一比,我的簡直比小學生作文還不如!”

面對晨星的由衷讚嘆,和玉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方才,他根據聯絡科送來的資料,把近期社會上的異類活動情況整合成了一份報告,不僅詳略得當,用詞也十分嚴謹,而且閱讀感格外順暢,一點都不像枯燥乏味的公文。

“可以的話,我就直接發給你了?”

“嗯嗯!有和老師在,簡直幫大忙了!”

“還有其他工作需要我做嗎?”

“啊,沒關系,剩下的我來完成就行了。對了,組長讓我轉告你,他已經幫你開啟了訪問部門內部系統的權限。賬號和初始密碼都是你的名字。”

“謝謝。”

晨星走出幾步,忽又想起了什麽,馬上折了回來。她瞄了一眼在自個兒座位上一邊憤憤地碎碎念、一邊大力敲擊鍵盤的歐陽堯旭,悄悄問和玉笙道:“和老師,你知道歐陽堯旭和史佩均之間,有什麽過節嗎?”

和玉笙楞了一下,隨即回想起今早,歐陽堯旭在看見自己和史佩均時所露出的近乎憎惡的神色,輕聲回道:“歐陽堯旭的表哥,是因為我們遇害的。”

晨星大吃一驚。

“那時候你不在,不知情也很正常。”和玉笙說著,目光微微暗淡下來,“可即便如此,歐陽堯旭的父親還是出面收購了史氏,甚至還讓佩均到歐陽集團學習。這對於他來說,委實難以接受吧。”

“所以他才在那張紙上……”

“那張紙上?”

見和玉笙投來奇怪的眼神,晨星當即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忙不疊掩飾道:“和老師,你先休息吧,下午還要繼續麻煩你呢。那麽,我回去工作了。”

她飛快地說完,匆匆溜回了自己的位置。和玉笙楞楞地目送著她,隨後集中起精力,目光堅定地面向電腦。

——從這一刻起,他將再也無法回歸普通人的世界了。

中午,晨星照常和歐陽堯旭一起去食堂吃飯。然而這貨今兒又不知哪根筋出問題了,一路上鼻炎發作似的哼哼唧唧,問他有什麽事,他就不快地轉過頭,嘴巴翹得比鼻子還高。若是平日,晨星早就一腳踹過去了,但考慮到今日情況特殊,她便好聲好氣地主動替他刷卡,還哄孩子般地說:“今天下班後,我們去哪裏玩一玩吧?”

話音一落,歐陽堯旭立馬兩眼發光,但隨即又故作矜持地咳了兩聲,擺出一副正人君子的面孔:“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女人,你以為本少爺有那麽好騙嗎?”

對於歐陽少爺時不時的裝腔作勢,晨星已經完全習慣了,故而也懶得浪費唇舌吐槽。而且他要是真心情不好的話,表情根本不可能這麽生動。她眉頭一展,放心了:“好吧,當我什麽都沒說。”

歐陽堯旭登時急了,差點從凳子上跳起來:“等等,為什麽要當你什麽都沒說?!”

“你不是說我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嗎?為了自證清白,我當然得把話收回來了。”

“你……你這個言而無信、出爾反爾的混蛋!”歐陽堯旭陡然氣得面目猙獰、眼圈通紅,“不懂什麽叫說出去的話好比潑出去的水嗎?你當它還能像淘寶一樣七天無理由退貨呢!我不管!你既然說出了這句話,就必須做到!”

被對方一番無理取鬧,晨星面不改色,氣定神閑地道:“可我不想被人誤會成是一個居心叵測的壞女人啊。”

歐陽堯旭漲紅著臉,低頭坐著一動不動。而後,他以快要哭出來的聲音,咬牙切齒地說:“你答應我一個要求,我就不懷疑你別有所圖。”

晨星幹脆利落:“行。”

歐陽堯旭的腦袋埋得更深了:“以後,不許跟別的男人靠得那麽近,也不許表揚他們……”

“嗯?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不!索性你以後只能和我挨得那麽近、只能表揚我一個人好了!”

歐陽堯旭猛地擡起頭來,令晨星嚇了一跳。她怔怔地看著面紅耳赤又氣勢洶洶的前者,不甚理解地問:“我和誰靠得近、表揚誰,和你有關系嗎?”

“當然有了!”

“有什麽關系?”

“這……”歐陽堯旭語塞片刻,氣急敗壞道,“我說有就有!問那麽幹嘛?一句話,到底答不答應?”

晨星略微委屈地蹙了蹙眉:“我就算答應了你,也做不到啊。我們還要出現場,不可能不和他人近距離接觸。”

“那……那表揚呢?”歐陽堯旭嘟著嘴咕噥道,“表揚總可以吧?”

“表揚的話,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聽此,歐陽堯旭興奮地一拍桌子站起來,嘹亮的聲音響遍整個食堂:“今天,在場各位的午餐錢,由我歐陽堯旭大少爺包了!你們就給我敞開肚皮使勁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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