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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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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

雖然最近的社會形勢越發趨於平穩,但凡稍微有點腦子,就知這僅是暴風雨前的平靜罷了。在執行完巡邏任務的歸途中,晨星望著街上形形色色的路人,忽然自言自語似的喃喃道:“師父,名分對於人而言,非常重要嗎?”

施楊雖然臉上波瀾不驚,但他下意識猝然踩下剎車的行為,卻暴露了晨星此問帶給他的驚詫與動搖。下一秒,交通信號燈由黃轉紅。施楊面沈似水地轉過頭,一言不發地盯視著她。

晨星絲毫沒註意到施楊的目光一改往常的渙散慵懶,猶如刀一般鋒利。她略略低下頭,像上課開小差的學生一樣,漫無目的地打量著放在雙腿上的左右手:“昨天,我腦子裏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他說我真正想要的,不是所謂的聯系,而只是個能讓我依存的名分;還說他的替代品,要多少有多少。盡管不清楚他是誰,又為何對我說這些話,但我感覺他和他說過的話,並不是我妄想出來的。”

施楊轉回頭,恢覆了平日那對萬事萬物興趣全無的目空一切。

“他或許,在我空白的那段記憶中吧。”晨星微微偏首,瞄著施楊的側臉道,“師父,我果然還是該回憶起來嗎?”

施楊無言片刻,見紅燈結束,慢慢地踩下了油門:“你的事,你自己定。”

“……新成員?”

“沒錯。”看著意想不到自己會拋出這個提議的甯安,範冰似是挺滿意地笑了,“食人鬼反叛,沈連寂又是半個廢人狀態。雖說他倆本就不是一直在崗,但關鍵時刻也能派上不小的用場。為了彌補他們的空缺,我當然得設法給你增派人手啊。”

“不用了。”甯安斷然拒絕,“我的部下都是非常優秀的人,所以即使暫時失去了秦莘野和沈連寂,也無需借助他人的幫助。”

“哼,”範冰輕蔑地勾起嘴角,一臉遺憾地說,“這麽有自信的話,我就不強加於人了。省得在背後聽到說我是別有用心的嘀咕聲。”

固然不明範冰是否知曉了自己對她的懷疑,甯安充耳不聞其挖苦,嚴肅地問:“副科長,雖然我未聽歐陽堯旭明言說過,但他曾表示,您安排他成年後立刻進入部門,是因為這是他該背負起的責任。敢問這份責任,究竟是什麽?”

範冰不為所動:“這和你有關嗎?”

甯安正氣凜然:“歐陽堯旭是我的下屬,關心他是我的分內事。”

“好一個分內事。”範冰心口不一地讚賞道,“那麽想知道的話,直接問堯旭不就行了?何必拐彎抹角地向我尋求答案呢?”

“我明白了。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就先回去工作了。”

甯安幹脆利落地放棄追問,向範冰略一欠身,告辭了。範冰凝睇著他帶上辦公室門的背影,眼神霎時變得陰冷起來,同時耳畔響起了風逸才的輕佻聲音——

“副科長,親愛的甯組長,似乎已經在懷疑你和我們關系了。”

出了副科長辦公室後,甯安徑直來到科長辦公室前,伸手敲了敲門:“科長。”

“進來吧。”

甯安應聲開門入內,快步於桌前站定。見其並非一副談論一般公事的表情,焉然立刻猜到了他接下去要說的話,不禁正襟危坐。

“科長,恕我直言。”沈默了片刻後,甯安堅定地開口道,“據我所知,您育有的一子一女,一個在外出游玩時不慎溺亡,屍身至今仍下落不明,一個於出生後沒多久,因先天不足而不幸夭折了吧?”

甯安這番話勾起了焉然某些不太願面對的回憶。她怏悒一頓,帶著經年的淡淡悲傷,語氣平緩地說:“盡管沒有明文規定,但在部門、研究院和收容所工作的人若有了孩子,必須把孩子的血液送去做克勒庇檢測。而一旦檢測結果為陽性,孩子和父母的下場如何,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猜得出來吧?”

“……”

“結婚的時候,我並沒有想那麽多,畢竟胎兒異化概率只有0.2%不到。然而正應了墨菲定律,你越怕什麽,什麽就會降臨。不過好在檢測員和我私交不錯,結果出來後,她立刻幫我隱瞞了下來。但顧及紙包不住火,為了我,同時也為了孩子著想,她勸我放棄他。”

“這個孩子,就是‘榴蓮’嗎?”

“本名叫樓蓮。”焉然淡淡地笑起來,“最終,我接受了那位檢測員的建議,把樓蓮托付給了一個有領養意向的家庭。雖然那對夫婦把他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撫養,但他遠比我們想的聰明敏感。某天,他突然找上我,問我是不是他的親生母親。”

“……”

“我竭力裝成一副不知情的樣子,但終究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當場哭了起來。結果一不小心沒控制好情緒,被送到醫院以後,才得知自己又懷孕了。”

“……”

“明明每次都做足了避孕措施,卻還是懷上了。因此在家修養的那段時間,我一邊想著這孩子或許是我命中註定,一邊又擔心她會重蹈她哥哥的覆轍。不過最終,我決定把她生下來。因為我不想再拋棄自己的孩子了。”

看著漸漸無法隱藏悲痛之情的焉然,甯安難以保持鐵面無私的高冷姿態,稍稍動容了。

“敏敏她……這是她的乳名。正式的名字還沒定下來,她就被宣判了死期。”焉然抹了抹溢出眼眶的淚水,盡力克制下於心頭蔓延開的哀戚,然而她那端莊矜持的領導者形象,卻在痛徹心扉的洪流面前岌岌可危,“我丈夫不知道我工作的特殊性,所以沒說什麽。但樓蓮卻讓我求助部門。”

甯安倏地一驚。

“這個方法,我當時並非沒考慮過。可我已經昧著良心違反了一次專員守則,而且即使研究院治好了敏敏的病,部門也一定不會讓她回到我身邊。所以我……”說到這兒,焉然忍不住握起拳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把嗚咽硬生生壓在喉嚨裏,“但樓蓮卻認為我對敏敏見死不救,甚至還和養父母斷絕關系,離家出走了……”

“您是什麽時候發現他加入了塞勒涅的?”

“研究院爆炸那晚,我帶著支援隊伍沖入現場,看到他在我面前一閃而過。雖然只有一瞬間,他的衣著裝扮也變了很多,但我還是立馬認出了他……”

甯安靜默少卿,昂首挺胸,堅決地說:“科長,我相信您不是塞勒涅的內鬼。然而您無法在公事和私情之間做出選擇的話,必定會給我們日後的行動造成不便。因此對於我之前‘容我考慮幾天’的答覆,抱歉,我暫時不會和您分享關於內鬼的情報了。”

“我明白,本來就是我的問題,你無需道歉。”焉然自知犯下了不能被輕易原諒的過錯,故而也沒期望能得到肯定回覆,“範冰那邊,我會盡量關註的。若有什麽可疑之處,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的。”

“麻煩您了。”甯安禮貌地告退。

“也就是說,她想抹去自己的人格,從而把自己的身體獻給她妹妹?”

“簡單而言,正是如此。我這邊的工作完成後,就需要你的一臂之力了。”

回憶著秦源野在自己面前割喉昏倒的場景,戴素楠一邊翹著二郎腿,一邊抓起一旁的茶點送進嘴裏,感覺頗為有趣地嘴角一揚:“原來那是最後的掙紮啊。真是個別扭的孩子。”

約瑟夫優雅地呡了口紅茶,以微笑表示讚同。

“雖然和我以前的做法有些不同,但讓陰陽相隔的相愛之人重逢團聚,是我的使命。這個忙,我幫了。”

“那真是太好了。”

“不過,我有一點理解不了。”

“哪一點?”

“她既知我能轉移人的靈魂,又為何只叫你拜托我安置她妹妹的魂魄,而不幹脆讓我把她的靈魂從其體內抽離呢?由我來的話,肯定比你折騰那些亂七八糟的催眠療法省事。”

面對戴素楠的疑問,約瑟夫游刃有餘地淺淺一笑:“是我不好,沒有及時糾正你話中的錯誤,導致了你的誤會。”

“錯誤?”

“準確來說,秦小姐不是讓我‘抹去’她的人格,而是使其永遠陷入沈睡,把身體的控制權交給她妹妹。”

“這樣和抽離靈魂有任何區別嗎?”

“當然。一旦靈魂離體,她的身體就徹底成為了她妹妹的所有物。無論沈同學對那副身體說什麽做什麽,都與她無關。但如果她只是陷入沈睡的話,情況就大相徑庭了。”

“原來如此。”戴素楠恍然大悟,“這我還真是沒想到呢。不得不說,實在是卑鄙得不行,卻又莫名教人心疼不已呢。”

“這是她和沈同學在一起的唯一方法,稍微卑鄙一些,又有何妨?”約瑟夫擡起眼皮,以含著深不可測的笑意的探尋目光,安靜地端詳起戴素楠來。盡管這目光十分柔和,戴素楠卻仍感到了些許不自在。

“戴小姐,江先生,依舊沒有回來嗎?”

由於話題轉得毫無預兆,戴素楠驚愕了好一會兒後,大腦的神經沖動才一點一點地重新連上。她垂下頭,頗為沮喪失落地哀聲道,“自從在地鐵裏被那個大叔碰了之後,我就再沒有見過他。不管我怎麽呼喚他,連一丁點的回應都沒有。我甚至懷疑,他不要我了……”

“你覺得他是故意躲著你的?”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可能性。”

“你認為他為什麽這麽做呢?”

戴素楠扯了扯頭發,相當混亂煩躁地搖了搖腦袋:“我要是知道的話,也不會每晚痛苦得睡不著覺了!“

“江先生愛著你。”約瑟夫溫柔細語道,“因此毋庸置疑,他只會采取於你有利的行動。”

“哼。”戴素楠紅著眼睛,不屑一笑,突然爆發了出來,“若真為我好的話,就別離開我啊!為什麽不願和我融為一體呢?明明融合的時候,是那麽溫暖,那麽舒服,那麽令人安心……都怪他們!全是他們的錯!如果不是他們的話,江澤也不會……”

看著神情驟然變得怨憤惡毒的戴素楠,約瑟夫滿意一笑,安慰道:“不錯,都是部門的錯。假如沒有部門的話,就無人介入你和江先生之間,進而令你們二人被迫分離了。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他故意頓了頓,明明距離戴素楠有些距離,可在她聽來,約瑟夫的聲音卻宛若要刻進其骨髓似的,於她耳畔響起,令她霎時寒毛直立,“是部門。”

“隱居”地下後,約瑟夫仍然不忘他的老本行,每日兢兢業業地給需要幫助的異類們做心理咨詢。而他的原助手劉嬋娟因為被弟弟惡語相拒而嚴重自閉,於是便由谷謝繼任了。每次約瑟夫給患者進行治療時,谷謝都會老老實實地守在門口,等待裏邊完事。

“毀了部門……毀了部門……毀了部門……”

見戴素楠一副好似被下了奪魂咒的模樣,一面上下唇不斷閉合開啟地念念有詞,一面雙眼失焦、如僵屍般搖搖晃晃地離去,谷謝視若無睹地轉身進屋收拾茶具。

“你羨慕嗎?”

“羨慕什麽?”

“他們可以自如地活用自己的能力。”

谷謝驀地手上動作一頓,接著若無其事地把還剩了幾塊餅幹的盤子放到托盤上,“為什麽?”他直起身子,看約瑟夫的茶杯行將見底,便問:“要我再為您沏一杯嗎?”

約瑟夫微微一笑,答非所問:“人活在世上,即使百般不願意,也會處處受到限制。為了突破這窘況,有人選擇犧牲他人、成就自己,有人默默隱忍,最終使自己千瘡百孔、體無完膚。所以我非常希望被上帝解開了一道枷鎖的‘你們’,終有一天能突破一切束縛,回歸最真實、最根本的自我。”

谷謝無動於衷:“這種東西,就算實現了也沒什麽卵用。”

約瑟夫輕聲笑了笑,飲盡了最後一口茶:“如果我說,我有法子祛除你身上的疤,你打算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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