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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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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七

關於景少驊的處分,部門上層討論了很久——他雖然身為普通人,卻和異類一樣擁有特殊能力,無疑比異類還珍稀。最終,擺在他面前的是兩個選擇:作為監護對象留在部門,抑或是作為實驗體被送往設施。

“這還用選嗎?當然是前者啦前者。被當成實驗小白鼠什麽的,我才不要。”

關押室內,身穿白色囚服、四肢戴著鐐銬的景少驊聽完甯安的話,毫不猶豫地給出了答覆。甯安無奈地籲了口氣,道:“站在你的角度,的確只能選擇留在部門。然而監護對象受到的限制頗多,你也別期望能像以前一樣隨心所以地生活。”

“怎麽?你是在擔心我嗎?明明我對你認識的孩子做了那種事?”

景少驊微微側頭,打量甯安的眼神充滿了戲謔。甯安面不改色,坦然道:“一碼歸一碼。從今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盡管歸屬不同的組,但肯定會經常見面。再說,趙慧慧也康覆得差不多了,沒必要揪著過去的事不放。”

“哼,你還真是寬容啊。如果是我的話,肯定要他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你已經付出代價了——後半生的自由。”

景少驊輕笑了幾聲:“這對我來說可不是什麽代價。不過,好吧。既然這是我的‘契機’,那我也就借此機會做個好人好了。其實除了那個女孩外,我還在另一個人身上植入了花莖。”

甯安頓時一驚:“誰?”

“一個不認識的人。年齡不大,可能二十歲都沒到吧。”景少驊轉身走開,“被你們抓住的前一天晚上,我去倒店裏的垃圾時,發現他倒在垃圾桶邊一動不動、沒有氣息。然而我前一秒才撥出110,他後一秒就給我覆活了!真是令人不快的家夥!”

“……覆活?”

“話說在前頭,絕不是我搞錯了哦。”景少驊回過頭,露出一個壞笑,“我可是親眼看見他身上的口子自己合上了。”

“合上是指,傷口自行愈合了嗎?”

“是啊,所以我當場氣昏了頭。”景少驊仿佛在講別人的事似的,語氣格外漫不經心,“聯想到柔柔的死,我眼前就一片血紅——為什麽他可以覆活,而柔柔卻不行呢?於是我抱著要他好好品味一下什麽叫生不如死的滋味的心理,把一截花莖刺入了他的小臂。他被我嚇了一跳,緊接著飛快地奔走了。”

甯安神色凝重:“他身上的口子是……”

景少驊聳了聳肩:“誰知道呢。就筆直的一條,感覺不像是仇人搞的。”

甯安垂眸沈思片刻,“為什麽告訴我這件事?”

“都說了要做個好人,當然得把自己曾經犯下的罪孽全部公之於眾啊。”

“但你也說了,你想讓他好好品味一下什麽叫生不如死的滋味。”

景少驊略微詫異地看了甯安一眼,隨即如孩子般笑了起來:“是啊。看來比起做好人,我還是更想確認一下他究竟有沒有品嘗到什麽叫生不如死的滋味呢。”

回到辦公室後,甯安推開椅子,身體無力地沈了下去。出於私心,他並不想查出被景少驊偷偷植入花莖的人是誰:一是因為死而覆生的能力應該傷害不了他人;二是因為一旦被找到,無論他是否願意,都必須得服從部門管理,否則便只有死路一條。然而甯安也明白,景少驊所看到的僅僅只是單方面的,而且被植入花莖後,即使原本不具備多少危險性,也會變得異常殘暴嗜血,所以不能放置不管。更何況,自己與景少驊的對話毋庸置疑被監控攝像頭錄下來了,若裝作不知情,絕對會被問責。

……“賣身求榮”嗎?果然選擇從內部改革的話,終究逃不過被同化的命運嗎?

他自嘲一笑,下意識緊緊握緊雙拳。而後,他松開手,走到外辦公區,對晨星道:“晨星,景少驊稱他在他工作的奶茶店後門附近,給一個偶然遇見的人植入了花莖。因為那個人有可能是異類,你現在去叫上一名畫像員,讓景少驊描述一下那個人的外貌特征,然後把畫好的畫像拿過來給我。”

“是!”

晨星應完,立刻小跑著執行任務去了。察覺到歐陽堯旭的視線,甯安問:“怎麽了?”

“沒……沒什麽!”歐陽堯旭慌慌張張地低下頭。隨後,他保持著文件擋臉的姿勢,悄咪咪瞄了眼正要回組長辦公室的甯安,牙疼似的問:“為什麽知道那個人可能是異類?”

“據景少驊描述,他似乎死而覆生了。”

“死而覆生?”

“具體情況還得等找到他後才能明了。不過,也有可能像魯少奇一案一樣,只是個誤會。”

歐陽堯旭微微撅起嘴,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瞼。甯安看了他一眼,無言回了辦公室。

一個小時後,攜畫像而歸的晨星順便帶來了範冰讓甯安去她辦公室的命令。由於每次被範冰“傳喚”都沒好事,有那麽一瞬間,甯安真心感覺肚子疼。然而逃避會招致更大的麻煩,於是他便在一句“我知道了”中站起身,踏上了“慷慨就義”的道路。

副科長辦公室內,盡管範冰仍舊擺著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子,但由於有朱笠在,甯安料想自己應該不是為了被挑刺才被叫來的。不過他並沒有就此放松下來,畢竟朱笠的表情實在是太難看了。片刻的沈默後,朱笠率先開口道:“一周前,附二醫收治了一位瘢痕患者。由於他的癥狀比較嚴重,醫生最終決定給他手術切除身上的疙瘩。然而做術前準備時,檢驗師在他的血液中檢測出了微量異肽素。”

“這位患者是異類?”

朱笠搖了搖頭:“因為檢測出的含量遠遠低於平均值,保險起見,我讓鑒定科驗了下他的DNA。結果顯示,他只是個普通人。”

甯安皺起眉:“為什麽會這樣?”

“我們也是和他家人軟磨硬泡了很久才知道了答案:這個人曾做過腎臟移植手術。而用於移植的腎臟,是從黑市買來的。”

甯安恍然大悟:“難道他是因那個腎臟才……”

“沒錯。”朱笠神情嚴峻,“檢驗結果表明,那腎臟的原主是名異類。而那位患者也實則並非瘢痕體質,只不過受了異肽素的影響,創口才無限增生的。”

“也就是說,異類的器官混進黑市了嗎?”

“嗯。其他城市也出現了類似的情況。單就燕川市而言,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三次的話,那麽至少有三名異類牽扯其中了?”

“不,”朱笠忽然擡眼直視甯安,眼神堅定不容置疑,“只有一人。”

“一人?”

“移植進那三人體內的腎臟,全部來自於同一人。”

“這……怎麽可能?”雖然明白對方沒有在開玩笑,但由於此事過於難以置信,甯安一時有點接受不了,“就算異類的細胞修覆速度快於常人,也不可能再生出缺失的器官啊!”

“怎麽不可能?”範冰突然開口道。她雙手支著下巴,盯視甯安的目光充滿了輕蔑的笑意,“你的組員,不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嗎?”

不知為何,範冰今天的笑容格外瘆人,於無形之中散發出來的咄咄逼人的氣場與往日那個向來只會拿下屬出氣的罵街上司簡直判若兩人。甯安明白她是在刻意針對自己,於是立刻冷靜下來,斬釘截鐵地道:“沈連寂是不可能參與進器官買賣的。”

“他當然不可能了。”範冰換了個姿勢,陰冷地笑道,“即使是沈院長的侄子,如此亂來的話,我們也會困擾的。”

身為三組組長,甯安自然知曉沈連寂是設施出身的怪物,也知道將他變成怪物的,是他的親叔叔。既然沈連寂的超強自愈能力來自於異肽素實驗,那麽出現第二個擁有相似能力的人,也不足為奇了。於是甯安以委婉的方式詢問道:“沈連寂認識他嗎?”

“你以為我為什麽要讓你知道一組負責的案子?”範冰冷笑著反問,“沈迷學習是好事,但也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否則就得不償失了。你說對吧,甯組長?”

出了副科長辦公室,甯安猶如劫後餘生般,不自覺長出了一口氣。朱笠倒是對範冰的反常見怪不怪,語調平淡地問:“那個人的檔案,要看嗎?”

甯安楞了楞,立即明白過來朱笠所說的“那個人”是誰,故而連忙點了點頭。

由於設施實驗的保密性,檔案主人在2001至2009年期間的遭遇,是無從得知了。不過除此之外的信息,比如他的姓名、出生年月、家庭背景,及其進入設施前的經歷,檔案都記錄得十分詳細。而對於他為何卷入了黑市器官交易的調查,這些就已經非常足夠了。

“據目前已經掌握的線索來看,他應該是趁研究院被塞勒涅偷襲之際逃到外面,然後被從事器官交易的人拐走了。”朱笠說:“可因為器官交易涉及多條利益鏈,還有黑惡勢力作為支撐,所以就算有聯絡科的幫忙,調查難度依舊不容小覷。如今唯一的突破口,就只有從購買器官的那些人口中獲取聯系賣方的方式。但是……”

“但是什麽?”

“他們都不配合。”

“不配合?”甯安疑惑不解,“為什麽?”

朱笠無奈地長嘆一息:“因為導致瘢痕的原因在於異肽素,所以只要在常規治療的基礎上加上異肽素抑制劑,瘢痕就會立即消失。可像腎功能衰竭、尿毒癥類似的病就……”

“不換一個新的腎臟,便只能靠腎透析為生。”甯安接上朱笠的話音,“然而腎透析無法保證百分之百安全,患者即使排上移植名單,也須得等上三年五載,而長年的等待究竟能否得到回報也是個未知數。因此對他們來說,可謂天天都過著等死的生活。”

朱笠感慨道:“明明是非法販賣器官的罪犯,反而卻成了他們的恩人。真是諷刺。”

“說起來,異肽素抑制劑用在普通人身上會產生副作用吧?那些患者沒關系嗎?”

“‘總比手臂上腫一塊大包強’——這是其中一個人的原話。”

“……”

“他之所以能說出這話,一方面是出於長期遭受病痛折磨的絕望和對死亡的恐懼,另一方面則是出於對異肽素的無知。除此之外,恐怕還有斷定我們不會對他們置之不顧的僥幸吧。到了他們那種地步,只要能活下去,不管付出什麽代價都無所謂了。盡管情有可原,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就能被免責。我們仍然要做好自己的事。”

“……是啊。”甯安垂下眼簾,看著檔案裏的照片道,“其實這個人,可能已經從販賣器官的人手中逃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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