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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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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

之前甯安已經分析出內鬼的職位至少在科長級,但經過此次剿滅行動,焉然的嫌疑基本可以洗清了——知曉那份名單存在的唯甯安一人,假如她是塞勒涅的內鬼,完全可以秘密處理了他,再將名單銷毀。因此甯安就在猶豫是否要告知她內鬼一事。畢竟焉然身為科長,手頭資源豐富、人脈圈廣,平常接觸範冰和董峻國的機會也比較多,調查起來更為方便。聽完甯安的想法,施楊沒有馬上發表意見,而是先沈默著緩緩抽了幾口煙:“如果你認為這樣比較好的話,就去做吧。”

對於施楊的默默支持,甯安素來心存感激,所以不禁對自己直到今天才向他開誠布公調查雷軒的原委感到抱歉。不過施楊並不在意這些,作為一個比起語言,更偏向幹脆利落地付諸行動的人,他不會斤斤計較於細枝末節。單甯安肯告訴他事情的緣由,就已經足夠了。

“但是,下次不要再單獨行動了。”

施楊掐滅煙頭,不緊不慢地補充了這麽一句。甯安微微一楞,笑道:“嗯。”

於是甯安把焉然請到一間“幹凈”的會議室,向她說明了自己發現內鬼的來龍去脈及對其身份的推斷。焉然聽了,一反往日平易近人的和顏悅色,神情凝重地垂眸喃喃道:“……原來你們也註意到了嗎。”

甯安一驚:“科長,難道你……”

“是的,關於部門被塞勒涅安插了‘耳朵’這件事,我早已有所察覺。可由於各種原因,暫時也只能靜觀其變。至於有多少人發覺部門裏有內鬼,我就不清楚了。你們是首先找我商議此事的人。謝謝你們對我的信任,甯安、施楊。”

“言重了,科長。”雖然先前私藏名單拷貝件是為了以防萬一,但此時此刻,甯安油然而生一股背叛的罪惡感。

“我對內鬼的看法和你們一樣:職位和我同為科長或在我之上,能夠輕易左右策處科內的任務分配和獲取各組情報。”

甯安與施楊對視一眼,問:“科長,當初的清河路怪獸事件,是有人特意指派給晨星和胡一輪的嗎?”

焉然回憶片刻,道:“雖說從聯絡科轉來的案子都會先到科長室,但這個案子,我是在收到嘉定療養院的報告後才知道的。”

“那……難道是副科長?”

“既沒經過我手,按理說也只能是她了。”

甯安糾結半晌,斟詞酌句道:“科長,此次圍剿塞勒涅旗下組織和團體的行動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我懷疑是對方另有陰謀。”

“因為內鬼嗎?”

“嗯。站在塞勒涅的立場,他們不可能不知道我們的剿滅計劃。然而他們並沒有采取任何措施,僅是任由旗下組織和團體被殲滅。”

“這點我也註意到了。”焉然正容亢色,“或許我們在不知道的情況下,被塞勒涅利用了。”

“歐陽堯旭,又在研究組長給你的案例?”

聞言,歐陽堯旭擡起頭,隨即被晨星那雙近在咫尺又如璀璨明星般閃亮的大眼睛嚇到了,不由得大叫一聲摔了個仰面朝天。晨星略顯不悅地直起身子,叉腰撅嘴道:“幹嘛啊,一副撞見鬼的模樣。”

“要……要你管!”歐陽堯旭悶悶地站起來扶正椅子坐好,固然視線停在資料上,餘光卻數度往晨星身上瞟。他兩耳微微發紅地咳了咳,裝作心不在焉地問:“噴香水了?”

“香水?”晨星低頭聞了聞自己,“哦,我昨天換了新的沐浴露。怎麽樣?很好聞的奶香味吧?可惜很小一瓶,還特別貴。要不是看走眼了,我才不會買這麽不劃算的東西呢。”

歐陽堯旭的眼珠仍舊不受控制地瞄向晨星。可一看到若隱若現於對方領口下的疤痕,他就頓時變了表情,繼而垂下腦袋,沈聲道:“找我有什麽事嗎?”

“哦,就是想問問你鐘軼和鐘晴的狀況。”晨星轉過身,靠著桌子說,“她們出院不是很多天了嗎,但一次面都沒有再見,所以有點擔心。”

歐陽堯旭似是不快晨星提起鐘軼和鐘晴的事,頭也不回地冷漠答道:“她們好的很。”

“那你怎麽不帶她們來部門?”

“拉她們出來幹什麽?丟人現眼嗎?”

晨星楞了楞,輕輕籲了口氣:“歐陽堯旭,你為什麽討厭她們?”

“我為什麽討厭她們跟你有關系嗎?”

“應該不是因為她們是異類吧?”

“怎麽?想玩猜謎游戲?好啊。”歐陽堯旭轉過轉椅,背靠椅背,翹起二郎腿,右手支著下巴,高高在上地說,“你盡管猜,猜出來算我輸。”

晨星無視了他的裝腔作勢,自言自語似的認真思考道:“副科長在部門裏是出了名的憎惡異類,所以她才處處對組長和大部分行動專員為異類的我們組施壓刁難,每次遇上都沒好臉色。可你不一樣。你雖然表面上一副痛恨異類的樣子,但對我、師父還有組長的態度和對其他人沒有明顯區別。因此我就在想,說不定有其他特殊的理由令你討厭鐘軼和鐘晴。”

歐陽堯旭一個不屑的白眼:“說了這麽多,還不是猜不出來。”

“我不會問你是什麽原因,因為我不想惹你生氣;我也不會叫你原諒她們,畢竟我不清楚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晨星一本正經地說:“可即使再怎麽厭惡,讓她們穿成那個樣子外出、不給她們飯吃水喝、不允許她們像正常人一樣生活,是不對的。”

歐陽堯旭無言靜默片刻,倏地冷笑一聲,語氣輕蔑,卻咬字極重地道:“哼,自以為救了我一次,就有資格對我指手畫腳了?行啊,請務必繼續,我洗耳恭聽。”

晨星不料自己誠心誠意的發言經過歐陽堯旭的耳朵,居然發生了如此巨大的化學變化,忙不疊解釋道:“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

“不過在被你批評之前,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晨星一怔:“什麽問題?”

“世人所謂的對與不對,都有一個判斷的標準吧?你一個大腦一片空白的失憶人員,憑什麽對我的監護方式下‘不對’的結論?”

“……誒?”

“就算我不對,你又能對到哪兒去?”歐陽堯旭咄咄逼人地追問,“如果你是對的話,你怎麽不去恢覆記憶,看看自己究竟做了什麽連自己都感到害怕的事情?”

“我……”

話音未落,歐陽堯旭突然轉正椅子,旁若無人地讀起了案例。晨星偏過頭,見甯安和施楊回來了,立刻若無其事一笑,回自己座位去了。發覺晨星表情不太對勁的甯安一瞟認真學習的歐陽堯旭,皺了皺眉頭。

傍晚,歐陽堯旭照常送甯安回家。到達目的地後,後者一動不動地坐著,半天沒個動靜。

“不下車嗎?”歐陽堯旭奇怪地問。

甯安驀地嚴肅道:“歐陽堯旭。”

“在!”

“又跟晨星吵架了?”

“誒?”歐陽堯旭楞了一下,雖欲否定,卻又否定不了,最後只能沒志氣地承認:“是啊,吵架了!不行嗎?”

甯安略微一頓,不禁笑出了聲。歐陽堯旭不解,像看怪人似的打量他:“有什麽好笑的?”

甯安面帶笑意地答:“你好像好久沒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了。”

“‘這種語氣’是什麽語氣?笨蛋!”歐陽堯旭暗暗在心裏罵道。

“這樣挺好的。人與人相處,果然還是自然一些才舒服。你之前太束手束腳了。”

“誰束手束腳了?我才沒有束手束腳呢!笨蛋!”

看歐陽堯旭一副氣鼓鼓的模樣,甯安忍不住又笑了出來。歐陽堯旭偷瞄著他的笑臉,盡管有些不爽,卻也沒有特別生氣。

“快點給我下去,我要回家吃飯了。”

“嗯,明天見。”

甯安合上車門,目送歐陽堯旭離去。歐陽堯旭一瞥後視鏡中纖長的身影,不自覺垂下了陰郁的眼眸。

“少爺,今天也辛苦了。歡迎回家。”

對於女仆們一成不變的機械問候,歐陽堯旭早已麻木了。他任由身後的男仆將自己的蘭博基尼駛向車庫,一言不發地步入庭院。草叢後,傷痕累累、渾身濕透、衣衫破爛的鐘軼和鐘晴猶如抱團取暖般蜷縮在一起。由於不堪劇烈的疼痛,她們並沒有相擁得很緊,而僅是微微靠著對方。雖然這是姐妹倆出院以後,歐陽堯旭第一次見到她們,可他連一秒都未停留,而是遠遠望了一眼就走了。

晚餐是在漫長的沈默中結束的。之後,歐陽堯旭本打算直接休息,但聽敲門聲響起,他重新扣好解開的紐扣,打開房門道:“媽。”

自記事起,歐陽堯旭每晚都在母親的陪伴下度過。幼時聽她讀睡前故事,長大後聽她講述人生哲理。盡管很多時候,她說的與做的相互矛盾,但歐陽堯旭從不會提出疑問或異議,只是安靜地聽著,然後在不知不覺中入睡。她徑直走到床邊坐下,再以手勢示意他坐到自己身旁,接著一邊輕拍他的雙手,一邊耳提面命般地問:“堯旭,最近跟甯安處得怎麽樣啊?”

“挺好的。”

“那媽媽就放心了。記住,你一定要最大程度地爭取他的信任,因為這樣才能在將來最大程度地替你哥報仇。”

“嗯。”

“乖,”範冰摟住歐陽堯旭,在他額上親了一下,“真是媽媽的好兒子。”

“媽,”歐陽堯旭倚著她的肩膀,眼瞼半合地問,“你為什麽要跟塞勒涅合作?雖說甯安和史佩均脫不開關系,但歸根究底,害死哥的難道不是塞勒涅嗎?”

範冰笑了笑,不答反問:“你覺得部門是代表正義的一方?”

歐陽堯旭面露疑惑:“難道不是嗎?”

“在外人看來,可能的確如此吧。可你要知道,占據異類一半數量的怪物,幾乎都是設施制造的。除此之外,部門還不顧受害者家庭的心情,千方百計地把那些罪大惡極的異類豢養起來。比起塞勒涅,你不覺得部門更為過分嗎?”

“可即便如此,你也是策處科的副科長啊。”

範冰笑著摸了摸兒子的腦袋:“傻孩子,媽媽當初加入部門,才不是為了當什麽副科長呢。媽媽的心願,是消滅所有異類。”

“……消滅,所有異類?”

“是的。無論是在塞勒涅還是在部門,只要是異類,媽媽一個都不會放過。”

歐陽堯旭茅塞頓開:“所以你才不向塞勒涅透露部門的圍剿計劃嗎?”

範冰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不過憑媽媽一人,委實很難完成這件事。所以你要早日獨當一面,盡快來幫媽媽的忙。”

“……嗯,我知道了。”

範冰看著乖順的兒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歐陽堯旭踟躕良久,試探性地問:“媽,如果我有朝一日變成了異類,你還會想消滅所有異類嗎?”

範冰驚訝一楞,旋即表情柔和下來,一臉寵溺地說:“這是不可能的。”

“為什麽?很多怪胎不都是在一夕之間突然覺醒出能力的嗎?”

“這是不可能的。”範冰覆述了一遍。她輕柔撫摸歐陽堯旭的臉,篤定的眼神中飽含慈母般的憐愛:“畢竟你出生之後,媽媽馬上給你安排了血液檢查。你是個貨真價實的正常人,媽媽向你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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