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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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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五

甯安和尹娜按響門鈴前,秦莘野正在沈連寂的淫威之下,抓耳撓腮地在題海中苦苦掙紮。

由於臨近測驗,沈連寂盯她學業的力度霎時間上升了好幾個檔次,簡直就差頭懸梁、錐刺股了。秦莘野雖然嘴上吵著要離家出走以示尊嚴,卻始終沒有付諸行動,反而還在沈連寂開口之前,乖乖拿出作業本苦思冥想,一度令沈連寂懷疑自己藥吃過頭,進而產生幻覺了。除此之外,她還時常以欲將對方身上每一處細節、所有一顰一笑和一悲一喜都牢牢刻在心間般的目光,靜靜地註視著他。而當沈連寂轉過頭,問她為何用這樣的眼神打量自己時,她則吐出小舌、瞇起一只眼,挑逗地回:“因為你實在太美了啊。”

沈連寂明白秦莘野純屬在搪塞自己,但另一方面也確實是被撩到了,便忍不住別過波瀾不驚的臉。見此,秦莘野突然貼上他的側身,腦袋蹭了蹭他的胸膛:“連寂,我喜歡你。”

“別鬧,”他淡漠地說,“作業還沒寫完呢。”

“我是真心喜歡你的,連寂。喜歡你到可以傾盡瘋狂、藐視一切的程度。”

沈連寂回頭看向秦莘野,一如既往的冷峻視線中,包含了一絲猶如風中殘燭的溫情。秦莘野朱唇稍稍一觸他的嘴角,站起身說:“來客人了,我去開門。”

由於是初次到沈連寂家,甯安極為不適應地看了看堆滿了沙發的抱枕和玩偶,一時間不知屁股該往哪兒擱。趁沈連寂清理沙發的空隙,秦莘野牽起尹娜的手,把她帶到自家去玩了。目送兩位少女有說有笑地離去,甯安至今也不明白她倆究竟是何時熟識的。

“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甯安從包裏摸出一張照片遞到沈連寂眼前:“你認識這個人嗎?”

“認識。”沈連寂面無表情地答,“雷軒。”

甯安安靜地凝視他,希望他能繼續說下去。可沈連寂卻反其道而行,冷冷地問:“你對他知道多少?”

“設施三級研究員,先後擔任過姜正文和你叔叔的實驗助手,還是你所在的實驗組的看護師。設施大爆炸後,他神秘失蹤,並於去年七月份的強/奸致死案中,作為犯人死在了秦莘野手下。”甯安言簡意賅地答道。

因為接受第三代異肽素試驗品的實驗對象中有一半是十歲左右的孩童,所以設施專門設置了“看護師”這一職位來負責照料,相當於半個保姆。

“我提供不了你需要的情報。”沈連寂幹脆利落,“不過我可以告訴你的是,姜正文似乎是設施大爆炸的幕後推手之一。”

甯安倏地一楞:“為什麽突然提姜正文?”

“雷軒是在設施大爆炸後下落不明的。如果他的失蹤真與設施大爆炸毫無關聯,你也不會特地為了他而專程跑一趟,對吧?”

“你是在暗示,雷軒和姜正文有勾結?”

“我只是給你一個可行的調查切入口而已。至於你相不相信,與我無關。”

沈連寂的冷淡態度和平靜口吻令甯安一時無言以對。不知為何,他感覺對方並沒有對自己說實話,至少一定隱瞞了什麽。他頓了頓,妥協般地說:“知道了,我會考慮的。”

接下去幾天,甯安將沈連寂的建議放在一邊,從其他方面調查雷軒這個人。可縱使把他的生平挖個底朝天,也沒找到任何關於他失蹤的半點線索。而且盡管雷軒的家屬在一個極其可疑的時間點——設施遇襲前一天——飛往了海外,並就此失去了和內陸的聯系,但因為缺乏證據,就算再怎麽可疑,也不能輕易給他扣上任何帽子。聽完甯安的報告,焉然露出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果然沒那麽容易嗎。”

“科長,”甯安試探性地問,“研究院爆炸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

焉然看了眼甯安,沈思良久,終於做出了決定:“好吧。雖然你目前的等級尚不夠格了解這件事,但我還是破例告訴你好了。”

2012年7月25日晚七點,塞勒涅以引爆一棟實驗大樓為起始,對設施發起了突襲。盡管部門於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但仍有近百名異類逃出設施,並且大部分都加入了塞勒涅。這些異類逃跑時秩序井然、有條不紊,甚至在塞勒涅入侵的警報拉響前,就已然襲擊了幾個工作人員,明顯不是趁著突如其來的“意外”撈一把自由。事後的調查結果也顯示,塞勒涅彼時並非打算從外部強攻設施,而是企圖利用裏應外合的手段,給予部門重創。

“自08年上半年開始,姜正文一直通過電子信件和一個ID為‘聖斯提反’的人保持聯絡,每封郵件都加過密,內容包含了絕大多數實驗異類的身份資料及研究院內部構造的平面圖。此外,‘聖斯提反’還向姜正文征詢過組織的名字。姜正文回答了‘塞勒涅’。”

甯安大吃一驚:“這麽說……”

“是的。”焉然接上他的話音,“與其說姜正文和塞勒涅蛇蟠蚓結,倒不如說他就是塞勒涅的創始人。當然,‘聖斯提反’也是。可惜這個ID在我們註意到前就已經被棄用,再加上沒有其他線索,相關調查也只能不了了之。”

“那姜正文呢?”

“和雷軒一樣,也是在大爆炸那晚,確認安全後神秘消失了。他現在,恐怕正在塞勒涅的老巢裏吧。”

“雷軒和姜正文是在同一時間失蹤的嗎?”

“差不多。但顯然,他們失蹤後並沒有在一起。也正是因為這點,我才不敢輕易將雷軒和塞勒涅掛上關系。”

甯安思考片刻,問:“科長,可以給我研究院大爆炸,以及姜正文的詳細資料嗎?我想把這個案子調查清楚。”

“既然我都向你開口了,自然不會對你隱瞞的什麽。放心吧,你的訪問權限,我會幫你開啟的。”

焉然說到做到,當天下午,甯安就得以登錄部門內部系統,查看了設施爆炸案的調查報告和姜正文的檔案。調查報告的內容大致如焉然所言,故不再累述。不過姜正文這個人,就必須提一提了。

在異類和異肽素的研究領域,姜正文可謂牛頓般的人物,所取得的成績一度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可正如同牛頓之後有愛因斯坦,自從沈承信進入設施後,姜正文就從第一把交椅的位置上退下,淪為了二把手,之後,他不僅被沈承信從第三代異肽素研制這一重點項目中除名,還在未收到任何告知的情況下,被取締了經營了多年的個人研究項目,隨便打發了一個閑職。在被問及為何要大材小用時,沈承信答道:“我研究異肽素是為了救人,但他的研究,純粹只是為了讓自己得到所謂的‘進化’。”

姜正文深信紅皇後假說,認為“怪胎”是人類進化的關鍵,擁有優良基因的普通人,就比如他自己,能通過身體改造獲得超能力。於是瘋狂熱衷於各類實驗,為此可以罔視一切法則與倫理。二十五年前,他私下召集了十名婦女,用人工受孕的方式使她們懷孕,幫他生產實驗工具。部門發現後,立刻關停了他的私人實驗室,但念在他是異類研究不可或缺的人才,把他抓起來後也只是形式上處罰了一下。十年後,因嫉妒沈承信在第三代藥劑異肽素研制上大獲成功,他便暗地裏偷取原料範水模山,甚至還把半成品直接註入實驗對象的體內,造成其當場死亡——不錯,這半成品,正是初代阿克索的前身;而他自己亦因此被沈承信降職。

讀到這兒,甯安覺得設施被襲真是部門自作自受。自作自受也就算了,可偏偏還牽連了那麽多無辜之人,這是最無法饒恕的。改變這樣一個黑得比屎還臭的機構,自己真能做到嗎?

甯安不禁動搖起來。

——“甯哥哥,你就專心把精力集中到你想做的事情上去吧,我會全力支持你的!”

耳畔浮現尹娜的甜美聲音,自我懷疑的念頭瞬間煙消雲散。甯安捏捏眉心,振作精神,繼續瀏覽起資料來。隨即,他發現了十分重要的一點。

姜正文和“聖斯提反”暗通款曲,是在前者“懷才不遇”之後,以後者首先發去的郵件開始的。郵件內容很簡單,只有一句話:“你想擁有一個自由的研究環境嗎?”然而就是這簡短的一句話,成功煽起了姜正文的反叛意識。甯安想,“聖斯提反”既能一針見血地刺中姜正文心坎,那他必然對他的狀況了如指掌。換言之,他有從設施獲得情報的渠道。即,他,或者他的人,就潛伏在設施裏。

原來不僅部門內部,就連設施也有內奸。甯安不由得感慨塞勒涅委實無孔不入。那麽當年這個內奸,至今仍暗藏於設施內嗎?如果是的話,那麽塞勒涅知曉監護手環裏能置所有異類於死地的毒藥也說得通了——這所謂的“毒藥”,根據對外公布的說法,是由設施研制出來的。思及此,甯安直覺一陣頭大,不由得長嘆了口氣。

“在忙嗎?”

甯安轉過頭,只見歐陽堯旭正捧著厚厚的一疊紙,低頭哈腰地站在辦公桌前。

“怎麽了?”

“那個……上次的作業不是把我所學的內容整理成一份筆記嗎?我做了很久,但整理出來的東西連一句話都不到。所以我就自覺把你之前講過的案例全部手抄十次了……”

歐陽堯旭像是害怕對方發火似的,小心翼翼地把懷裏的抄寫雙手奉上。甯安接來瞧了瞧,雖然字寫得不太好看,但一筆一劃界限分明,可見抄寫時態度認真端正,沒有絲毫不耐煩。

“有什麽感想嗎?”甯安不溫不火地問。

“……誒?”

“你抄了那麽多,或多或少也總該有些感想吧?”

“感想……”歐陽堯旭垂頭苦思半晌,老實道:“累。”

“還有呢?”

“抄到後面,字不受控制的潦草起來,手也酸得連筆都握不動。”

“還有呢?”

“下次不想再抄了。”

“還有呢?”

“還有……”歐陽堯旭為難地撓了撓腦袋,吞吞吐吐地說:“那個植物園人形樹案的犯人,那個殺害了自己父母和弟弟的女孩,她的動機,她的感受,我能明白。”

話音一落,甯安當即怔住了。因為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能從歐陽堯旭口中聽到這種話——作為從小嬌生慣養的千金大少爺,他真能明白長期受父母冷眼的杜辰的感受嗎?他微微張嘴,正欲說些什麽,卻被對方搶了先;“夠了嗎?”

甯安一楞:“嗯?”

“抄十次夠了嗎?如果不夠的話,我再去補。”

對面歐陽堯旭的誠摯眼神,甯安遲疑頃刻,溫和地笑了笑:“夠了。去好好休息一下吧。如果手實在很酸的話,要不要我教你一些緩解的方法?”

“不……不用了,其實也沒那麽酸。”

見甯安真沒生氣,歐陽堯旭不自覺松了口氣,緊繃的身體亦舒展了開來。他喜出望外地沖甯安一笑,樂不可支地蹦跶出去了。望著他的背影,甯安垂下眼眸,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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