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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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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

甯安到達醫院之時,護士恰好幫晨星換完了藥。他把水果籃放到床頭櫃上,再在病床邊的座椅上坐下:“傷口恢覆得怎麽樣?”

“好得不能再好,線拆了後就能出院了。”晨星表示自己體質杠杠的,完全大丈夫,“就是可能會留點疤,而且這個位置的話,衣服領口稍微低一點就能看到,不過我不在乎。啊對了,組長,這個請收下。”

她從抽屜翻出一張作文紙遞給甯安。甯安接來掃了眼,竟然是一篇自我檢討。

“組長,”她目光殷切,滿滿討好的口吻,“我已經深刻反省了上次用麻醉槍襲擊普通平民和當面頂撞你的行為,特上交檢討一份。雖然本人水平有限,文筆不佳,不管怎麽寫都達不到標準的一千字,但其中每一個字和標點符號都包含了我真誠的悔改之心,所以還請你大人不記小人過,饒過我這一回!”

說罷,又鄭重其事地深深低下頭。甯安輕聲笑了笑,道:“我知道了。你先把頭擡起來吧。”

晨星立刻照做,眼中閃動殷勤的期盼:“那我的配槍權……”

“這得等你告訴我原因後再說。”

“原因?什麽原因?”

“你之前表現那麽堅決,說不配槍就不配槍;如今卻忽然回心轉意,如果沒有一個契機,邏輯上講不通。”

見對方一臉不容糊弄的認真,晨星悶悶地撅起嘴:“其實也沒什麽啦。就是覺得武器果然還是在自己身上最安心。那個笨蛋阿鬥,究竟是怎樣神一般的大腦,居然會想到配兩把麻/醉槍!真心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看她一副氣鼓鼓的樣子,甯安考慮須臾,做出了決定:“行吧,我會恢覆你的配槍權的,但前提是你必須保證以後會實踐這份檢討上的每一個字。”

“我保證!”晨星喜出望外,忍不住握拳歡呼起來,“Yes!真是太棒了!”

甯安無奈地嘆了口氣,轉移話題道:“晨星,你向歐陽堯旭講起地鐵事件了?”

“是啊,我看他杵在一邊挺無聊的,趕也趕不走,就和他隨便聊了幾句。怎麽了?不能跟他說嗎?”

“沒有。”甯安站起身,“我不打擾了,你好好養傷吧。”

“組長,你等下是去看鐘軼嗎?”

“嗯。”

甯安當時幫晨星做好緊急處理後,飛速趕到了氣息奄奄的鐘軼身邊,而且因其傷得太過嚴重,立馬叫了一輛救護車。她雖然至今還躺在重癥監護室內,但經過治療,情況已經穩定了許多,基本上沒有生命危險。

“我昨天去看她時候聽護士說,鐘晴一直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守在外面,不管怎麽勸都不聽。所以比起鐘軼,我覺得她可能更需要關心。”

“嗯,我知道了。”

ICU外,鐘晴果真如晨星所說,獨自臉埋進膝蓋、一動不動地縮在走廊角落。甯安來到她旁邊單膝跪下,取出一個保溫盒打開:“聽說你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這可不行,你本就營養不良,不好好吃飯的話,身體會支撐不住的。”

晶瑩透白的米飯散發出誘人香味和騰騰熱氣,就是已然撐腸拄腹的人,也能馬上吞下整整一碗。然而鐘晴卻無動於衷,好像一個僵化的木頭人。

甯安把保溫盒的蓋子蓋回去,微微垂眸,不露聲色地細語:“在內疚自己,見死不救嗎?”

鐘晴渾身猛地一顫。

其實鐘晴不只對鐘軼見死不救。彼時晨星拼命以嘴型催她帶上鐘軼逃跑,她盡管明白她的意思,卻仍然呆於原地,眼睜睜地看著她遭受蹂躪。這也是她對前來關照她的晨星不理不睬的原因。

“我不怪你。”

鐘晴一楞。

“我不怪你。”甯安的語氣平靜,柔和而堅定,“就算鐘晴你責怪自己,我也不會怪你。畢竟每個人,都有害怕的權利。”

一滴淚水落至膝蓋,順著大腿滑下。緊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見她哭音壓抑於喉嚨、肩膀隱隱顫抖,甯安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溫柔地說:“想哭就哭吧。我會留在這裏陪你的。”

鐘晴抽咽了幾下,依舊沒有哭出聲。她只覺得心臟好痛好痛,痛得仿佛整個人都要化成了碎片。

周末,借下樓買早餐的機會,秦莘野趁機買了一包番茄味樂事分享裝和一罐旺仔牛奶,坐在花園的亭子裏風卷殘雲地吃起來。前天由於臉上冒了一顆痘,沈連寂不由分說地沒收了她所有的零食,任憑她如何軟硬兼施,他就是無動於衷,致使她只能以如此偷偷摸摸的方式解解饞蟲。不過可能是因為一次性吃太多了,吃完以後,上頜好像被薯片邊角刮傷了似的疼。她一抹嘴巴擦掉沾於唇角的碎末,再迅速收拾了“罪證”,若無其事地來到一排排早餐店前,皇帝選秀般地挑選起來。

沈連寂的頭痛耳鳴及胸悶問題已經得到了改善,但胃口仍然沒有好轉,所以秦莘野總是老母親哄孩子似的勸他嘗嘗這個、吃點那個。沈連寂明白她的苦心,也總是盡力配合,但終歸吃不了多少。想到這兒,秦莘野煩惱地揉了揉卷毛頭,仰頭望了望蒼天,又隨即無力地垂下腦袋。

算了,把所有東西都買一份,再逼他每樣都嘗一遍,總該夠了吧。

於是她便一家店一家店地搜羅起來,還為了防止先買來的包子和粥變涼,特地把它們緊緊裹在外套裏,乃至於整個人看上去臃腫得像個孕婦。然後,她背上背著、兩臂勾著、懷裏抱著、頭上頂著、就差屁股拖著地進了小區,引來一片路人的訝異目光。行至自家樓下時,一名在電子門前徘徊不定、略顯不知所措的少年引起了她的註意。少年的眉目十分俊美,蒼白的膚色和瘦弱的身形與沈連寂頗有幾分相似。秦莘野探頭聞了聞他的氣味,以一副不出所料的語氣說:“果然是連寂的親戚。”

少年循聲看去,見居然有一個大活人站在自己身後,不由得嚇了一跳。秦莘野不以為意地問:“你是來找連寂的嗎?”

少年怔了怔,不解道:“你怎麽知道……”

“上來吧,我帶你去。啊,這個是帶路費。”她把手上的大袋塞到他懷裏,再取下頭頂上的塑料袋,轉手開了電子門。

“連寂,早餐買來了,快出來吃。哦,還有人來找你。”

秦莘野脫鞋進屋,徑自將買來的東西放到飯桌上。見少年楞於玄關半天不動,她便一把將他奪過懷裏的袋子並奇怪地問:“楞著幹嘛?不進來嗎?”

“我……”

話音未落,沈連寂就出現在了二人眼前。他看到少年,不禁驚愕地瞪大眼睛,連秦莘野說“恰巧在樓下碰到,就帶他一起上來了”都沒聽見,從而不慎打斷了她,“……文寞,你怎麽來了?”

沈文寞比沈連寂還震驚,好似一覺醒來,莫名其妙地來到了世界另一端。他呆楞地盯著堂哥,斷斷續續地發出了一些不成字音的零碎音節,隨後一咬唇,落荒而逃般跑走了。秦莘野一頭霧水地眨眨眼,看向沈連寂:“什麽鬼?”

“我也不清楚。”沈連寂在沙發上坐下,看樣子似乎有點疲倦,“按理說,他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我了。”

“最不想見到你?怎麽,你們關系不好嗎?”

沈連寂牽起秦莘野的手,將她引到自己身前坐下,再從後方摟住她,下巴靠著她的肩膀:“我還沒向你講過,我離開朝陽村後的事吧?”

秦莘野戲謔一笑:“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告訴我呢。”

“我沒想瞞你,況且你也猜得八九不離十。”沈連寂如實說道,“簡單來說,克勒庇能夠促進細胞再生的速度,不僅能愈合外傷,還在治療癌癥等當前醫學未能解決的絕癥上具有史無前例的奇效。而發現這點的,就是我的叔叔沈承信。”

聽到“沈承信”三字,秦莘野眼中閃過一道陰森的厭惡之色。

“這令他找到了希望,找到了治療從小就飽受病痛折磨的文寞,也就是他兒子的希望。然而能承受克勒庇實驗的人少之又少,而且不同體質之間的人的實驗數據又是天差地別,為了確保文寞的安全,他只能寄托於我這個和他們有血緣關系的人。”

“也是在此過程中,你變成了怪物,還獲得了超常的自愈能力?”

沈連寂不置可否:“就結果而言,叔叔得償所願,成功治好了文寞。看到他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我也很高興。”

“哼,高興?”秦莘野當即火了,“天天把藥當飯吃,你還真是高興啊!”

沈連寂明白她生氣的原因,所以更加用力地抱住了她。感到他加大力度後,秦莘野漸漸冷靜了下來。

“叔叔對我心懷愧疚,在各方面也就更照顧我一些。文寞因此覺得他關心的是我而不是自己 ,所以待我幾乎沒什麽好臉色。”

“哼,也不看看是誰讓他有命活下來的!還敢對你沒好臉色?操,早知道剛才就把所有東西都給他搬了!”

沈連寂淺淺一笑,“買了什麽回來?”

“很多啊,”秦莘野一一掰著手指給他細數起來,“包子,饅頭,白粥,炒粉,面條,蛋餅……總之把菜單上有的都買了個遍。”

“那薯片呢?”

秦莘野倏地一楞,聲音略顯心虛:“什……什麽薯片?”

“樂事薯片,墨西哥雞汁番茄味,對吧?”

秦莘野頓時寒毛直豎。

“飲料喝了什麽?可樂?好像不是。那麽,是旺……”

“好好好!我招!我招還不行嗎!”秦莘野連忙舉白旗投降,“就……就買了一小包樂事和一小罐旺仔嘛,有必要這麽小題大做嗎?

“真的是一小包和一小罐嗎?”

面對他那毫不留情的懷疑目光,秦莘野叫了一聲,自暴自棄道:“好吶,是兩百三十五克的巨大包裝和兩百四十五毫升的罐裝,行了沒有!”

“莘野。”

“怎麽,要沒收我的零花錢嗎?好啊,順便把我手機和銀行卡一起收了,把你手機密碼改了,這樣我真就一分錢都沒了!”

“莘野。”沈連寂又喚了她一聲。

“幹嘛!”

“正如同你擔心我的身體一樣,我也擔心你的身體。”他語重心長地說,“零食對你而言只有壞處,你也知道這點,難道不是嗎?所以我希望你能更愛護你自己一些。”

秦莘野無從反駁,扭捏地撅起嘴:“哼,你對我還真是了解啊,分明什麽我都沒跟你說。”

“不說我也懂。”沈連寂摩挲著她的手,隨之將其舉起,嘴唇貼上她的小臂,輕輕親吻了一下。秦莘野雖然立刻兩腮粉紅,但隨即卻又垂下頭,心涼落寞地笑了笑——

你根本什麽都不懂,連寂。

她從沈連寂身上站起來,露出了一道過於完美的笑容:“去吃早餐吧。再不吃都該涼了。話說在前頭,如果你不把每一樣都吃一口,休想從飯桌上下來。”

“嗯。”沈連寂看著眼前的少女,淡淡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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