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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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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七

楊如白嚴重懷疑這位公主腦子裏裝的不是腦漿而是屎,但她又不好發作,只能在一肚子窩火中,眼睜睜地看著她把白菊從自己手中抽走:“明宇,找個瓶子把它養起來。”

路明宇畢恭畢敬:“是。”

楊如白氣得咬牙切齒:公主智障也就算了,這侍從又鬧哪樣?枉費自己忍痛花了一個月的零花錢收買隔壁班的熟人!她惡狠狠地瞪了眼尹娜,帶著滿身的低氣壓,踏著沈重的步伐,回自己座位去了。與此同時,班主任走進教室,驅散了堆在講臺桌周邊的一幹人等,督促快點坐好準備晨讀。仇薇琳把尹娜牽到座位,看她直直地盯著自己,奇怪地問:“怎麽了?”

“……沒什麽。”尹娜低下頭,拿出作業本交給組長。

仇薇琳上課時頗為老實,自顧自塗塗寫寫、翻翻小說什麽的,向來不會打擾周圍同學,今天就帶了本《呼嘯山莊》來打發時間。尹娜幾次想問她早上為何替自己解圍,卻始終開不了口。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楞楞地擡起頭,發現科學老師投來不悅的目光,便自覺站了起來。

“尹娜,這道題選哪個?”

尹娜轉頭看向PPT上的選擇題,隱約記得老師方才好像講過這道題的知識點,卻一點也想不起來。下一秒,她依稀聽到左方傳來一聲“B”,垂眸一看,只見仇薇琳用小說擋著嘴巴,斜著身子悄悄靠過來,輕輕提醒道:“B。”

“對不起老師,我剛才走神了。”尹娜實話實說。

“那就坐下好好聽講。”

隨後,老師換了個人回答問題,答案果然是B。尹娜悄悄以餘光打量仇薇琳,探究她是否因自己沒有聽信她而不快。出乎預料的是,仇薇琳不僅毫不在意,反而誤以為她也想看小說,便將書本往右挪了挪,而且為了防止她跟不上劇情,還特地倒回去翻到了第一頁。

尹娜:“……”

全是英文,就算從頭開始看,也完全看不懂啊!

她收回視線,專心聽課。仇薇琳疑惑地轉轉眼珠,再三確認尹娜沒有興趣,才將小說移回原位,翻回之前那頁看起來。

下課後,“騎士團”成員不約而至,把仇薇琳和尹娜的座位圍了個水洩不通。仇薇琳仍舊不知該如何應付這幫比狗皮膏藥還黏的人,由於被迫尬聊,笑得十分勉強不自然。楊如白大搖大擺地走來,推開擋路的幾個人,敲了敲尹娜的桌子,示意她讓位。尹娜置若罔聞,埋頭整理筆記。

“尹娜!”楊如白吼了一聲。

全班霎時鴉雀無聲,從四面八方而來的視線匯集成一點,凝固於兩人之間。見其無動於衷,楊如白一手使勁按著桌面,以警告的口吻又喊了一遍。尹娜不緊不慢地放下筆:“幹嘛?”

“你說我要幹嘛?”

“你又沒說,我怎麽知道你想幹嘛?”

楊如白一噎:“我要你讓開!”

“為什麽?”

“你擋到我了。”

“我擋到你什麽了?”

“擋到我跟薇琳說話。”

聞言,仇薇琳望向楊如白:“你想說什麽就說吧,我聽得到。”

楊如白無言以對,不禁漲紅了臉,瞪向尹娜的眼神極其憎惡且危險。尹娜火上添油:“這是我的位子。你無權命令我讓給你。”

楊如白本就在氣頭上,此時遭到如此明目張膽的挑釁,不禁青筋暴起、面目猙獰,急欲親手撕了這個囂張的賤人,可偏偏仇薇琳非常不合宜地冒出一句:“如白,要不你坐我位子說吧。你身體上下比例不協調,站久了對膝蓋不好。”

楊如白:“……”

她好想殺人。

課間時間本就短,這麽一折騰,預備鈴很快響了起來。“騎士團”散去,楊如白亦憤然離場。仇薇琳皺起眉,困惑的樣子顯然無法理解楊如白的怒火從何而來,她看向尹娜,希望她能告訴自己答案。尹娜假裝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地轉回頭,禁不住偷偷笑了笑。

不知是否因為第二和第三節課都拖堂了,楊如白沒來找茬。第四節課下課後,不等蠢蠢欲動“騎士團”一擁而上,仇薇琳再度邀請尹娜共進午餐。尹娜猶豫了一下,搖搖頭,說:“我自己去食堂吃。”

金堰初中有一處空中花園。說是空中花園,也不過在頂樓撿了一塊空地,搭了座花棚和亭子罷了。但對於沒見過世面的熊孩子們來說,已然美不勝收。仇薇琳一邊食不甘味地吃著可用“奢華”形容的豪華午餐,一邊心不在焉地觀賞五顏六色的花苞。一會兒後,許是真沒多少胃口,放下叉子,垂頭喪氣地趴在桌上:“明明早上都送我花了,為什麽就是不肯和我一起享用午餐呢?難道她還是不願意跟我做朋友嗎?”

今年過年時,路明宇問仇薇琳想要什麽禮物,後者回答“朋友”,還指名道姓要尹娜。雖然不明她為何突然想要朋友,但路明宇確實覺得不應該再將她鎖在家裏了,便安排她進了尹娜所在的學校,條件是老老實實佩戴監護手環。

路明宇侍立於其身側:“恕我直言,她不適合你。”

“為什麽?”

“因為你們兩個差太多了。”

“哪裏差太多了?”

“我查過她的興趣愛好。只能說,你們就算將來真成了朋友,也不會有任何共同語言。”

仇薇琳不以為然:“網上說,真正的朋友不一定要興趣愛好相同。況且小宇你是因為尹娜對我的態度不太好,所以才說我們不合適吧?”

路明宇語塞,無從否認。

仇薇琳無奈地嘆了口氣:“難道要占蔔一下我們什麽時候才會成為朋友嗎?但是,感覺這樣又不太好……”

仇薇琳回到教室的時候,尹娜正在寫已經布置的家庭作業。她奇怪地看了看桌面,鉆進抽屜找了找,之後又望向四周,急躁的目光分明在尋找什麽。楊如白走上來問:“薇琳,你在找東西嗎?”

“我的小說不見了。”仇薇琳道:“我去吃飯前,明明放在桌上的,回來卻找不到了。”

“封面是不是酒紅色的?”

“是的,寫著‘Wuthering Heights’。你看到它了?”

“不但看到了,我還知道是誰偷了它。”

“誰?”

“你同桌。”

仇薇琳訝異,轉頭看向尹娜。尹娜冷漠地睥睨楊如白,眼神明顯透露著不耐煩。

“就在剛才,我看見她偷偷把一本書放進了書包。究竟是不是她偷的,把書包拿出來看一看就知道了。”

此話一出,尹娜即知那本小說在自己書包裏,不由得暗罵楊如白果真是個只敢躲在他人背後煽風點火的縮頭烏龜,居然用這麽下三濫的手段。楊如白哼哼,得意道:“楞著幹嘛?有膽子偷竊,怎麽沒膽子被人揭穿?尹娜,真想不到你居然是這種人。”

尹娜怒目而視,心一橫,抄起書包往桌上一倒。酒紅色的《呼嘯山莊》是第一個掉出來的,掉在桌面上後呈攤開狀態,書頁不僅是濕的,還沾染了不少汙漬,形狀有點像重疊的鞋印,顯然被人用水澆濕後又踩了好幾腳。

仇薇琳一楞。

楊如白面帶陰笑地冷眼旁觀,期待接下去的好戲。尹娜自認問心無愧,但在這種情形下,縱然有千百張嘴也無從辯駁。她垂首沈默不語,等待仇薇琳的反應。仇薇琳拿起《呼嘯山莊》翻了翻,說:“看不了了。”

“是呀。弄成這樣,怎麽還看得了?”楊如白火上澆油:“薇琳,我看這人定是存心找你茬,上午也是。那白菊花,一定是她……”

“既然看不了,那就不看了。”仇薇琳雲淡風輕,右手食指戳著下巴,撅嘴想了想,“小宇,後排書架裏有不少書,你幫我拿一本過來吧。”

“是。”路明宇略略欠身,起步照做。

凡事講究不過三。楊如白連吃三次癟,終是到達了極限,她咬牙切齒、鼻孔吐息,胸膛在怒火烘烤下劇烈起伏,急需一個洩火途徑。於是伴隨著“咚”的一聲巨響,仇薇琳的桌子被掀翻在了地上,其主隨之猛打了一顫。

“你幹嘛?”尹娜憤然起身,下意識將受驚的仇薇琳護於背後。

“我幹嘛?”楊如白氣得冷笑起來,“我想幹嘛,你還不知道嗎?”話音落下,揪住尹娜的頭發,往旁邊狠狠一扯。

楊如白的手勁不是一般的大,尹娜直覺頭皮都得被她扯下來了。她不甘示弱地拼命用爪子回擊,盡管成功抓傷了對方的大餅臉,但無奈身材嬌小、力量不足,和體型龐大的楊如白比起來,就是小白鼠對大象,馬上落了下風。下一秒,路明宇見縫插針,以神一般的速度介入難分難解的兩人中間,將楊如白單手拎了起來。

楊選手的重量級,在場觀眾均有目共睹,故而各個瞠目結舌,嘴巴大張得下巴都快掉了。由於雙腳離地而缺乏安全感,楊如白頓時慫了,縮起身子瑟瑟發抖,不敢再造次。路明宇盡管恨不得將其就地處決,但終究沒有動手,而是抓住她的手腕猛然一扯,沈聲說:“走,去你班主任辦公室!”

所幸尹娜傷得不重,擦點紅藥水就完事了。聞訊趕到醫務室的李玲德和趙慧慧連珠炮似的一次性拋出了數個問題,搞得尹娜根本不知該先回答哪個。她笑了笑,索性一個不答:“你們放心好了。我沒事。”

“屁的沒事!”趙慧慧噴了尹娜一臉飛沫:“那頭母猩猩發起瘋來,整個地球都得跟著晃三下,真虧得你敢正面跟她打!”

尹娜苦笑:“是她先動手的。我不反擊,難道任由她把我滿頭的秀發全部扯斷嗎?”

“扯就扯唄,斷頭發事小,要是斷了其他地方,看你現在還笑不笑得出來。”趙慧慧看她還有心思開玩笑,不禁松了口氣:“我聽人說,班主任已經叫楊如白的家長過來了,怕是不會輕易放過她。哼,那肥豬也算罪有應得,最好像吳英博和鄭涵一樣永遠消失。”

“娜娜,”李玲德細不可聞地接上趙慧慧的話音,“對不起。如果我當時在場的話,你也不會……”

其實當初在體育館,尹娜說出“唯一有錯的,是你們讓她受欺負了”後,李玲德並非毫無所動。她知道旁觀者與霸淩者同罪,甚至比他們更為可惡,所以才在尹娜要求保持距離後暗下決心:這一次,絕不能再像曾經那樣袖手旁觀。然而今天尹娜三次落難,她不是不在場,就是在場了也沒有出場的機會——仇薇琳實在是太不按套路出牌了。她本想用行動向尹娜證明自己,證明自己真心悔改,證明自己不會再不作為,但某些看似存在的二次機會實則形同虛設,或者說,有些東西,一旦錯過了、失去了,就再也追不回來、彌補不了了。

這就是人生。

李玲德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於胸腔內翻騰攪動的萬分懊悔。尹娜拍拍她的肩,溫聲說:“沒關系。我明白。謝謝你。”

剎那間,淚珠滾滾而下。趙慧慧嚇了一跳,驚呼道:“尹娜被打楊肥豬了都沒哭,你一個毫發無傷的瞎起什麽哄?”

“要你管!”李玲德抹掉眼淚,“眼睛進沙子了不行嗎?”

趙慧慧不屑:“那你多哭點吧,盡早把沙子沖出來。”

仇薇琳的小腦袋鉆進醫務室的門縫,朝裏邊看了看。尹娜以手勢示意趙慧慧陪著李玲德,慢慢走了出去。

“尹娜,”仇薇琳猶豫了好一會兒後才小心翼翼地開口,怯怯的語氣仿若在試探對方的情緒,“你傷得重不重?需不需要去醫院?”

“不用。”

“那就好。”仇薇琳放下心來,頓了一下,又說,“尹娜,我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以後,我不會再……”

“為什麽要我做你朋友?”

“……啊?”仇薇琳楞了楞,不好意思地答:“網上說,人生在世,不能連一個朋友都沒有。但我一直被關在家裏,連跟同齡人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所以就……”

“別人不行嗎?為什麽非得是我?”

“因為占蔔的結果顯示,我一生最好的朋友就你。”

“占蔔?”

“我能通過占蔔預知未來。”

尹娜的目光不自覺暗下:“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預知的話,你就不會替我說話了?”

“替你說話?”仇薇琳不解:“我替你說什麽了?”

“楊如白說我討厭你、巴不得你去死的時候,你不是說我不會這麽想,因為我是你這一生最好的朋友嗎?”

仇薇琳不是很明白:“這算替你說話嗎?”

“不算嗎?”

“為什麽?我只是說出了事實而已。”

仇薇琳蹙起眉頭,一副“我不懂你想表達什麽”模樣。尹娜恍然大悟,震驚得語無倫次:“你……你該不會真以為那菊花是我偷偷送給你的?”

仇薇琳歪頭:“難道不是嗎?”

尹娜莫名慌了:“那、那楊如白讓我給她讓座的時候呢?你說你聽得見她的聲音,還讓她坐你的位子……還有你的小說,明明被弄成了那副樣子,你為何一點都不生氣?”

仇薇琳一張標準式天然呆問號臉:“我為什麽要生氣?又不是全世界只剩下那一本書,再買一本不就行了?”

尹娜目瞪口呆,難以相信地往後退了一步,隨後,臉上的驚訝之色逐漸退去,“哼哼”失笑起來。仇薇琳不解:“你笑什麽?”

尹娜搖搖頭,笑聲漸漸由自嘲轉成釋然,進而如銀鈴般輕快明朗。見對方有點無語,她忍不住又笑了一下,“沒什麽。你找我想說什麽?”

仇薇琳怔了一下,方才想起正事:“明天我不會來上學了。還有後天、大後天、大大後頭。以後,我再也不會來學校了。”

尹娜一驚:“為什麽?”

“小宇方才告訴我,有家長舉報學校搞特殊待遇。我要是再留下來的話,一定會引起不小的麻煩。”仇薇琳說著,話音一頓:“我想過了。盡管是既定未來,但我們兩個都還不熟悉,一上來就要你做我朋友,確實有點過分了。不過這並不代表我就此放棄了。我只是剛才聽某個同學說,一個跟你很要好的女生才沒離開多久……對不起,我應該早點知道此事的。”

仇薇琳傷心又自責地低頭垂眸,不敢看尹娜此時的表情。尹娜哽了一下,問:“以一名普通學生的身份留下來不行嗎?”

仇薇琳驚愕地擡起頭。

“不行嗎?”

仇薇琳死機的大腦花了好半天功夫才得以重啟,“不是不行,而是……”她略顯為難地說:“你不是不喜歡我嗎?為什麽又希望我留下來?”

“我沒有不喜歡你。”

“沒有不喜歡我,又為何拒絕跟我做朋友?”

尹娜無奈地籲了口氣:“以前是我擅自將悶氣撒在你身上,還自以為是地誤會了你。對不起。但現在,我想試著和你交個朋友。”

仇薇琳愕然,水汪汪的大眼睛倏地水光瀲灩起來,折射出漣漪般深深淺淺的光芒,她無意識一跳,一下子握住了尹娜的雙手:“真的嗎?!”

“嗯。”尹娜點點頭。

並非讓你坐周末的位置,而是新騰了一張椅子給你。

她如此想著,甜甜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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