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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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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五

半年前,尹娜以插班生的身份站在講臺上,俯視下面的同學;今天,她卻作為老生坐在臺下,仰視臺上新來的插班生。

插班生似乎是哪戶人家的大小姐,穿著與醜藍的校服格格不入的絨毛鬥篷和粉紅長裙,眉目如畫,漂亮得宛若一個精美的洋娃娃,尤其是那雙如小鹿般烏黑溜圓的眼瞳,如黑曜石般晶瑩閃亮。在班主任開口介紹前,她徑自走到尹娜身邊,向她伸出手,美好地微笑起來:“你好尹娜,我叫仇薇琳,是專門來找你做朋友的。謝謝你做我的朋友。”

尹娜茫然地眨了眨眼,瞅見對方手腕上的白色手表,眼神驟然一變。

仇薇琳的插班引起了軒然大波。當然,如果只是她一個人的話,頂多在年級內部鬧騰,不至於震驚整座校園,可偏偏她的監護人路明宇也一同來了;來了也就算了,居然還照常一副紳士的執事打扮。上課時,他人形立柱似的筆挺地站於教室後方,搞得在前頭上課的女老師好幾次忘詞;下課時,仇薇琳動,他便動,仇薇琳不動,他便不動;哪怕心花怒放的女生們說他像塞巴斯蒂安、爭先恐後地向他套近乎,他也面不改色、視若無睹,僅全心全意地留神仇薇琳四周,禁止任何閑雜人等靠近她。仇薇琳覺得路明宇對待同學們的態度太尖刻了些,便讓他退下,但無奈這些“下裏巴人”每次一靠近,就會拋出一大堆令她應接不暇的問題,以至於次次錯過向同桌——尹娜搭話的機會。第四節課下課後,她剛想邀請尹娜與自己一起吃飯,卻見她“砰”的一下丟下課本,大步走出教室。

整個上午,尹娜都沈默不語、悶悶不樂。仇薇琳固然未經世事,但分辨他人情緒的能力起碼還是有的。她掃了眼即將熱情地撲上來的同班同學,以及大中午不去吃飯、在走廊上排列成人墻、踮腳翹首、拼命往裏窺視的別班女生們,扯起裙角,立刻追了過去。

“尹娜!”

聽到叫喊,尹娜腳步一頓,轉頭看去,只見仇薇琳一步一步地踩下樓梯走近,走姿端正好看,輕盈的體態好似一位芭蕾舞者。她在尹娜面前站定,輕聲細語地問:“尹娜,我能邀請你與我共進午餐嗎?”

跟隨路明宇一起行至樓梯口的“尾巴”們居高臨下地湊熱鬧。尹娜冷冷地瞟了瞟仇薇琳,不為所動地徑自離去。仇薇琳以為她沒聽到,便提高音調重覆了一遍。然而尹娜充耳不聞。

仇薇琳小跑著下樓,微微喘氣地來到尹娜跟前,還未來得及說一個字,就見其繞過自己,眼皮也不擡地走開了。天真的小公主不理解對方為何會做此反應,再一次攔住了她。尹娜亦再度冷眼繞行。第三次,尹娜約莫是被她弄煩了,不由分說地伸手一推,同時露出極為厭惡的神色,狠狠瞪了她一眼。仇薇琳還是初次被人以這樣痛恨的眼神瞪,驚愕之餘,不由得感到了莫大的茫然,她楞楞地出著神,直至路明宇上前來抓起尹娜的右手,疼得她忍不住喊了一聲,才恍然回神:“小宇,快放了她!”

其實早在尹娜裝聾時,路明宇已然氣得牙癢癢了,只不過由於對方是仇薇琳渴望交好的對象,遂一忍再忍。然而一旦動起手來,就是另一碼事了。他本想好好教育教育這不識擡舉的女孩,但見仇薇琳面露不悅,便克制下滿腔的怒火,遵從了命令。尹娜捂著右腕後退一步,憤憤的樣子好比一只落水小貓,不等仇薇琳開口道歉,立刻跑遠了。仇薇琳上身略略前傾,擡起的右手似要抓住對方離去的身影,但終究,她沒有再次追過去,而是埋怨地看向路明宇:“都怪你。要不是你,尹娜也不會生氣。”

路明宇委屈:“我……”

“算了,”仇薇琳失落地說,“下午再向她道歉好了。”

鑒於中午不歡而散,仇薇琳不敢貿然跟尹娜講話,一直在琢磨怎樣開口才不會招致厭惡。尹娜依舊寡言少語,活像一個啞巴。午休後,仇薇琳經過百般糾結,終於弱弱地開了口:“尹娜,對不起。小宇他不是故意……”

“你說你插進我們班,是專門來找我做朋友的的?”

“……誒?”仇薇琳被這猝不及防的問題問得一怔,隨後連連點頭:“是的。”

“那就請你退學吧。”

仇薇琳木訥,盡管理智上尚未反應過來,眼圈卻先微微泛紅了。尹娜輕輕吐息,一字一頓,語氣堅定地說:“我是不可能和你做朋友的。”

由於是平生以來首次被拒,仇薇琳遭到了巨大的打擊, 不禁失魂落魄地垂頭抹淚,對好比一只熱鍋上的螞蟻的路明宇的安慰置若罔聞。看她如此委屈,仇薇琳李玲德於心不忍,小聲對尹娜道:“娜娜,你這樣不太好吧?”

周末走後,由於見不得尹娜一臉死了爹娘的表情,李玲德一邊暗罵自己多管閑事,一邊笨嘴笨舌地安慰了她幾句。之後,兩人冰釋前嫌,趙慧慧也在不知不覺中加入了她們。然而李玲德始終沒見尹娜笑過,交往起來的感覺也很微妙,好像有難以言喻的隔閡,總無法像以前那樣親近。盡管這種情況在放假返校後稍微好了一點,但李玲德總覺得自己和尹娜,可能回不到從前了。

“我倒覺得尹娜沒做錯。”趙慧慧侃侃而談,“都說嫁人要講究門當戶對,做朋友也是同一個道理。她是千金大小姐,將來不是嫁給官二代就是富二代,而我們只是普通的凡人、未來的底層勞動人民,道不同不相為謀,走不到一塊兒去。既然如此,還不如從一開始就毫無瓜葛,省得將來惹一身麻煩。”

趙慧慧看似沈迷恐怖懸疑小說、怯於與他人來往,實際上卻是個喋喋不休、其實很有想法的話匣子,就是膽子小了點,只敢向熟人展現真面目。李玲德不茍同:“可她是真心想跟娜娜交朋友的,一句話掐滅她所有希望,也太可憐了吧。”

“這有什麽好可憐的?她錦衣玉食、嬌生慣養,你說她可憐;我每天穿醜不拉幾的校服、吃十塊錢的飯,怎麽不見你可憐我?”

李玲德被問得夠嗆,不禁無語凝噎,轉而對尹娜道:“娜娜,你為什麽不想和她做朋友?”

尹娜收回望向仇薇琳的目光,心不在焉地答:“慧慧說的不錯。我們不是一類人。”

趙慧慧得意洋洋地瞥向李玲德,仿佛在說“你看吧”。李玲德不甘示弱地回瞪了她一眼,心道:“你能不能積點陰德,少妖言惑人?”

仇薇琳沒有正式入學金堰初中,只不過作為旁聽生,在教室占有一座之位坐罷了,所以不必穿校服,上課不必認真聽講,更不用參加考試。不少學生因此羨慕仇薇琳,再加上她的大小姐身份及其貼身服侍的帥侍從,見她被尹娜毫不留情地拒絕,個個都爭著搶著前來噓寒問暖,有幾個甚至還說起了尹娜的壞話,忿忿不平、義憤填膺的模樣仿佛被一口回絕的是她們。仇薇琳不懂社交潛規則,面對的還是充斥著一群對人情世故一知半解、偏向於用情感的解決問題的猴子的“部落群”,故而即使不喜尹娜被噴有眼無珠、不識好歹,卻也不知該如何制止她們。這就容易讓人誤以為她十分享受這種待遇,同時也助長了罵人者的氣焰。聽楊如白罵尹娜就是個矯情的賤人,趙慧慧憤怒一哼,用手肘一推李玲德:“看到沒?這就是你同情的千金大小姐。比起同情她,你還是多同情同情你的腦子吧!”

李玲德:“……”

“臥槽!尹娜!你快看楊如白那個家夥!”趙慧慧不知看見了什麽,一邊連連拍尹娜肩膀,一邊瘋狂眨眼示意。尹娜順著她的視線看去,透過人與人之間的縫隙,只見坐在尹娜位置上的胖女生正在用她的大屁股在凳子上蹭來蹭去。

“我日!”趙慧慧面如土灰地說:“真他媽太惡心了!”

楊如白去年欺淩過周末,算是吳英博的殘黨之一。吳英博和鄭涵轉學後,因為失去了靠山和倚仗,又遭到其他人報覆,她便收斂了小人得志時的囂張跋扈,默默夾著尾巴做人。然而仇薇琳一來,她就立刻出來興風作浪了,方才瞪尹娜讓座的眼神也可用“絕”字形容,理直氣壯得好似她才是那座位的主人,而非尹娜。

“臥槽,她轉頭來看我了!”趙慧慧連忙藏到尹娜身後以躲避楊如白的視線,等其不甚愉快地轉回頭,方才壓著嗓門說:“當初吳英博之所以敢稱霸王,這肥豬功不可沒。她現在接近大小姐,絕逼有不可告人的企圖!”

盡管趙慧慧說得難聽了些,但話粗理不粗。李玲德也表示認同。像楊如白這種只敢倚仗他人威風的欺軟怕硬之徒,落單時或許無足掛齒,可一旦讓她抓住了哪根稻草,便會立刻化身毒瘤肆虐。“她大概想建立一個以仇薇琳為中心的小團體吧。”李玲德道:“若成功了,當初發生在周末身上的事就會重新上演。到時候,娜娜,你可能就是首當其沖的那個,畢竟就算不為仇薇琳,楊如白也會因為你曾經幫了周末而拿你開涮。”

“我知道。”尹娜平靜地回道。

“既然知道,那還不趕緊討論一下對策?”趙慧慧說:“依我看,最好的方法莫過於把大小姐拉到我們的陣營中來。”

李玲德:“……”

方才是誰支持尹娜不與仇薇琳交好的?

“我想拉攏大小姐,無非為了讓楊如白和大小姐處於對立面,進而沒法利用她為非作歹罷了。”趙慧慧仿若讀懂了李玲德的心思,游刃有餘地補充道:“但鑒於尹娜不喜歡大小姐,我們可以稍微靈活一點,令她們兩個產生間隙,這樣效果也是大同小異。”

李玲德暗暗在心裏感嘆:這女人不穿越去清朝當皇妃真是太可惜了。

“當然,若想實施的話,必定要采取某些手段。盡管對於楊如白這種賤人,我認為完全大丈夫,但某李姓聖母肯定又要嚷嚷‘不能這樣對同學’,所以我也不消多說了。”趙慧慧轉向尹娜,“尹娜,我把決定權交給你。你說怎樣就怎樣。”

李玲德直視尹娜,與趙慧慧“任由你說”的眼神不同,目光中充滿了反對。尹娜沈默片刻,走至自己座位,撥開人群,伸手搭在楊如白肩上:“我有話跟你說。”

楊如白驚奇地轉頭瞟了瞟尹娜,似乎非常不理解她此舉背後的意義。一同感到震驚的還有站在遠處的李玲德、趙慧慧及周圍的一圈人等。尹娜面不改色,一字一頓地說:“就幾分鐘,不會耽誤你太久的。”

許是好奇對方葫蘆裏賣什麽藥,楊如白戲謔一笑,點頭答應了:“好啊。”

廁所是發生校園暴力的熱門場所之一。大抵是其空間狹小,又自帶能作為牢籠的隔間、水和桶等方便使用的工具的緣故。被欺者無路可逃、呼救無效,只能默默忍受欺淩。但同時,廁所亦是增進同學間情感和交流的絕佳場所,畢竟人在廁所時穿得少,身體放開了,嘴也就放得更開了。尹娜在廁所對面的圍欄旁停下腳步,轉過身問:“你想怎樣?”

“……我想怎樣?”楊如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是你說有話跟我說嗎,居然還反過來問我想怎樣?”

“我是指你向仇薇琳說的關於我的壞話。”尹娜一本正經:“我不喜歡玩陰的。找你來,就是想當面把話講清。你看我不爽沒關系,也大可以直接來找我,我隨時奉陪。但別把不相關的人拖下水。”

“不相關的人?誰?”

“仇薇琳。”

“呵。”楊如白不屑地雙手交叉於胸前,“是你自己當眾讓她難堪。她要是就此討厭了你,也無可非議吧?怎麽算不相幹的人了?更何況,是你拒絕她在先,我作為同學好心好意前去安慰她,關你屁事?”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算盤。”尹娜毫不退讓地說:“你想搞小團體,自己去搞不就行了?禍害一個吳英博不夠,現在又想拉仇薇琳當擋箭牌?有膽子搞事情,怎麽沒膽子正面承擔後果?若不想聽見別人說你是肥豬,少吃零食、老老實實減肥不行嗎?非要弄幺蛾子出來?”

最後兩句話直擊楊如白的痛處,當即令她怒火中燒,欲揪住尹娜的頭發動起手來。但下一秒,她又退後一步,陰冷一笑:“尹娜,你當真認為我只會煽動別人嗎?”

尹娜警覺:“你想幹嘛?”

“呵,你不是說我打什麽算盤,你全都知道嗎?那你就好好算算,我究竟想幹什麽呀。”

尹娜頓時炸毛:“不許對玲德和慧慧出手!”

“哼,”楊如白翻了個輕蔑的白眼,“對她們出手有什麽意思?放心,我一定會教你後悔今日把我叫到這裏來!”

看尹娜回來了,趙慧慧連忙上前詢問情況:“尹娜,你方才和楊如白說什麽了?她進教室時的臉色臭得簡直能跟牛糞一較高下。”

“沒什麽,只不過把我想說的都說清了而已。”尹娜沒多少精氣神地說:“雖然我叫她不要打你們的主意,而她也明言說了不會這麽做,可我總有股不祥的預感。保險起見,從今天開始,我們還是保持點距離吧。”

李玲德聽出了尹娜的言外之意,堅決反對:“你是存心使自己被孤立嗎?為什麽?不行!我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難道你想早上一來到教室就看到座位上灑滿大頭釘、櫃子裏的東西被翻到地上,放學後還被圍堵在回家的路上嗎?”

“但也不意味著眼睜睜地看你受她們欺負!”

“可以的。”

“不可以!”

“你曾經不就是這樣看過來了嗎?”

李玲德倏然一怔。

尹娜知道自己說過頭了,低下聲音說:“抱歉。”然後看向趙慧慧。趙慧慧目光閃爍:“要是我的小說被人亂塗亂畫或撕掉了,我真會活不去的……”

“沒關系。我理解。”尹娜以安慰人似的語氣說。

“娜娜,”李玲德咬緊牙關,“你是覺得你虧欠周末,所以才想這麽做嗎?”

尹娜頓了頓,緩慢地答:“我是虧欠末末,也確實想將她承受過的痛苦全部承受一遍。但這根本彌補不了什麽。況且末末也不是為此離開的。放心好了,我不會任由楊如白肆意妄為的。我只是想自己處理此事,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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