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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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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八

第六位挑戰者羅琦,是一名頗受爭議的女孩。

羅琦面容姣好、秋瞳剪水,每次出場都穿著一身華美的漢服,故而一度收獲了絕大多數觀眾的喜愛,被他們追捧為“小仙女”。然而,之所以有大批粉絲粉轉路、甚至粉轉黑,是因為以下兩個原因。一,從頭到尾,羅琦都擺著一張死了爹媽似的苦瓜臉,好像是被人用刀逼著上節目一樣;二,她太不顧及嘉賓的自尊心和隱私權。

先前提過,參賽選手須得向嘉賓證明自己通靈術的真實。在這一環節,通靈者們往往會根據自己所長,說一些只有嘉賓自己才知道的事。他們說的,有時與考題涉及的人事相關,有時與嘉賓本身有關,甚者更是重重直擊了嘉賓心中最薄弱柔軟之處,使他們潸然淚下、不能自已——這時,觀眾們就會調侃說又開始做“附加題”了。羅琦似乎能一眼看穿人的心事,好像堵塞已久的管道突然被疏通,有什麽傾瀉什麽,哪怕是最隱秘的個人隱私,也照樣滔滔不絕,非得把所有事都講出來後才肯罷休,根本不管嘉賓的心情。加之其最近的發揮極其不穩定,幾乎通篇全錯,於網上遭到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人身攻擊。

當然也有粉絲為偶像洗白說,這一切都是節目組的陰謀。首先,為什麽每期嘉賓都有幾個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其次,就算羅琦說了一些不該在鏡頭前說的話,節目組為何沒在後期剪輯時把這些鏡頭剪掉?這不是明擺了他們想利用羅琦來制造話題、增加收視率嗎?有人反駁說如果沒故事,人家節目組會請你上節目?你家“仙女”做的那些惡事,憑什麽不讓節目組播出來昭告天下?對於這些,羅琦從來沒正面回應過,倒是她的姐姐羅卉——據說是她現今唯一的親人,發微博說,每次錄制完節目後,自己都有替妹妹一一向嘉賓們道歉,結果引來了一大片罵聲。

羅琦今天的扮相一如既往的淡雅樸素:淺藍色的琵琶袖上衣配淺白色褶裙,披肩長發隨意地散著,淡青色的岫玉花簪子玲瓏精致、一步一搖,十分賞心悅目。相比之下,身穿深紅色齊胸襦裙的羅卉乍一看驚艷了全場,但濃妝艷抹之氣太重,一眼之後就教人忍不住轉開視線。

幸好今天沒穿那件紅大衣。秦莘野心想。

不過,就有男人吃這一套,比如某節目主持人,徑自迎上去跟她聊起來,反而冷落了參賽選手,視其為空氣。晨星問:“別的選手都是獨來獨往,為什麽這個叫羅琦的卻有她姐姐陪?”

“她的通靈能力只能在她姐姐在場的情況下發揮作用。”秦莘野答,“當然,這僅是她姐姐的說辭。”

由於主持人有意無意地說了句“你這件裙子真漂亮”,羅卉便對自己身上的漢服不厭其詳地介紹起來,還特地提及自己開了一家售賣漢服的網店。晨星困惑地摸摸下巴:“我怎麽感覺她是來推銷的?”

“可不是嘛。”秦莘野聳了聳肩,“羅琦的黑粉大軍中就有一個團叫‘反姐聯盟’,三天兩頭到她家網店評論區裏刷差評,說她賣的東西又貴又粗糙。”

晨無言以對,努了努嘴。

聽羅卉啰哩八嗦完一大堆,主持人終於言歸正傳,讓羅琦開始了測試。羅琦回頭看了看羅卉,再瞄了瞄跟前的男生,靜默片刻,道:“是你們兩個害他失去理智的。”

所有人為之一怔。

“他根本沒有叫你們來這裏探險,是你們把他綁到門口,然後逼他一個人進來的。他尖叫著逃出來時,你們還嘲笑他膽小無能,甚至對他又罵又打。他是被你們欺壓得抑郁而瘋的。”

男生一時間不能理解羅琦的意思,懵懵懂懂地看著她,好一會兒後明白過來,登時火冒三丈,“孔佳旭是我們的好朋友,我們怎麽會對他做這種事?”

“嘴上說不會的人,往往做得最狠。”

“我們如果真欺負過他,為什麽還想知道他精神失常的原因?”

“因為已經有人懷疑你們了,所以你們才上這個節目,希望通靈者能幫你們‘證明清白’。”

“什麽鬼的屁話,你別含血噴人!我們當時……”

“當時只有你們幾個在場,”羅琦絲毫不顧孔佳旭父母的心情,不等對方說完,截口打斷道,“自然是你們怎麽說,就是怎麽樣了。”

“你這個人真是……”男生簡直氣瘋了,覺得這女人根本就是在無理取鬧,“你說我們欺壓孔佳旭,行啊,證據呢?睜著眼睛說瞎話誰不會!”

“你有證據證明我說的是假的嗎?”

羅琦和男生你來我往之際,起先一直一聲不吭的女生忽然忍無可忍似的上前狠推了羅琦一把,“你給我閉嘴!”她歇斯底裏的氣勢嚇了男生一跳,“你以為我沒看過這個節目嗎?你信口胡謅以前的嘉賓也就算了,為什麽連我們也不放過?是,我們是有錯。如果我們當時沒有待在外面,如果我們當時勸住了他和劉健,沒誤以為他們是為了嚇我們,才一個大叫著沖出樂園、另一個遲遲不出來,或許一切根本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你如果真會通靈,就該知道我們究竟是以怎樣的心情度過這半個多月的,也更不可能說出這種話來!你就是個惡心的騙子,一個故意想奪人眼球的賤人!誣陷別人能讓你得到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對待我們?”

女生說完,靠著男生的肩膀大哭了起來。男生也不想再說什麽了,轉而安慰起她來。一旁的主持人看夠了熱鬧,也對著另一臺攝像機吐槽爽了,總算站出來履行身為主持人的職責了:“同學們,對於羅琦的說法,你們認可嗎?”

“怎麽可能!”男生橫眉怒目道,“她不配站在這裏!”

主持人轉頭看了羅琦一眼,仿佛在說“就是這樣了”。羅琦視若無睹,來到目光帶著幾分抗拒和不信任的孔佳旭父母面前,對孔母道:“你丈夫前後一共有八個情人。”

孔母倏地一楞。

羅琦又看向孔父:“你的親生孩子在她偷情時流了,你替別人養了十六年兒子。”

孔父頓時僵成了一個木頭人。

羅琦不多停留一秒地走到施楊四人前,端詳他們半晌,“把他當作錢包壓榨,很理所當然是吧?”

秦莘野哼笑一聲:“你說的那個‘他’,是指我哥?”

“不然還能有誰?”

“哦,”秦莘野眉毛一挑,“那我們是如何壓榨他的?”

“你們向來把他當作任意使喚的工具、無窮無盡的錢包。若不是你們逼他逼得太緊,他不會夜以繼日地工作、煞費苦心地制作視頻,也更不會來這裏拍視頻進而失蹤。該為貪婪付出代價的是你們,而不是他。”

“所以呢?你很生氣,就把氣撒到我們頭上了?”

“什麽意思?”

“你若有任何不滿,直接向你不爽的人發洩不就好了?為何偏要對我們撒潑?”

羅琦那猶如一潭死水的雙瞳突然泛起了一圈漣漪,她頓了頓,認真道:“我沒有任何不滿,也沒有對你們撒潑。”

“你這句話究竟是說給我們聽的,還是說給你自己聽的?”秦莘野一步步逼近,“不瞞你說,你身上的味道告訴我,你現在非常非常生氣呢。”

秦莘野的尖銳視線使羅琦如坐針氈一般難受。她手足無措地後退,無意間瞥見臉色鐵青的羅卉,驀然渾身一顫,垂首咬了咬唇,說了句細不可聞的“對不起”,慌忙跑走了。羅卉立即提裙追了上去。

主持人對這一展開完全摸不著頭腦,但又不好意思問,便也沒說什麽。秦莘野瞥了眼同樣一頭霧水的晨星,笑嘻嘻道:“終於可以見到謝莉女王了。”

謝莉的出場與往期一樣,總是帥到掰彎直女,霸氣側漏到令男人自行慚穢:形似歐洲人的五官立體而性感,傲視群雄又充滿魅惑力的眼神透著一絲細膩溫和的柔情;她身材修長高挑,堅定的腳步聲教人如中了迷魂咒似的呼吸一滯,不敢把視線從她身上移去分毫。

王一樣的女人——謝莉。

秦莘野早就按捺不住躁動的心,意欲撲上去求她簽名了,奈何在撲出去的前一秒被沈連寂猝不及防地抓手腕,沖上大腦的似火熱情瞬間被隔著肌膚所傳遞來的冰冷澆滅了。

謝莉在主持人身邊站定,見其臉色有些發白,關心地問:“身體不舒服嗎?”

“是啊,”主持人冷漠回道,“因為我對某個人過敏。”

“沒關系,你都過敏了那麽多回,身體還如此之硬朗,再過敏幾次也肯定無傷大雅。”

不給主持人回嘴的機會,謝莉快步走到兩位同學前,說:“不管剛才那女孩說了什麽,你們都無需介意。”

二人登時目瞪口呆。

“這並不是你們的錯。”謝莉柔聲說,“他們至始至終都沒怪過你們,也很不希望看到你們自責的樣子。”

女生淚眼汪汪地問:“有什麽辦法能讓孔佳旭恢覆正常嗎?”

“有空多去陪陪他、和他說說話就行了。他雖然變了,但內心深處依舊感知得到外界事物。他現在唯一且最需要的,是你們的耐心。”

孔母和孔父盡管沒有由於羅琦方才的話而掐架,也沒有互相問真偽,但從對方的表情和微動作就已然看出了貓膩,兩人間隔的距離亦在不知不覺間多了幾十厘米。謝莉看著孔佳旭的遺物——他和劉健的合照,眨了眨酸紅的眼睛,道:“正如我剛才所說,那女孩的話不可輕信。木已成舟,實難挽回。留下的人應當向前看,而不是死揪著過往不放。無論如何,孩子是無辜的。”

孔母雙手哆嗦地接過謝莉手中的照片,將其按在心口上失聲痛哭起來。孔父背對妻子,不忍地抽了幾口氣。

從謝莉對第一組嘉賓的態度來看,晨星大概知曉素來任性不可一世的秦莘野為何會折服於她了——“外冷內熱”“三觀正”,喜歡謝莉的觀眾們都如此評價她。她深呼吸幾口以平靜下砰砰作響的心臟,猶猶豫豫地伸出手,想回避卻又無法回避地直視著謝莉那純凈而富有穿透力的目光。謝莉感應了一會兒,說:“你們似乎不屬於‘這邊’。”

晨星心裏“咯噔”了一下。

“你還在尋找嗎?”

“尋找什麽?”

“所謂聯系。”

晨星立時楞住。

“聯系不是靠找,而是靠自己創造出來的。”

不等晨星發出一個音節,謝莉就來到了施楊面前。

“還在耿耿於懷嗎?”

施楊淡淡地看著她。

“不是她的錯,沒人能比你更了解這點。”

“……”

謝莉輕嘆一聲,抓住了秦莘野那蠢蠢欲動的爪子。被女神碰觸,秦氏小迷妹剎那間升天了似的欣喜若狂起來,不過也虧她把持得住,沒在女王面前失了分寸。謝莉神情凝重地端視著這個邋邋遢遢地披著一件寬松的工裝外套、戴著黑色的八角帽、打扮得跟個假小子無異的不成熟女孩,壓低聲音問:“你想她嗎?”

秦莘野訥然。

“她很想你。”

“……”

“她仍沒有原諒你。”

秦莘野臉色難看,全身緊繃,沈默不語。

謝莉又去看沈連寂:“你有著和我一樣的眼睛。只不過,你的世界是一片冰天雪地,存不住溫暖。”

沈連寂無動於衷。

“你相信因果報應嗎?”

“我相信事在人為。”

“那麽,我也不消多說了。”

見謝莉松開沈連寂的手,主持人輕蔑地問:“說了那麽多,怎麽都沒提及孔佳旭的事?該不會,你壓根沒感應到,所以只好故弄玄虛,扯些不著邊際的話唬人嗎?”

謝莉冷傲地瞟了主持人一眼,大步流星而去。

“餵,你去哪兒?”

“再叫我一聲‘餵’,我就把你的頭給擰下來!”

主持人約莫是被謝莉的氣場鎮住了,聞言腳步一頓,幾秒後又問:“你去哪兒?”

謝莉:“……”

攝影師看了主持人一眼,二話不說,扛起攝像機跟了過去。

謝莉仿佛受到了什麽牽引,在前方飛速奔跑著,忽然又在一條石徑小道停下,以命令般的口吻對追上的眾人道:“不許跟來。”

說罷,深入叢林。

“她……她這是突發的什麽羊癲瘋?”主持人上氣不接下氣,還沒來得及調整過來,就見謝莉遠遠朝他豎了根中指,“臥槽,這麽遠也能聽見?!”

竊竊的私語聲散布開來,可見大家都對謝莉此舉十分好奇。沈連寂徑自邁開腿,踩上了謝莉留下的足跡。秦莘野緊隨其後。施楊和晨星陸續或淡定或奇怪地跟上。

“誒,你們……”

主持人剛想叫住他們,卻被田園阻攔了。

“我去看看,你們都待在這裏別動。”

謝莉在叢林深處停下,神情凝重地蹙起眉頭,感覺有人來了,眼皮也不擡,望著前方的一片寒木,說:“這裏有東西。”

沈連寂問:“什麽東西?”

謝莉一瞥施楊,如實回答:“這就得靠那位才能知道了。”

施楊面無表情地上前一步,伸出手,摸索了一把。隨即,一座衰敗的紅房子在一方扭曲的空間內赫然出現,緊接著,鋪天蓋地的惡臭從門縫湧出,差點把秦莘野熏得一命嗚呼。她立刻捏住鼻子,臉埋進沈連寂頸窩,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腐屍……裏面有腐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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