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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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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五

甯安不顧醫生的反對,拖著未痊愈的身子沖進了部長室。萬佳晟今兒倒沒有擺出一副日理萬機的架勢,而是以“你總算來了”的眼神瞥了這個走路帶風的下屬一眼,淡淡道:“抓捕周立軍女兒的行動,是我親自部署的。”

一上來就開門見山,的確符合萬佳晟的作風。如此,甯安也明人不說暗話,毫不客氣地質問道:“周末不會傳播異噬細胞,也沒有必須防控的危險能力,為什麽非得被你們抓起來不可?所謂的異噬細胞研究,就那麽重要嗎?”

萬佳晟答非所問:“反正行動失敗了,如今說這些有什麽用?”

“這與行動是否成功無關,而是關乎你們對異類的態度問題!”甯安一激動,傷口就裂開了些許,但他氣得根本顧不上疼痛,“大部分異類不懂得控制自己的能力,稍有不慎,便會給周圍人和社會帶來災難。對於這部分異類,的確該控制起來管教,但像周末這種,你們有什麽權利剝奪她的人生?”

萬佳晟容不得這乳臭未幹的臭小子以一副居高臨下的口吻責問他,當即拍案而起,不容置疑地說:“我們沒有權利剝奪她的人生,你就有權利在我面前大吼大叫了?要不是我對你和施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以為你還能站在這裏?”

“既然如此,換個人替你監視風逸才不就好了?”事已至此,甯安不介意頂撞對方一回。畢竟此事只有他一人能勝任,所以他有資本在他面前叫囂。“只要我在部門一日,像這樣的爭論就不可避免,你還是隨身多備一些藥吧。”

萬佳晟有心臟病。

甯安說完,低頭道了句“失禮了”,挺著腰,半身不遂地出了辦公室。萬佳晟一屁股倒在轉椅上,而後憤怒地拿拳頭砸了一下桌子。

當日受範冰挑釁,施楊馬不停蹄地趕往了金堰初中,但由於抓捕周末的行動隨著任務目標的莫名失蹤不得而終,他沒有插手阻撓的餘地,因此反叛部門的帽子暫時是扣不上了,可私藏異類的罪名仍有機會坐實。於是焉然便讓他否認他知道的一切、聲稱自己是在什麽不知道的情況下收養了周末。

施楊雖然沒有乖乖配合,但審訊時從頭到尾都在裝聾作啞,使得紀檢科的人也不好定他的罪,來來回回折騰了三天後,因為沒有直接證據能證明他故意私藏異類,終是下達了無罪的判定結果。但同一個活生生的異類住了這麽久卻毫無察覺,這個低級失誤必須得到懲罰,因此施楊就很愉快地去禁閉室——部門專為犯錯的異類部員設立的小黑屋——偷懶了,順帶還預定了元旦小長假。在去“閉關”前,甯安找他見了一面。

一般人若是經過連續七十二小時的封閉審訊,鐵定會淪為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可施楊看起來與平日毫無二致,甚至還有點發胖的跡象,也不知是拘留室的飯菜營養太好了,還是聽了審訊員三天的天籟之音後,情操得到陶冶、精神世界得以豐富,以至於緊繃的肌肉也跟著放松了。甯安本擔心這家夥會半死不活地消沈頹廢一番,但見他如此精神後,不由得落下了心中的懸石。然而,嚴峻的現實又讓他難以開口,吞吐了會兒,道:“科長說你雖然逃過了這一劫,但出來後,組長的位置怕是保不住了。”

“無所謂。”施楊漫不經心地說道。

“周末她……根據部門獲得的最新情報,她好像加入了塞勒涅。”

“……”

“抱歉。”甯安頓了一下,“薛琴任明明提醒過我,說朱笠可能會找人盯著我們,可我卻沒半點防範……”

“不關你的事。”施楊心如止水,“她能在朱笠他們行動前離開,就說明她早已做好了選擇。即便這次不走,下次也會走。這樣,或許是最好的安排。”說罷,他淡淡地看了眼郁郁寡歡的甯安,問:“身體怎麽樣?”

一向目中無人的施楊居然關心自己的身體狀況,一瞬間,甯安還以為對方的腦袋被關出毛病了,震驚之餘,不忘點頭回答:“嗯,已經好多了。”

這三天在訊問室,施楊反省了很多——原本可以置身事外的人險些被自己牽連得趕去向死神報到,縱使是再狼心狗肺的人,也不可能沒半點動搖。他砸吧了一下犯了煙癮的嘴唇,盡管無法將“抱歉”二字擠出牙縫,卻仍是以耳語般的聲音,勉強說出了“謝謝”二字。甯安聽到後稍稍睜大了雙眼,隨即收起驚訝的視線,淺淺一笑:“我明白。”

施楊該慶幸甯安善解人意,否則冷不防吐出一個“謝謝”,誰能聽懂?他在腦子裏倒騰了一下該交代的事,思來想去,也只有這一件:“三組,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

施楊對甯安素來放心,唯一不放心的,僅那位須得供著養的姑奶奶。他站起來,再看了甯安一眼,和押送他的人走了。看著對方那堅定不移的腳步,甯安想,他應該通過這次事件收獲到了什麽吧,不然,那對死魚眼斷不會如此明朗——

周末離去的那天早晨,施楊一路送她到了校門口。周末從他手裏接過書包,背上,說:“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

“夢裏,我和一個人玩接球。我雖然一次都沒接到,但還是一次又一次地把球丟給他,讓他拋過來給我接;而他也一次又一次地把球拋過來,一點也沒有不耐煩——爸爸,應該就是這種人吧。”

周末說完,進了學校。施楊佇立於原地,久久無法離去。

男兒有淚不輕彈,所以施楊不會哭。所以,他會笑著在心裏想——

孩子長大了,留不下來。

這是好事。

三天前的傍晚,距離部門總部十萬八千裏外的某個地下通道內,樓蓮瞥了眼身邊的周末,說:“再往前,就是塞勒涅的大本營了。你確定要加入我們?”

周末不答反問:“不是你說你們需要我,想要我加入的嗎,現在幹嘛又忽然問我?”

“老大說要你是事實,但你的意願也很重要。”

“我就是條香餑餑,到哪兒都有人要。”周末自嘲道:“不想被當作實驗樣品,就只能躲到地下來,有個屁的重要意願。”

樓蓮欣慰於她的精神居然這麽好,明明才剛與摯友離別:“放心,若有人敢欺負你,哥哥我第一個把他打得連他親媽都認不出來!”

與昏暗的地下通道相比,大門後的空間頗為別有洞天——兩排明亮的照明燈井然有序地排列於頂部,照亮著通向大小房間過道;過道七折八彎、四通八達,間隔覆雜的金屬門;形形色色的人行走其中,天真爛漫的孩童你追我趕,氣氛和諧得與天天計劃著掀起叛亂、毀滅人類的邪惡組織截然相反,倒像是一座搭建在地下的高級庇護所。

“歡迎來到我們塞勒涅,周末同學。”

首先出來迎接新成員的,是塞勒涅領導人懷珺衡,其次是喬無艷。一看到喬無艷,樓蓮就宛若打了一針雞血,打得他如火箭升天般興奮過了頭,猛地抱住周末,高興得搖擺起了屁股:“喬某人,當初是誰說我這輩子都找不到妹妹的?我要真找不到妹妹,現在站在這裏的又是誰?”

喬無艷懶得說他和周末此時的站位有點糟糕,只默默白了他一眼。而樓蓮卻以為她說不過自己,顯擺似的對周末道:“好妹妹,快喊聲‘哥哥’聽聽。”

周末嘴唇緊閉,絲毫沒有開口的打算。為了讓樓蓮了解現狀,懷珺衡認為有必要出面澄清一下:“樓蓮,她不是來當你妹妹的。”

樓蓮置若罔聞,摟著周末,滿面春風地問:“不來當我的妹妹,還能當誰妹妹?”

懷珺衡看向周末:“你想當他妹妹嗎?”

樓蓮的迫切目光落在周末身上,拼命地朝其擠眉弄眼。周末卻冷漠道:“我是獨生子,不需要哥哥。”

簡單一句話,瞬間將樓蓮對往後幸福生活的美好展望頓時化為了烏有。伴隨著一高亢聲慘烈的“不”,他整個人如雕塑一般地倒在地上,流下了生無可戀的淚水:“我的妹妹,就這樣沒了……”

喬無艷默默向他投去了一個似“活該”又似“白癡”的白眼。

“好了,招呼就打到這裏。”懷珺衡一拍手,吸引來了站著的兩人的註意,“接下來,我帶你們到裏面參觀一下吧。”

懷珺衡身為組織領導人,人氣自是居高不下,一路走來,無論男女老少,均會停下手頭的活兒向他問好,幾乎是人口一個“懷老師”。懷珺衡向周末介紹道:“當初建築師設計的時候參考了蜂巢的結構,所以習我們慣性地把這裏稱為‘蜂巢’。至於它的功能,如你所見,是家。”

周末:“……家?”

“生活在這裏的異類,全部遭到了社會的拋棄、無家可歸,和你父親曾經潛入過的蓋亞之光大同小異。但與蓋亞之光不同的是,我們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懷珺衡的笑容總帶著股神秘莫測的深意,說出來的話也總給人一股影射針對誰的感覺,潛臺詞更是拖了整整一條街,使得聽話者有時真的很難猜出他的真正意思。偶爾有幾個急性子揪起他的領子、把他拎起來逼問,可至始至終,他都是一副笑瞇瞇的樣子,也不知是以此裝傻充楞,還是故意把人當猴耍。總之一句話:也是一個欠揍的家夥。

不過他的真正可怕之處不在話中有話,不在每天發笑也不長皺紋的俊逸之臉,而在他的坦然——自從見到周末的那一刻起,每當她擡眼看她時,他都會光明正大地正面應對、眼神不曾閃爍過一下,似乎絲毫不怕被竊聽到任何心聲,而周末也的確什麽都聽不到。

周末恍然大悟——初次見面時,不是她聽到“施楊殺了周立軍”,而是她被聽到!

見周末出現了一瞬間的晃神,懷珺衡關切道:“怎麽了,周末同學?有什麽問題嗎?”

周末頓了一下,心不在焉地問:“建這麽個地方,很費錢吧?”

“反正費的不是我的錢。”懷珺衡笑著答,“塞勒涅的讚助商每年都會提供給我們一筆十分可觀的活動資金,足以維持‘蜂巢’的運行。”

“支持你們的人都是異類?”

“有些是,有些不是。”

“不是的那些人,為什麽支持你們?”

“因為我們能提供給他們想要的東西。”

“想要的東西?”

“這就得多虧姜正文博士了。”懷珺衡似笑非笑地說,“對於財富和權力地位都達到極致的人來說,唯一能讓他們心動的,便是傾盡他們所擁有的一切也無法換得的東西——力量。”

“你是指,超能力?”

“差不多。”懷珺衡神秘一笑:“名為‘治愈絕癥’的超能力。”

“治愈絕癥?這種事能做到嗎?”

“誰知道呢。”

“那你還……”

“我們能否做到的現實,和他們認為我們能夠做到的假想,並不存在沖突。”

“真是個惡劣的人。”周末心道。

懷珺衡又道:“在‘蜂巢’不需要通行證,你可以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但負八層,你最好別去。”

“為什麽?”

“那裏是姜正文博士的地盤。”懷珺衡面帶笑意地說,“姜博士是從設施出來的研究員,異類是他的專攻。”

周末立時戒備起來:“我應該不會被那個姜博士當成研究異噬細胞的實驗品吧?”

懷珺衡意味不明地笑了起來:“姜博士是一旦沈迷於某樣研究,就無法停下來的性格,他如今正忙於阿克索的改良,應該沒時間關註你。不過,萬一他認為異噬細胞比阿克索更有趣的話,一定會不顧代價地把你搶走——”他拖沓著尾音,冷不防話音一轉,“當然,這是我最不願看到的,因此你的身份只有我們幾個人知道。你大可以放心了。”

周末:“……”

笑得那麽開心,能放心才有鬼!

懷珺衡繼續道:“姜博士研究室裏少不了各種器械設備,一個不小心,就會被他發現你的特殊性。為了你的安全考慮,請老實待在負六層以上。”

其實周末對姜正文絲毫不感興趣,也並不打算在蜂巢裏亂跑,聽他這麽一說,自當有多遠離多遠:“我知道了。”她偏著頭,被劉海遮擋了一半的左眼直勾勾地盯著懷珺衡:“媽媽說做人要知恩圖報,你們讓我見到了爸爸,我自然會回報你們。但同時你也別忘了,”她突然以警告似的口吻道,“爸爸是被你們殺死的,別想我會從此對你們言聽計從!”

懷珺衡面不改色地聽完,微笑著說:“嗯,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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