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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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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六

“我進來沒關系嗎?”

風逸才透過單向透視玻璃,瞟了一眼舒服地坐於審訊室內的男人,如此問了一句。甯安說:“不是你說想參與進這個案子的嗎?”

“能參與,自然是好事。”風逸才撓了撓他的糟狗頭,“我只是想不到你竟然這麽大方,就這樣讓我這個攪屎棍進來了。要是被範冰那臭女人看到,你小子的飯碗絕對保不了。”

甯安很高興對方多少有點自知之明,“那就拜托你在我回來之前,老實待在這兒了。”

“要去審問那家夥?”

“嗯。”

“沒關系嗎?”風逸才的眼神嚴肅而認真,“哪怕是通過攝像頭,在你看來,他也和你死去的爺爺毫無二致吧?”

甯安不置可否,籲了口氣:“我不去,誰去?”

“我呀!”風逸才等的就是這句話,迫不及待地伸手指了指自己:“你想,我不僅免疫他的死人臉,還對審訊的誘導技巧頗有研究,嚴刑逼供什麽的,更是不在話下。讓他開口說話,還不是小菜一碟?”

盡管部門允許審問時使用一些特殊手段,畢竟異類不同於一般公民,但光明正大的嚴刑逼供還是禁止的。不過,若無其事地審問頂著自己爺爺的面孔的犯人,甯安的確做不到。他猶豫少頃,點頭同意了:“那就交給你了,但是嚴刑逼供不行。”

“知道了!”風逸才屁顛屁顛地應完,風風火火地出了指揮室,在審訊室門前立定站好,整理了一下衣服,咳了幾聲清清嗓子,繼而大力地甩開房門,踏著大馬金刀的步子,大搖大擺地逼近擺在正中央處的桌椅,抓住椅子的靠背,故意將其貼著地面推開,使之發出一陣刺耳的刮地摩擦聲,然後再故作優雅一屁股入座,秀長腿似的翹起了二郎腿:“姓名?”

風逸才的花襯衫一如既往的鮮艷如彩虹,大紅大紫到了令人眼花繚亂的地步,看得男人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不禁突然想吃葡萄來。風逸才瞧他半天沒反應,伸手拍了拍桌:“問你話呢!姓名!”

“哦……哦,”男人想了想,結巴似的道,“魯……魯少奇。”

“年齡。”

“2……21。”

“本地人?”

“不,不是。”魯少奇小心翼翼地答道:“我是西貴省的,半年前來這裏打工。”

“西貴省?從那麽遠的地方來,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魯少奇把風逸才的隨口調侃當成了真心問候,一本正經道,“反正在老家也是打工,在這裏也是打工,不過多坐幾天火車而已。”

風逸才感覺這家夥腦子有坑,“職業呢?”

“剛來的時候,當了兩個月服務員,可那種只能看別人吃飯而自己卻不能吃的滋味太難受了,於是我另外找了一個工地的班上。在工地上班,雖然不用看別人吃飯,但背水泥磚實在太累了,每天都是要死了的節奏,所以前不久辭了。目前是失業狀態。”

“住所呢?”

“沒有。”

“沒有?”

“嗯。”

“沒有地方住,那你平時睡哪兒?”

“睡大街啊。”魯少奇坦率地說:“其實有房子和睡大街也沒啥區別,睡著了,就啥也不知道了。”

風逸才:“……”

怕是有人把你丟茅坑裏,你也照樣呼呼大睡!

“不過睡大街,確實有幾點不好。”魯少奇認真地分析道:“外面人來人往的,太吵了,有時候就是想睡也睡不著。況且現在天氣也漸漸冷起來了,風一吹,報紙就飛走了——看來是時候收集一些舊衣服了。”

風逸才不想這貨對他如今的處境沒有半點認識,還敢滔滔不絕地扯東扯西,趕緊敲敲桌子把他的註意力吸引過來:“我問你,最近的死人覆生事件,是你搞的鬼嗎?”

“……死人覆生事件?”

“是啊,假裝成受害者死去的親人女友,在他們家騙吃騙住。”

“這個……”

魯少奇不懂什麽叫“死人覆生事件”,但明顯聽明白了風逸才的後續說明,不由得眼神閃爍,嘴巴微張,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楞是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風逸才沒有聽他“這個”來“這個”去的閑情雅致,擡腿踹了他一腳:“到底是不是你?”

“我……”魯少奇舔了舔嘴唇,虛心又心虛地請教道:“我能說不是我嗎?”

“當然可以呀。”風逸才“友善”地歪頭笑起來:“只不過我們剛才已經采集了你的指紋,並拿去和在受害者家裏發現的指紋進行比對了。如果結果一致的話,哼哼,下場是什麽,應該不用我多說吧?總之一句話: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魯少奇低下頭,摳著手指甲,做了一番內心爭鬥後,終是哭喪著臉,用力地點了點頭。風逸才吹了聲勝利的口哨,不帶感情地說:“把你欺騙受害者們的具體經過全都如實招來。”

事已至此,魯少奇別無選擇,只得乖乖配合。他想了會兒,道:“應、應該是兩個禮拜前的晚上吧,我本好好地躺在路邊睡覺,一個老太婆忽然跑過來抓住我的手,一邊說著莫名其妙的話,一邊把我從地上拽起來,往宅區的方向拖。當然,我剛開始並不知道她把我認成了她女兒,直到去了她家,看到她女兒的照片後才明白過來。但那時候我又餓又渴,聽她說會給我準備很多好吃的後,就跟她走了。接著,我就開啟了我的女裝大佬之旅。不得不說,女生的衣服穿起來挺舒服的,就是小了點。至於胸罩,哼哼,自然也穿了。”

最沒資格點評的風逸才鄙視地評論道:“真是惡心。”

“我有什麽辦法?”魯少奇義正言辭地反駁說:“那個老太婆給我拿的是她女兒的衣服,我不穿,她就哭,說什麽‘你以前不是很喜歡穿這些衣服嗎’……”

“‘老太婆’‘老太婆’的,放尊重點會死嗎?”風逸才的目光頓時變得淩厲起來,看得魯少奇秒慫,即刻閉了嘴、怯怯地縮了縮身子。“你在第一名受害者家裏住了幾天?”

“三、三天吧。”

“受害者的兒子回家後,你就馬上逃走了?”

“他、他人高馬大,長得又那麽兇,不逃,難道還等著被他打死嗎?”

“然後你就碰到了第二名受害者?”

“話說在前頭,她也是主動拉我回家的。還有接下去的那個男的和大媽。我碰到他們的經過和那個老……婆婆相似,都是他們主動,甚至是強行逼我在他們家住下的,還不讓我出門,說我出去後一定會出事。我從來沒想過騙吃騙住,這點你必須相信我啊,警官!”魯少奇辯解完,忽然智商上線:“不過,也確實有點奇怪啊。最早的那個老……婆婆,她有老年癡呆,把我當成她女兒,勉強說得過去。可後面的三人,我就不懂了。他們為啥也把我當成了他們的熟人?”

風逸才不動聲色地問:“你不知道你身上發生了什麽?”

魯少奇轉轉眼珠子,不解道:“我身上發生什麽了嗎?”

風逸才:“……”

“說起來,那個大媽的鄰居,好像是個挺可愛的女孩子來著,她貌似也把我認成了什麽人……”魯少奇突然想到了什麽,問:“警官,那些把我帶回家的人,他們的家人和女友,真的都死了嗎?”

“不然呢?”

魯少奇想了想,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啊!”他前傾身子,盯著風逸才,試探道:“警官,在你們眼裏,我是不是和你們已經死掉的熟人一個樣?”

“不是‘你們’,而是‘他們’。”風逸才一掌按住魯少奇的臉,把他推回了原位,“在我看來,你就是個傻逼。”

“聽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魯少奇安心地揉了揉鼻子,“畢竟被當成死人,還是挺瘆人的,對吧?不過,既然別人都把我當成了他們死去的熟人,那為啥警官你不會哩?”

“這還不簡單,又不是所有人的熟人都死了。更何況,”風逸才突然話音一轉,眼神一瞬間閃過了摻雜著幾分傷感的兇戾之色,“你一個人,應付不過來的。”

魯少奇困惑地皺起了眉頭:“什麽意思?”

“物極必反,負負得正的意思。”

“還是不懂。”

“果然是傻逼。”風逸才懶得進一步說明,“你也算運氣好,遇到的都是好人,萬一被誰當成了仇人,看你還能不能這麽悠閑地坐在這裏。”

“這個……確實。”魯少奇無以否認,低下頭感嘆道:“沒想到,我這些天來吃的都是給死人的飯,真是……哎,要是早點發現就好了。”

風逸才不以為意:“早點發現,會有什麽不同嗎?”

“早點發現的話,就不跟他們走了啊。”魯少奇雖長得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但本質上並不太壞:“我爸媽要是哪天沒了,哪天又有個人用他們的臉出現在我面前,我肯定受不了。”

聽到這兒,甯安對魯少奇的怒氣頓時消了大半,畢竟他根本無意玩弄生者對死者的感情,事情變成這樣,雙方都有責任。然而他還沒感慨完,就見一個人雷厲風行地走了進來:“甯安。”

來者為朱笠。於睿妻女的綁架案過後,他住院休養了幾日,接著馬上回歸到了一線。他見坐在審訊室裏審訊犯人的是不相幹的外人,心照不宣地瞟了甯安一眼,問:“我聽說你們三組抓到了死人覆生事件的犯人,就是這家夥嗎?”

“嗯。”

“你是在清明路附近抓到他的?”

“是的。”

朱笠的神色立刻變得難看起來:“介意我問他幾句嗎?”

甯安楞了一下,隨後搖了搖頭:“那我叫風逸才出來。”

風逸才還有幾個細節問題需與魯少奇確認,但見朱笠進來後,自覺起身出去了。朱笠向魯少奇展示了一張照片,問:“有見過他嗎?”

魯少奇皺起眉頭回憶了半晌,答:“沒有。”

“你確定?”

“沒有就是沒有,難道我還騙警官你不成?”

即便在一板一眼、不茍言笑的朱笠面前,魯少奇也絲毫沒收斂他的輕浮態度。甯安盯著照片中的男人,問風逸才道:“照片裏的人,你知道不?”

風逸才遲疑了一秒,隨後一撫他的“狗毛”,睜眼說瞎話:“盡管我風一樣的才子上知天文、下曉地理,但也不是行走的百科全書,難免有疏漏的地方。這個男人,我還真是不太清楚呢。”

“誒,”甯安投去了懷疑的眼神,“原來還有你不知道的事啊。”

“上帝都不可能做到全知,何況我一凡夫俗子呢。不過關於這個男人,我可能有點頭緒。”

“什麽頭緒?”

“你們一組的專員,最近總往清明路和源豐橋那裏跑呢。”

“所以呢?”

“話說在前頭,這件事被強行壓下來了,所以才一點風聲也沒有,絕不是我危言聳聽哦。”風逸才神經兮兮地說:“近來,清明路至源豐橋一帶憑空冒出了很多忽然獲得了超能力的普通人。明明不是異類,卻能從血液中檢測出異肽素,擁有的能力還不受意識控制,沒有開關,十分危險。我看十有八九,這貨就是在那一帶制造假異類的犯人。”

“……忽然獲得了超能力的普通人?難道是新型阿克索?”

“要是阿克索,我還看不出來?據說是一種像病毒的東西,一旦感染,就只能等死了。”

甯安沈吟片刻,道:“朱笠讓我等魯少奇的血檢結果出來後第一時間通知他。”

“你沒問他為什麽?”

“沒有。畢竟是別人的案子,我不好多問。”

風逸才摸摸下巴,眼珠一轉:“琴琴專門負責驗血,應該知道點什麽,到時候問他好了。”

第二天,甯安才進入辦公室,就聽見薛琴任的大嗓音從老遠處轟了過來。薛琴任昨晚在實驗室留守了一夜,五分鐘前才完成了相關血樣的檢測工作,故而整個人看上去比平時更加不修邊幅、邋裏邋遢,那顆蘑菇頭也黑夜的打磨下,硬生生熬成了個爆炸頭。他步履匆忙地沖過來,氣喘籲籲地大喊道:“甯安,恭喜你中了頭彩!”

“頭彩?”甯安放下包,“什麽頭彩?”

“還不是你昨天從來血液樣本!編號Z19121809的那個!”

對於要鑒定的東西,薛琴任向來不記它們主人的姓名,只記得它們的編號。甯安自然不知道他送去的血液樣本被編排成了什麽數字,他只知道他昨天僅給技鑒科送去了魯少奇的血樣,於是一個激靈反應過來:“是魯少奇?”

“就是他!”薛琴任激動地說:“最近有很多普通人忽然變成了異類,Z19121809正是其中之一。由於這類人都是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獲得了超常的能力,與‘怪胎’覺醒的過程非常相似,無法憑常規的血檢來判斷是否為異類,所以我特地把檢測項目換成了異噬細胞。”

“……異噬細胞?”

薛琴任扶扶眼鏡,一本正經地開啟了科普模式:“異噬細胞,簡單來講,就和吞噬細胞類似。吞噬細胞能吞噬殺滅病原體,從而保護人體免受病菌的侵害;異噬細胞正好與吞噬細胞相反,它從外界進入生物體內,一邊吞噬宿主原有的正常細胞,一邊又不斷增殖分化,逐漸占領宿主全身,使其包括意識在內,徹徹底底的煥然一新。”

甯安震驚:“連意識也……”

“異噬細胞是‘怪胎’進化的極端產物,它本身也具備進化出意識的潛質。順帶一提,迄今為止,只有兩個‘怪胎’能進化出了這種細胞。而我們則把這種‘怪胎’叫做究體。”

“也就是說,如果放任魯少奇不管的話,他會變成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差不多。但前提是,他能活到那個時候。”

部門內設有專為異類設計的關押室,被抓來的異類在被送往設施或收容所之前,都會被暫時關押在此處。收到消息後,朱笠與甯安等人一同趕到了關押魯少奇的樓層。通過特殊金屬門上的探視窗,乍一看,魯少奇正躺在地上睡覺,但若是細看便能發現,他額上冷汗連連,皮膚上爬滿觸目驚心的黑斑,蜷縮成一團的身體仿佛在極力忍耐著什麽。薛琴任搖頭“嘖”了幾聲,道:“他活不了多久了。”

甯安焦急地問:“有沒有方法救他?”

“異噬細胞已在他體內潛伏了兩個禮拜,吞噬掉了他體內四分之三的細胞。到他這種程度,必死無疑。更何況,一旦表現出灼燒感和黑斑的癥狀,便沒幾分鐘可活了。”

“那麽,也只能最大限度地利用他死前的這段時間了嗎?”朱笠轉頭看向薛琴任,“可以嗎?”

薛琴任雙手插著兜,“沒事,只要別碰到他就行。”

等看守打開門後,朱笠走進關押室,俯視著一只腳踏進棺材的魯少奇,問:“你還記得半個月前,你曾經遇見過哪些人嗎?”

魯少奇疼得牙齒打顫,緩了好半天才勉強搖了下頭。

“把你變成這樣的人,一定在你的記憶裏,尤其是昨天那張照片上的男人。”朱笠說:“請你好好回憶一下。”

兩周前的魯少奇不比最近這般吃好穿好住好,僅是個日日在街頭混跡,時常掏垃圾桶的流浪漢,每天看到的形形色色的路人就好比沙漠中的黃沙,根本不記得誰。更何況他已經開始七竅流血,理智也被劇痛侵蝕得所剩無幾。他無力地伸出手,似乎把對方當成了最後一根稻草:“警、警官,我的身體,好、好像著火了一、一樣疼,救、救救我……”

朱笠救不了他,也無法說出“我救不了你”這種殘酷的話,於是後退一步和他保持距離。魯少奇咽了口血沫,不依不撓,苦苦地哀求道:“警、警官,我以後,再、再也不偷懶了,也不再賴在別人家蹭吃蹭喝了,我只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我唯獨,唯獨不想變成自己的死樣……”

然而話音剛落,他就瞪著幽怨的眼睛,停止了呼吸。薛琴任嘆了口氣,默默拿出電話,叫人過來收拾。朱笠無聲盯了魯少奇片刻,繼而走出關押室,神色嚴肅地問甯安道:“你組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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