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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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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九

胡一輪本以為史佩均會將他當成偷窺狂,從而避而遠之,詎料他居然主動問他要不要進屋坐一坐。於是他便恭敬不如從命,點頭答應了。

史佩均房裏的東西清一色與畫畫有關,四面的墻壁上掛滿了他的畫作,不是水彩就是素描,有寧靜美麗的山水風景畫,也有燈紅酒綠的城市夜景圖,還有和玉笙的各種肖像畫;桌上散著他與和玉笙外出采風時拍的照片,黑色的電子手繪板旁靜靜地沈睡著他用撿來的死蝴蝶做成的標本。胡一輪環視了下這間彌漫著濃濃的顏料氣味的房間,問:“這些都是你畫的?”

史佩均不緊不慢地在他的畫架前坐定,往調色板上擠了些顏料,調好顏色,一面拿畫筆給他未完成的星空圖潤色加工,一面答道:“我不像你一樣受上級待見,每天除了洗漱吃飯、幫玉笙做家務外,就是坐在畫板前畫畫了。”

盡管對方說得不動聲色,但不知為何,胡一輪覺得“受上級待見”這五字聽上去充滿了諷刺意味。

“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吧,”史佩均瞟了眼胡一輪的黑眼圈,“憋了一整晚,辛苦你了。”

開門見山,胡一輪求之不得,遂毫不客氣地說:“你和甯安在調查我吧?”

“哦,終於不裝傻啦?”史佩均驚訝地一挑眉,隨即又毫不含糊地回道:“是的,我們在調查你,胡一輪。”

聽到“胡一輪”三字,胡一輪頓時臉色一沈:“你們調查到何種程度了?”

“能找的人,能去的地方,我們都已經找過去過了。”史佩均明人不說暗話,“所以現階段應該不會有什麽行動了。”

“也就是說,我的底細,你們全知道了?”

“差不多吧。雖然對於你這個人,就算不做這些額外調查,我也一清二楚。”

這句話讓胡一輪莫名一陣不爽,“為什麽甯安會幫你調查?”

史佩均的視線在畫紙和調色板上來回跳動,兩點一線,完全沒有正眼瞧來客的打算。他用筆蘸蘸水彩,給星空渲染上了一抹夢幻般的紫色,“你一大清早的過來找我,真是為了問這些無關痛癢的問題嗎?”

“你什麽意思?”

“應該不是吧?”史佩均自問自答:“是為了跟我和解,對吧?”

胡一輪臉上盡是冰冷的怒氣,他咬了咬牙,沒吭聲。

“既然想跟我和解,怎麽也得拿出相應的態度吧?”

“你想怎樣?”

“我說,你就這麽害怕你的過去暴露嗎?”史佩均提出了他耿耿於懷的問題,“為了深藏原本的怪物面目,甚至不惜來求我跟你和解?”

盡管這個“求”字有待商榷,但胡一輪的確害怕他的過去被揭開。“難道你希望和玉笙知道你總共殺了多少人嗎?”

史佩均的右手忽然一頓,唯美的星空立時多出了突兀的一小塊濃紫。他不慌不忙地用筆暈開顏色比較濃的區域,再稍稍修補幾筆,使其自然而和諧地融入了整片夜空之中。“也對,你現在的一切固然建立在已故的好友之上,但畢竟是部門賜予你的。一旦經營失敗,恐怕會被當成無用的垃圾舍棄掉吧?”

隨著“哐啷”一聲,畫架倒在了地上,散落的畫筆和調色盤亦將絢爛的星空圖染上了花花綠綠的一片“彩虹”。史佩均泰然自若地面對用力揪著他的衣領、將他從凳子上拎起來的胡一輪,笑了一下,

“我雖然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但也沒有壞心腸到用精神傷害擊潰他人的地步。所以你盡管安心好了,我是不會把你的事到處宣揚,或是拿來威脅你的。畢竟,你根本沒有特意毀掉的價值。”

胡一輪橫眉怒目,舉起的右拳經過片刻的踟躕,終究是緩緩放下了。

史佩均冷漠地推開對方,撫了撫被扯皺的領子,“不過,你如果真不想讓過去暴露的話,何不幹脆消滅掉所有隱患?”

“消滅……隱患?”

“我所犯下的罪孽都已記錄在案,不是想勾銷就能勾銷的。但你不同。你有改變一切的能力,只要你願意,不可能也能成為可能。如果你真想雪藏你的過去,與其無濟於事地封人口舌,直接讓人無跡可尋,不是更為方便且保險嗎?”

胡一輪逐漸瞪大了雙眼:“你是指……”

“潘穎正可謂最希望你不得好死之人。明明其他人都無法和她溝通,可輪到我們時,她就馬上恢覆了精神,還滔滔不絕地講了許多你當年的‘光榮歷史’,巴不得我們將你就地正法。”史佩均打量著胡一輪,以惡魔般的低沈聲音挑唆道:“那樣的母親,留著不僅沒用,反而還是個禍害。她若是死了,就沒人知道你幼時的黑歷史,你也能為擺脫一個負擔而輕松不少,難道不是嗎?”

“你……你這個瘋子!”

胡一輪吼完,大力地撞了史佩均一下,頭也不回地跑走了。史佩均看了看沾滿了顏料的雙手和睡衣,輕哼一聲,嘴角勾起一道邪惡的笑容,轉手接通手機來電——

“你對他說了什麽?”

次日,胡一輪來到了青湛山福利院。

他沒有去盧那生母所在的病房,而是徑直去了他自己的母親,潘穎所在的房間。潘穎正一動不動地坐在輪椅上眺望窗外綠油油的遠景,呆滯木訥,雙眼無神,好似一具空蕩的軀殼,悄無聲息他占據著世界一隅。

胡一輪試探性上前一步,見窗戶上的倒影仍舊面無表情地垂著腦袋,便深吸一氣站定,頓了頓,面帶悲傷地笑起來的同時,艱難而苦澀地喊了一聲:“媽”

在聽到“媽”的瞬間,潘穎的眉毛動了一下,但大概是背對胡一輪而沒看到他的緣故,也沒什麽後續反應。見此,胡一輪放下心來,緩緩將方才吸進肺腔的“勇氣”呼出,猶豫頃刻,表情霎時變得冷血起來:“媽,有人暗示我,我該殺了你。”

潘穎:“……”

“平心而論,他說的說錯。你從來都沒有拿我當你的兒子看待,每天除了搗鼓如何才能把我弄死外,沒做過一件符合母親身份的事。可即便如此,你也是讓我來到這個世上的人。沒有你,就沒有我。我無法否定你。所以我才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吃下被你下了藥的飯;明知道你會在半夜掐我的脖子,我也還是願意和你一起睡覺;明知道你那天會一去不覆返、任由我在外邊自生自滅,我也還是乖乖站在原地,看著你慢慢走遠。”

一次性說完這一大段話後,胡一輪緩了口氣,繼續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達成你的期待。但我也忍不住想,我明明都已經這麽努力地回應你的期待了,為什麽你就是那麽貪得無厭,一而再、再而三的向我索取呢?說實話,我已經受夠了。”

潘穎:“……”

胡一輪知道潘穎聽不進去,自嘲地笑了一下,緩緩上前,“我知道,我在你心裏的地位就比垃圾還不如,還不如索性放棄作為你的兒子,去開啟新一段人生。所以我不會為你臟自己的手,而你也不配成為我重生的絆腳石。”他在潘穎身後站定,右手捂住她的口鼻,在她耳邊輕聲道,“你就給我閉上嘴巴,安安靜靜地度過餘生吧。”

潘穎對沖入大腦的幽怨低語無動於衷,始終如一地呆望著遠方,連眼睛也不曾眨一下。胡一輪居然覺得一陣不對勁,受到驚嚇似的猛然後退了一步——

死了。

接下去五分鐘,每一秒胡一輪都歷歷可數。他狼狽地跌坐在地,粗重地喘著氣,圓睜的雙目卻始終幹燥如枯井,擠不出一滴眼淚。潘穎是自然死亡,沒誰註意到她究竟何時斷了呼吸,或許她本人亦無所察覺。從這點上講,應該沒有更為安詳舒適的死法了吧。

如此惡毒的女人竟也能享受最舒服的死法,老天爺還真是不公啊。

他冷笑著爬起來,如一架機器人般下了山。這時,正前方傳來一聲相機按下快門的“哢嚓”聲。胡一輪楞楞地擡起頭,只見史佩均笑著查看了一下他方才拍的照片,點頭讚賞道:“嗯,像素不錯。”

他穿著一件寬大得過於不合身的黑色披風,乍一看好像裹了條被單。他擡起頭,看對方直直地盯著自己,笑了一下,道:“幹嘛用這種眼神瞅我?虧我還把你拍得那麽帥呢。”

胡一輪沒有強迫癥,可只要一看到史佩均那張膚色不一的臉,就會產生一股難以遏制的想要沖上去將他臉上那些補丁一樣的塊狀皮膚全部扒下來的沖動:“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你跟蹤我了?”

“哼,跟蹤你?真就喜歡往自個兒臉上貼金啊。”史佩均說罷,又拿起相機拍照,“我問你,你殺了潘穎沒?”

胡一輪悶哼一聲:“我憑什麽要對你言聽計從?”

“也就是說,不是你動的手?”史佩均難以置信地摸了摸下巴,“為什麽?難道她在你動手之前就已經死了?”

話音剛落,胡一輪就朝這個態度囂張的家夥打出了一拳。然而簡單的一拳並不足以讓他消氣,遂打出了第二拳和第三拳,打得對方鼻子流血,牙齒也松動了一顆。史佩均並非悶聲受氣的慫包,他全然不理會對方突發羊癲瘋的緣由,提起右腿就是狠狠一腳踢中對方腹部,把他踹了個四腳朝天,疼得好似五臟都錯位了。

“突然的發什麽神經?”史佩均擦了下流血的嘴角,“你沒能趕在她死前動手,拿我撒氣作甚?”

胡一輪輕笑,悠悠地站起來,吐了口血痰:“你唆使我的理由,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拉墊背是人的天性。自己墮落了,一定還要別人跟著一起墮落;自己殺了親生父母,也一定要別人動手。”

他睥睨著,還沒來得及得瑟幾下,就被突如其來的大力一掌掀倒在了地上。史佩均像是被扣下了暴走的扳機,二話不說,上前揪住他的衣領,掄起拳頭連給了他好幾發。胡一輪放棄掙紮,一邊開心地吃著拳頭,一邊呵呵傻笑著,意識半清醒半模糊之間,嘴上依舊不肯服輸:“我不是人,是怪物,你們人的道德規範、行為準則不適用於我,所以就算幹出再喪盡天良的事也無可厚非。而你,你大概是生而為人,就蹬鼻子上臉了吧,竟然連最基本的東西都給舍棄了。你這種人,比我更無法原諒!”

史佩均橫眉怒目,雙拳緊握,青筋暴起,腦內回響著胡一輪的後兩句話,咬牙切齒了好一會兒後,松開兩手,失意地笑了起來:“狗嘴吐不出象牙。你,果然很讓人討厭啊。”

胡一輪客氣地回:“彼此彼此。”

史佩均拍掉身上的灰,不爽地踢了他一腳,“雖然討厭,但還是破例幫你一次吧。”

胡一輪沒明白這句話,剛想說自己沒心情也沒精力繼續奉陪下去,卻見對方披風一揚,一只兇猛醜陋的不明生物於其身後橫空出世,徑直朝他撲了過去。這只不明生物的體型不大,模樣似個橄欖球,無手無足,橫向長著三只猙獰的爆眼珠與一張長而寬嘴巴,尖牙鋒利,似乎只要簡單一口就能將一個成年人的頭顱吞下。胡一輪不清楚這猝不及防的反轉是什麽鬼,卻也即刻一個激靈反應過來,趕緊向右一滾躲開它的功擊,爬起來撒腿就溜。然而這個畸形體彈性極佳,外加高速buff,靈活得不得了,撞到地上後立刻調整方向並蓄力起躍,“咻”的一下精準擊中了還沒跑出幾步的胡一輪,令他摔了個狗吃屎。為了防止他爬起來逃走,它不遺餘力地使出了一招泰山壓頂,把企圖亂動的他壓了個老實巴交、險些噴出一口老血,同時又洋洋得意地吐吐舌頭、扭扭身子,不忘向主人炫耀起它的機智來。史佩均無視了“小寵物”的討好,在胡一輪身邊蹲下,抓起他的右手,瞇眼打量了片刻,沈聲道:“別誤會了,我不是為了你才這麽做的。”

“你到底……”

話未說完,胡一輪就因下一秒看到的景象而瞠目結舌,且該發展由於遠遠超乎了他的理解範圍,以至於大腦一片空白,好一段時間都沒能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何事。接著,見戴著手環的斷手掉在自己膝前,他驀地停頓了一秒,然後瞪著驚恐的兩眼,鼻孔微張,嘴唇顫抖,倒吸了好幾口涼氣後,終於在一陣削骨的劇痛中抓住他的右小臂,失魂般地厲聲嚎叫起來——他的右手被“橄欖球”一口咬斷了。“橄欖球”並不覺得這男人的手哪裏好吃,表情扭曲地嘔了一下,將它原封不動地吐了出來。史佩均一臉嫌吵的模樣,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擡起細而長的右腿,毫不留情地將他踹下了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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