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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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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三

看完兩個現場回家後,盧那不吭一聲,只是悶頭研讀檔案。自從去了清湛山福利院以後,盡管他白天的表現看起來一如既往,可一到了晚上,不是失眠就是又說夢話又夢游,嚇得晨星都不敢睡覺了。她怕他壓力太大,便說:“盧那,你都已經看了整整兩個小時了,稍微休息一下吧。”

“沒事。”

“可是……我餓了。”

晨星眼巴巴地瞅著他,撒嬌的樣子著實教人無法拒絕。盧那一笑,放下資料,“知道了,想吃什麽?”

“蛋炒飯。”晨星瞇眼笑了起來。

盧那從冰箱裏拿出兩個雞蛋、雪菜、香腸和蝦米,準備炒飯。晨星跪在沙發上,看著攤開的一張張資料,問:“盧那,如果兇手真像你所說,是因為死者長得好看才對他們下殺手的話,那他自己是不是長得很醜?”

“應該。”

“我有個疑問。”

“什麽疑問?”

“人醜了,自然羨慕那些長得美的;若自卑過度,羨慕便會淪為嫉妒。可嫉妒通常與憤怒和厭惡乃至憎恨掛鉤,我要是嫉妒一個人,一定會逼自己超越他,若實在不行,就想辦法把他那令我嫉妒的地方給除掉,省得眼見心煩。”晨星很坦誠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所以兇手的這點讓我很難理解啊,他為何不拿刀毀了死者的容,偏偏費盡心思地把他們的臉給一點一點的割下來?”

盧那煎好雞蛋,將中午的剩飯入鍋翻炒,加入鹽、味精和配料,再倒入幾滴醬油潤色,“你也說了,你毀他們的容,是建立在你沒法變得像他們一樣好的前提下,因此你選擇了最消極的方式來發洩心中的不滿。但萬一,兇手有辦法呢?”

“長得難看,除了整容,還有什麽辦法?”才不屑地說完,晨星就楞了一下,“你的意思該不會是,兇手割下死者的臉皮,是為了……”

盧那將蛋炒飯盛到碗裏,又泡了兩碗紫菜湯,“飯炒好了,過來吃吧。”

“但是,”她沖到桌邊坐下,拿起筷子吃飯,“這可能嗎?人的臉可不只有肉,又不能像捏泥巴一樣隨便亂捏,哪裏是蓋張臉皮就能改變的?”

“臉皮說到底也不過只是張表皮,只要有技巧,有合適的工具,在臉皮下填些東西,誰說不可能?現代的整容技術不就是這樣來的嗎?”

“整容醫生那是往肉裏面塞東西,他可是在外面塞,這兩者有任何可比性嗎?”

“你知不知道,大概是九月上旬的時候,邵田小區就有個人被剝了臉皮,而兇手戴著他的臉皮出去活動,甚至還沒被發現。”

晨星不自覺瞪大了雙眼,“這案子沒有官方認證,你確定不是流言?”

“凡事都不可能是空穴來風,況且這是我在陳阿婆家吃面時,風逸才和我聊天時提及的。他是偵探,在這方面肯定不會出錯。”

晨星猶豫了下,“你是懷疑,九月的兇手和現在的是同一個人?”

“嗯,畢竟這種技巧可不是人人都能掌握的。”

“那你還真懷疑錯人了。”

“錯了?你怎麽知道?”

“實話和你說吧,九月份的那個,是史佩均。”

“史……佩均?!”

“是啊。如果是他,部門不可能不知道,他身上的定位裝置可不是白裝的。不過你倒提醒了我,既然史佩均能用臉皮變臉,誰說其他人就不會了?盧那,你還是挺厲害的嘛,最近進步得越來越快了。”見對方低頭不語,她問,“怎麽了?稱讚你還不高興?”

“因為,我錯了……”

“你哪裏錯了?”

“我懷疑史佩均是兇手……”

“嗨,這算什麽啊。”晨星說,“你只是懷疑錯了對象,又不是分析出了錯。”

“不,結論錯了,就說明推論過程錯了。”

“你要是錯了,我會指出來的。”

“兇手的身份還不明,你怎麽知道我沒分析錯?”

“因為你分析得很有道理啊,我若不事先知道九月份的那次為史佩均所為,我也會懷疑他,誰讓這幾起案子都發生在同一區域、時間也沒有隔很久呢。”

“但是……”

“好了,少自輕自賤了。”晨星伸手一拍他的腦門,“人的包袱往往是自己加的。你可能不知道,你剛才在分析的時候,簡直帥呆了。”

盧那微微動容,“真的?”

“你知道的,我從不說假話。”晨星笑了笑,“自信一點,別忘了,你可是我晨星看上的男人,能差到哪兒去?好了,接著剛才的思路繼續分析下去吧。對於兇手,你還能看出什麽?”

盧那思考了會兒,說:“一個長期為自己醜陋長相所困的人,一旦變漂亮後,他首先想的,會不會是向過去的熟人炫耀?”

“炫耀?”

“因自身醜陋而自卑的人肯定也沒幾個朋友,說不定還一直受著他人的冷嘲熱諷。改變之後,若能得到熟人,或者說他曾經最羨慕的人的認可,自當是再好不過了。”

“可若得到認可了,何必害第二名死者?”

“這說明兇手的願望落空了。畢竟是如此變態的方法,被當成怪物也無可非議。”

晨星皺眉思考了下,“好像有點道理。”

“這還只是一種可能,”盧那的聲音有了絲絲的底氣,“另一種可能,則是原先那張臉沒達到他自己的預期。”

“如果是這樣的話,誰能保證第二名死者的臉就能令他滿意?”

盧那點點頭表示讚同,“而且關於第一種可能性,若兇手的熟人只把他當成整容了倒還好,若知道他沒整容,而警方還沒接到相關的報警……”

晨星即刻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連忙拿出手機到一邊撥通了電話。盧那看了看碗中的一粒粒金黃的米飯,對坐回來的前者道:“其實,兇手也很可憐,難道不是嗎?”

“嗯?”

“你想,大師級藝術家的美學造詣源於前人的引領和良好環境的熏陶,他們對美的追求可以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得來的,是正面的、純粹的,也是為公眾所認可的。可兇手由於天生不足,痛恨醜陋,羨慕美好;長期的自卑導致他變得陰暗沈悶,為獲取心理安慰,另一方面也是嫉妒使然,他無條件貶低他人,對美的標準也越發苛刻起來。這份標準已經深入他的骨髓,無時無刻地影響著他的一言一行、所思所想。然而,嚴苛的標準只會無限放大他自身的缺陷,讓他對自己更加痛恨憎惡。為擺脫這份痛苦,他只能訴諸極端。”

晨星沈默了一下,“或許,就同不幸只能造就不幸一樣,從醜陋中誕生的美學,註定是扭曲畸形的吧。但不管怎麽說,可憐不是殺人的借口,無辜更不是受害的理由。殺人犯法,必須接受相應的制裁。”

同一時間,正躺在沙發上枕著雙手、邊搖頭晃腦又轉腳、邊享受著音樂的風逸才睜開眼,見黃金嬌正裹著浴巾、蹲在沙發邊,雙手撐著下巴、兩眼發光地盯著他看後,嚇得差點整個人跳起來。黃金嬌見他這副猴樣,嗔怪道:“怎麽像撞見鬼了似的?我有那麽可怕嗎?”

“嬌嬌姐你美若天仙,即便真是鬼,我也願意撞。”風逸才立刻美言一句以掩蓋剛才的尷尬,“我只怕欣怡姐姐又要生氣到處灑血,到時候我又得累死。”

“不用擔心,她睡著了。不然,我怎麽能香香地洗個澡呢?”

黃金嬌的肌膚本就白皙,出浴之後白裏透紅,更顯柔嫩細膩;亮麗烏黑的濕發貼於臉頰,晶瑩的水滴滴落而下,劃過標致的鎖骨,流入兩朵玲瓏的花苞之間;加之其帶著沐浴露香的吐息和那清澈明晰的眼瞳太過純凈無暇,風逸才看不下去了,不自在地移開視線,問:“嬌嬌姐,你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吧?”

“嗯,差不多了,”像是察覺到了對方的不適般,她坐到他旁邊,翹起纖腿,用毛巾擦起頭發來,“多虧了你的藥呀。”

“嗨,我的藥盡是些便宜貨,有什麽好謝的?都是嬌嬌姐你身體硬朗,才恢覆得那麽快。”

黃金嬌聽了忍俊不禁,道:“硬朗這詞不合適吧?我有那麽老嗎?”

“哎呀,我這張臭嘴就是欠抽!”風逸才趕緊甩了自己一巴掌,“嬌嬌姐沈魚落雁,閉月羞花,傾國傾城,婀娜多姿,是永遠的美女,怎麽可能和老字沾邊!”

黃金嬌笑得更厲害了,“好了好了,諒你這張臭嘴也說不出什麽好話。哎,真是可憐了你的小男友,平時聽的都是些什麽垃圾啊。”

風逸才震驚,“嬌嬌姐,你怎麽知道……”

“哼,不是你嬌嬌姐過度自信,在這世上對我不動心的,只有兩種男人:已經找到了真命天女,或者像你一樣,彎到掰不直的程度。”

“哈哈,是這樣嗎?那你怎麽不認為我是第一種?”

“哪個女人會喜歡口是心非的市井之徒?像你這種貨色幾斤幾兩,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得嬌嬌姐賞識,真是我莫大的榮幸。”風逸才的賤笑一如既往,“說起來,嬌嬌姐剛才幹嘛悄無聲息地盯著我看呀?”

“只是覺得你挺好玩,就像一只傻二哈一樣,所以忍不住多看了一會兒。怎麽,以為我是故意來勾引你的?”

“我哪兒敢啊。嬌嬌姐眼光那麽高,怎麽可能看上我?”

“如果你想的話,我也願意奉陪。”

明明是一個教科書版的標準□□,但這語氣,這笑容,卻楞是只能讓人感到同孩子一般的未經世俗的清新靈秀,一點也不惡心做作。究竟是她已經裝純裝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還是她天生就是如此?風逸才實在看不透。“還是不勞煩姐姐你了。我有我媳婦兒就夠了。”

“那就好,祝你們幸福長久哦。”

“謝謝謝謝。”

“要真心謝我,就給我拿件衣服來。”

風逸才立刻照做。三分鐘後,黃金嬌看著他拿來的大紅花裙,皺眉道:“怎麽是女裝?”

“你想穿男裝?”

“不是,我只是奇怪你怎麽有女裝。”

“工作需要,偶爾會換女裝□□。”

黃金嬌滿滿的懷疑,“不是因為你有異裝癖?”

“哈哈,怎麽可能呢。我雖然的確覺得女裝很好玩,但也不及異裝癖的程度。”見對方猶猶豫豫的,他道,“你放心,這衣服洗過了。”

“我倒不介意有沒有洗過,就是覺得太花哨了。”

“我的衣服都是這種色調的。不喜歡的話,我去外面給你買別的顏色的?”

“不用了,湊合穿吧。”

黃金嬌剛想換上,卻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沒內褲嗎?”

“你穿內褲的啊?”

黃金嬌一個兇狠的白眼,“別把我和那些騷婊子混為一談!”

“哎呀我這張臭嘴!”風逸才立即再抽了自己一巴掌,“是我冒犯了,對不住對不住!嬌嬌姐冰肌玉骨,蕙質蘭心,怎麽能和那些賤貨混為一談!”

“哼,再要敢胡說,小心我把你嘴巴撕下來!”

“是是是!內褲的話……”他右拳一敲左掌,道,“嬌嬌姐,我有以前買來沒穿過的內褲,可以不?”

“你的內褲給我不合適吧?”

“是女款的。”

“女款?你的裝備也太齊全了吧?”

“表裏如一,才不會在關鍵時刻暴露嘛。”

黃金嬌被逗笑了,“你這關鍵時刻的信息量可真大。行吧,拿來給我試試。”

“好嘞,馬上就來。”

風逸才說完就屁顛屁顛地跑走了,黃金嬌放下裙子,剛想去擺弄茶幾上的收音機,卻聽得門口傳來了鑰匙開門聲。顧華進屋,一句“風逸才,你今天怎麽這麽早關門”還未說完便楞住了。他看著裹著浴巾的黃金嬌,有點摸不清狀況:“你是誰?”

“黃金嬌。”

“來委托的客人?”

“不是。”

“被人販子拐賣來的鄉村少女?”

“不是。”

“某個財團散失在外多年的小姐?”

“不是。”

“那你到底是誰?來這裏做什麽?為什麽還是以這副……”

“我沒想來這兒,是這家事務所的主人帶我來的。”

“風逸才帶你來做什麽?”

“一個四肢健全沒毛病的男人帶一名陌生女子回家,你說他想做什麽?”

顧華臉色一陰,壓低了聲音道:“他人呢?”

“在裏面給我找內褲呢。”黃金嬌嘆息一聲,“他那張硬板床硌得我脊柱疼,所以就洗了個澡放松一下。拿了內褲後,我也該走人了。”

“嬌嬌姐,”裏屋傳來了風逸才的聲音,“胸罩要不要?我順帶翻出來了。”

“行,一起拿過來吧。”

“收到!”

顧華咬牙切齒,忍無可忍,轉身快步離去了。遲一步出來的風逸才見事務所的門開了後奇怪道:“你把門打開了?”

“沒有。”

“可我記得鎖了的啊。”

“哦,剛才有個人來找你,是他開的。”

事務所的鑰匙,除了自己,就只有顧華有了。即刻意識到情況不妙的風逸才丟下內衣內褲,慌忙追了出去。黃金嬌朱唇一勾,解開浴巾,換起衣服來。睡醒後匆匆下樓的陳欣怡見她平安無事後松了口氣,問:“風逸才呢?”

“追他小男友去了。”

“那我們……”

“當然是趁機回去了呀。”

“你從一開始就是這麽想的?”

黃金嬌側頭看向她,嫣然一笑:“我是個言而無信的人嗎?”

陳欣怡搖了搖頭。

“這不就對了嘛。”

“那你是……”

“我想念我的床了。”

陳欣怡頓了頓,“你真不怕他是間諜?”

“不是間諜最好,是間諜又有何妨?”

“我不懂。”

換好衣服的黃金嬌在鮮亮大紅色的襯托下更加嬌嬌滴滴、楚楚可憐,她走到陳欣怡面前,輕輕一撫後者的散亂頭發,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細聲道:“萬佳晟素看重他那不成器的兒子,掌握了風逸才,就相當於拿下了他的命根子。明白了嗎?”

陳欣怡癡癡地看著眼前的美艷人兒,訥訥地點了點頭。

次日上午,警方接到報案,割臉案的兇手再次行動了。這次的死者與前兩名死者不出意料的沒什麽關聯,唯一的共同之處,僅有顏值比較高這點。沒過多久,晨星和盧那也收到了消息。

“果然,兇手不會滿足於一兩張臉。”了解完情況後,晨星道,“他的技術已經越來越熟練了,如果再抓不到他,只怕會還有第四名第五名被害者。”

“有找到線索嗎?”

“現場被打掃過了,很幹凈。監控那邊還在查,恐怕沒什麽希望。”

盧那清楚,對於掌握一定反偵查知識的變態殺人犯,盡管知曉了他的犯罪動機和手法,但由於沒有線索可供追查,根本無從下手。如果自己能預知到兇手的下一個目標是誰的話,就能拯救那些早已被危險盯上卻不自知的無辜之人。部門也定是因此才將此案交給了他。他們對自己充滿期待,可自己卻……

晨星看出了前者的煩躁,說:“這種事,本來就急不得。一旦焦躁起來,再明顯的線索也會被遺漏。犯人或許正是吃準了這點才連續作案。盧那,你也別太焦慮了,好嗎?”

盧那當然明白這點,可固然明白,卻始終冷靜不下來。“公安局那邊沒來聯系嗎?”

“即便知道兇手的熟人可能已經遇害,但同理,由於缺乏有效線索,找起來就如同大海撈針。”

兩人沈默了一會兒,晨星道:“盧那,我仔細想了一下,雖說兇手的熟人可能已經遇害,但會不會他其實就在我們眼前,而我們卻沒發現呢?”

“你是指這三名死者中,某個可能有認識兇手?”

晨星點了點頭,“比起得到曾經羨慕之人的認可,直接把那張自己嫉妒了多年的臉占為己有,不是更方便嗎?”

盧那恍然大悟。

手機鈴聲響起,晨星接完電話後說:“第二名死者的妻子宋璐醒了,並且表示願意協助調查,我打算去看看她,要一起來嗎?”

虛弱不堪的宋璐正躺在病床上,剛從鬼門關挺過來的她臉色蒼白,眼睛睜不大開,戴著氧氣面罩,講不出話。據其醫生所說,兇手沒對她下狠手,所以她才能憑微弱的意識報了警。晨星向她出示了證件,道:“你好,我是來自特殊調查部門的行動專員,關於你丈夫遇害一事,想問你幾個問題。”

宋璐微微一點頭。

晨星著實感動於她的堅強,“如果回憶不起來或是受不了的話,就握拳示意,可以嗎?”

點頭。

“那晚,你有看到犯人的臉嗎?”

點頭。

“知道他長什麽樣嗎?”

點頭。

“那你還記得嗎?”

點頭。

“等下會有專門負責給犯人畫像的人來,你能幫他畫出犯人的全貌嗎?”

宋璐堅定地點了點頭。

“謝謝你的配合。”晨星握住她的手,安慰她道,“我們正在全力調查此案,一定會將犯人逮捕的。請放心。”

宋璐點了點頭,悲傷的眼睛再也承載不住淚水。

盧那忽然想起了什麽,問:“那天晚上,你有察覺到犯人進屋嗎?”

搖頭。

“也就是說,你是被傷口的疼痛驚醒的?”

點頭。

“你的意識有一直保持清醒,直至警察到達嗎?”

點頭。

“那在警察到達前,”盧那問出了最關鍵的一問,“有其他人闖入屋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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