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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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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四

“沈同學,上次的邀請,你還沒正式答覆呢。”

邵田小區的樹蔭之下,一位扮相非主流的青年右手壓低帽檐,遮擋了半張臉。沈連寂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問:“什麽答覆?”

“裝什麽傻啊。”青年冷笑了一下,掏出蝴蝶/刀,漫不經心地把玩起來,“我們塞勒涅,你入還是不入?”

沈連寂面若冰霜,“我已經被部門監視了,怎麽加入?”

“當間諜啊。”

“原來如此。”

“所以你的答覆呢?”

“不變。”

“為什麽?”

“塞勒涅是為異類爭取自由的組織吧?”

“是的。”

“我現在很自由。”

青年嗤之以鼻,“哼,被狗部門差遣到死,這叫什麽自由?”

“為塞勒涅跑腿就叫自由?”

“在通往大義的道路上,犧牲必不可免。若不放棄這一刻的自由,就永遠沒有光明未來。”

“我不想受兩頭差遣。”

“你確定?”

“當間諜風險太大,等你們有更誘人的籌碼時,再來找我吧。”

“那,食人鬼呢?”

沈連寂倏地回頭,雙眼散發出砭骨的凜冽之氣,“你說什麽?”

青年得意一笑,“我說,若我們有消除食人鬼肉癮的方法呢?”

一踏進家門,沈連寂就被饑火燒腸的秦莘野猝不及防地撲倒了。袋子裏的咖啡傾灑了一地。他默默感受著身上之人的體溫與被撕咬的疼痛,耳邊飄蕩起青年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你該知道食人鬼原來並不是食人鬼。她變成食人鬼的原因,你就不好奇嗎?”

沈連寂醒來時,秦莘野正背對著他站於窗邊,觀賞天邊大團大團的白雲,瘦小的背影略顯落寞失意。沈連寂坐起來,蓋在身上的被子順勢滑了下去。

“怎麽這麽久才回來?”

“咖啡館人有點多。”

“還有呢?”

“還有?”

“你身上別人的氣味。”

“我回來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一個人,大概是那時沾上的。”

“……”

“莘野,”沈連寂直直地註視著她,“你是怎麽變成現在這樣的?”

“這樣是哪樣?”

“……”

秦莘野側過身,帶著幾分挑釁之意,淺淺地冷笑起來,“怎麽,後悔了?”

沈連寂搖了搖頭。

“那突然問這個幹嗎?”

“我想知道我不在的那些年,發生在你身上的一切。”

秦莘野頓了一下,轉回身,繼續背對沈連寂,“約瑟夫·李。”

“他是誰?”

“一位心理醫生。我加入部門後,接受過他的治療。”

與此同時,風逸才又探頭探腦地出現在了愛語花店前。

愛語花店與瑞華寵物醫院相鄰,店主名為花憐人,優雅大方,是典型的鄰家大姐姐類型。風逸才辦了張會員卡,囑托花憐人每天準備一束花和一張卡片。前些天,風逸才住院,花便由花憐人代送。他回來後,自然是自己來取。

見花憐人正和一個戴著黑色鴨舌帽的青年聊得歡暢,風逸才沒急著進去,而是在店門口偷窺,等青年眉飛色舞蹦跶著離開後,他立刻收起八卦臉,故作淡定地走進了店裏。

瞧風逸才來了,花憐人取出早已綁紮好的花束,“今天是紅玫瑰配上白色相思梅和梔子葉,你看看怎麽樣。”

“花兒姐你準備的,不用看都知道是上品。”風逸才接過她遞來的卡片,一瞥擺在櫥窗裏的等人大木偶,一手拿提筆,一手拿出手機。花憐人一笑,“又上網搜情話呢。”

“哈哈,”他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讀書少沒文化,只能依靠廣大網友的力量。”

“讀書少,字還寫得那麽好看。”

“俗話說,見字如見人。我長得如此風流倜儻,字自然不能差。”風逸才翻了翻網頁,向花憐人咨詢意見,“花兒姐,你說這句咋樣:‘我對你不想用理性,也不想用邏輯,我只想對你用心’?”

“挺好的。”

“那‘你是我執著的理由,也是我瘋狂的借口’呢?”

“也挺好。”

“啊,好糾結啊!”風逸才抓耳撓腮,“到底寫哪句比較好呢?”

“你覺得對方會喜歡那句?”

“華兒已經被我整得和個瘋婆子一樣了,用第二句更為貼切。”

“那就第二句吧。”

“好嘞。”風逸才洋洋灑灑幾筆寫完,隨後署名“愛華的風”。最後,他再送上了一個大大的香吻。

花憐人笑道:“他要知道這卡片被你親過,肯定連碰都不想碰。”

“嘻嘻,所以才不能讓他知道啊。”風逸才說罷,忽然話音一轉,“對了花兒姐,我剛才過來的時候,看到你和一個人聊得很開心。那人是你男朋友嗎?”

“不是。”花憐人絲毫沒有掩飾的意思,“他就是我先前提起的,和你一樣,每天都來買花的人。”

“原來是他啊。”風逸才嘴角一勾,“他買那麽多花,也是為了送女朋友?”

“不太清楚。他每次來,只叫我按心情給他準備花束。”

“可我看他剛剛沒買花啊。”

“他今天來,是為了約我明天去植物園。”

“植物園?”

“他說他每天都來麻煩我不好意思,所以想感謝我一下。其實哪是他該感謝我啊,反而是我該感謝他照顧我的生意。當然,還有你。”

“你答應了?”

“嗯。”花憐人將卡片折好,放到花束上,“你放心,我會先等你取走花後再走的。”

風逸才接過花束,“不用不用!既然要出去玩,當然得早點動身,才能玩得盡興。”

“但是……”

“沒事兒!我天天送花,顧華其實也有些煩了,給他空一天緩緩也好。”

“謝謝你的諒解。”

“這有什麽好謝的。花兒姐,要是事成了,一定不要忘記通知我哦。”

“只是一起去植物園逛逛而已,你想太多啦。”

“哈哈,我先走啦。”

“祝你今天不會被他趕出來。”

“花兒姐你每次都這麽說,我又哪次沒被趕出來?不過,還是借你吉言啦。”

燕川植物園風景秀麗,花朵繽紛繁目;亭臺水榭別有風致,灰墻茅屋古色古香;出水芙蓉於夏風中微微搖曳,潭水不時泛起漣漪,可見金魚擺尾悠游。然而就是在這美麗的植物園中,最近卻出了件怪事:園區內無緣無故出現了三棵怪樹。

這三棵樹的樹幹和枝椏上纏著花藤,形似人體,模樣栩栩如生、渾然天成,引得不少有人駐足讚嘆。但管理員深知園內原來並沒有這樣的東西,也沒看到有人把它們送進來。換言之,這三棵人形樹是憑空多出來的,並且目前已有一家四口在園內失蹤。

由於植物園內的監控設置點較少,很難知曉當時的具體情況,相關知情者也僅有園內小賣部的老板。他說,前天傍晚收攤時,他發現失蹤的那家人租的帳篷還孤零零地立在草坪上,同時四下無人,隨身物品都丟在帳篷裏,於是就報了警。

警方雖然未尋到這一家人的影子,卻在附近的林子裏找到了那三棵異樹。而且,盡管樹皮和枝葉樣本的化驗結果顯示,那就是植物細胞,無法看出是否由動物細胞異化而來,但從樹的形狀和大小,以及散落於樹周圍的碎布料來看,它們應該是一家四口中的夫妻和小兒子。

老板將他的口供給奉命前來調查此事的盧那和晨星覆述了一遍。他之所以對這一家人留有印象,是因為夫妻倆似乎非常寵愛他們的小兒子,和他一起穿著印有恐龍圖案的親子裝,問他這個要不要吃、那個要不要玩,恨不得把小賣部裏所有的東西都買給他。而站在一旁的女孩卻衣著破舊,備受冷落,仿佛根本不存在似的。另外,他還添油加醋地說,這三棵人形樹太瘆人,警察又莫名其妙地放棄搜查,心裏有點怕怕的。

看著或站或趴、相互背對背的三棵人形樹,盧那眼前不禁浮現了這樣一幅場景:突如其來的襲擊令丈夫措手不及,以至於連逃跑的動作都沒來得及做就被木化了;妻子和孩子目睹了這難以置信的景象,連忙驚慌失措地逃跑,卻突然再也發不出聲音了,孩子也因此摔跤,永遠與地面相觸。

“女兒不在。”他指出了至關重要的一點。

“是啊,不知道她現在到底怎麽樣了。”晨星說,“一件案子一旦轉移了調查權,警方就不可再過問,全權交由部門處理。”

“我明白。現在就只有我們能救她。”盧那回應著,同時在心裏思考起來:犯人為什麽沒有把女兒也變成樹木?難道在此之前,女兒就已經逃走了?還是說犯人把她帶走,是另有打算?說起來,為什麽總覺得這人形樹好像在哪兒見過?

裹挾著泥土和草木氣息的熱風,如悠揚的歌聲般飄揚而來,又悠緩而去。盧那循著漸近的人聲看去,只見一對看上去像是姐弟的一對男女散著步慢慢走來。男人的扮相頗為奇特:黑色鴨舌帽,黑色背心,黑色的休閑服外套,一副不嫌熱又不怕人他人目光的樣子;女人則穿著一件素雅的長裙,儼然一位端莊脫俗的淑女。在看到她的第一眼,盧那登時雙目圓睜,進而橫插一步,攔在她面前道:“請問你是開花店的嗎?”

同行的青年明顯對盧那的冒昧之舉感到不悅,正想上前一把推開他,卻聽花憐人意外地道:“是的。你怎麽知道?”

“我是跑外賣的,經常路過你家花店。”

“原來是這樣。”花憐人溫和地笑道。

“你的店裏,似乎有讓人印象深刻的東西。”盧那意味深長地說。

“讓人印象深刻的東西?”花憐人想了想,無意間瞥見前方的人形樹木,不禁面露驚訝之色,走過去細細打量了一番。盧那跟在她身後,視線虛虛地浮於枝椏上,“和你櫥窗裏的裝飾木偶很像吧?”

“的確很像。”花憐人道,“我前頭來的時候,明明都還沒有。”

盧那的眼神發生了細微的變化,“你店裏的木偶是從哪兒來的?”

“我自己做的。”

青年無法容忍花憐人與盧那繼續近距離相處,一個箭步上前將她拉走了,“花姐姐,前面的亭子裏有很多人,我們到那邊瞧瞧吧。”

突然被拉,花憐人根本來不及反應,回頭看了盧那一眼,和青年快速走遠了。盧那望著他們的背影,不動聲色地說:“我們也走吧。”

“走?去哪裏?”晨星問。

“跟著他們。”

“為什麽?”

“因為那女人就是我們要找的犯人。”

晨星怔了一下,震驚道:“不會吧?這麽漂亮的一個大姐姐,怎麽可能會是將一家人變成植物的犯人?”

“她剛才說,她前天來過這裏一次,正好是那家人失蹤那天。而且你也聽見了,她承認她店裏有和這人形樹一模一樣的木偶,還是她自己做的。她從事的職業與花草有關,說不定就以此來偽裝身份。”

“可這些都是你的猜測,沒有證據能證明啊。”

盧那不置可否,又不容置疑地說:“晨星,你認為她今天為什麽又回到這裏?”

“為什麽?”

“她殺人是為了把他們當作藝術品放在櫥窗裏裝飾,為了滿足她那變態的藝術理念,受害者的長相和形體自然必須得符合她的審美。前天她來植物園,偶然間看到杜辰後起了歹心。於是殺了杜辰的父母和她弟弟,把他們變成怪樹。然而陰差陽錯之下,杜辰逃走了,所以她必須回來尋。”

這段話把假定前提作為了既定前提,除去這點,盡管乍一聽沒有明顯的邏輯硬傷,但總歸毫無根據的主觀臆斷。看晨星仍然半信半疑,盧那提議道:“那我們就讓她自己說吧。”

青年的速度很快,而兩人的跟蹤技巧又著實不怎麽樣,所以不一會兒就把他們甩開了。少了兩只煩人的跟屁蟲,青年的心情頓時放晴了,他看了看對現狀依舊一知半解的花憐人,低下頭,有些緊張。

靜謐的園林一角陰涼舒適。他羞澀地頓了頓,幾不可聞地說:“那個,花姐姐,有件事,我一直在心裏憋了許久……”

“什麽事?”花憐人溫柔地註視著他。

“我……我……我喜……喜……”

青年吞吞吐吐良久,正想說出“歡你”二字,卻見一道人影與花憐人擦肩而過,順手勾走了她的包。

“啊!該死的小偷!快把花姐姐的包還回來!”

青年當即發狂,顧不及叫花憐人在原地等待,拔腿追了上去。花憐人奇怪地垂眸一瞥,分明看見自己的包就掛在肩上。

“老板。”

花憐人轉過身,是盧那。

“老板,你前天來過一次植物園,為什麽今天又來了?”

雖然對方友好禮貌地笑著,但花憐人的脊背卻不自覺地升起一股涼意。她下意識往後挪了一步,“前天是陪朋友來散步,今天是因為樓蓮約我來的。”

“樓蓮?方才與你同行的那位嗎?”

“是的。”

“真是如此嗎?”

“嗯?”

“難道不該是反過來嗎?”

花憐人歉然道:“不好意思,我不太明白你在說什麽。”

“剛才那麽幹脆地承認那些木偶出自你手了,現在怎麽又裝起無辜了?”盧那往前一邁,“要知道,‘特殊’的不止你一人,別以為沒人看得穿你的把戲。你不過只是個卑劣的殺人兇手罷了。”

此話一出,花憐人縱使脾氣再好,也無法無動於衷。“先生,”她正容亢色地說,“我並不認識你,也聽不懂你說的話。我想你應當是認錯人了。如果事關人命,我建議你去尋求警方的幫助,而不是向一個毫不相關的人胡言亂語。”

盧那驀然抓起花憐人的手,看得在旁的晨星一個激靈。

“聽不懂沒關系,只要讓我們采集一些你的血液拿回去化驗,一切自然能見分曉。到時候,你的人生就只能在暗無天日的監牢裏度過了。”盧那仿佛換了個人一樣,咄咄逼人地說,“不滿的話,你就像處理他們一樣,也把我變成樹好了。”

話音一落,盧那的雙腳漸漸木化,並且以相當快的速度向上身蔓延而去。同時,張開的花藤束縛住了他的四肢。他越是掙紮,被捆綁得越緊。晨星驚呆了,趕忙沖上去舉起麻醉槍指著花憐人,“快放了盧那!”

被黑漆漆的槍口瞄準,花憐人嚇了一跳,驚恐的眼眸充滿了不知所措。下一刻,一道閃電般的黑影直沖而來,不僅一下子奪過了晨星手中的槍,還瞬間用其抵住了她的腦門。

“樓蓮!”

花憐人的呼喚令青年從暴怒中清醒過來。三分鐘前,他追著小偷來到湖邊,然而才一眨眼的功夫,那小偷竟不見了。青年自認論速度,無人比得過自己,故而很難想象居然能有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

可當他回到原來那個地方後,才恍然大悟自己中計了!他咬牙切齒地瞪著噤聲不動的晨星,以及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盧那,氣憤地丟掉麻醉槍,將花憐人打橫抱起來,再沈著臉快步離去。

晨星固然立馬撿回了槍,但一擡頭,那二人依然沒影了。她跑到了半個身子變成樹木的盧那身邊,掏出手機求撥出了求助電話。

“組長,盧那被木化了,需要你解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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