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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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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二

興許是平時註重鍛煉的緣故,沈承信的外表比其他半百之人要年輕許多,臉上基本不見皺紋。他坐到沙發上,和藹地笑道:“哎,這些天研究院比較忙,所以現在才來看你。”

“哪裏,本該是我去看你和文寞的。”

“沒事兒,你身子弱,我來就行了。怎麽樣?這房子還住得慣嗎?”

“嗯。”

“那就好。果然你叔叔我的眼光不是蓋的。”

“我去給你泡茶。”

“好。”沈承信環顧四周,無意間映入眼簾的長頭發引起了他的註意。他撿起來瞇著眼觀察了一會兒,隨後一瞄茶幾上的薯片末,轉手接住沈連寂遞來的茶杯,呷了一口,“最近在學校怎麽樣?”

“還好。”

“你對叔叔就別謙虛了。你的班主任說,上次模擬考,你考了全班第三。如果這叫還好,那考多少分才能算好?不過連寂啊,你不是比較喜歡理科嗎,為什麽偏偏選了文科?”

“我對文科也感興趣。”

沈承信眼中閃過一絲覆雜的神色,他輕輕拍了拍沈連寂的肩膀,“這也不錯。我大侄子那麽厲害,以後不管是成為酷帥的理科生,還是爾雅的文科生,都很適合。”

沈連寂:“……”

“生活費還夠嗎?有沒有什麽需要的東西?”

沈連寂搖了搖頭。

“你一個人出來住,我到底是有些擔心啊。”沈承信懷著長輩對晚輩的關愛,目光深沈地說,“但見你好好的,叔叔就放心了。等下一起去吃頓飯吧?”

“我已經和同學約好了。”

“……已經約好了啊。”沈承信略有些失落,“那行,叔叔就不耽誤你了。”行至玄關,他又不忘囑咐道,“累的時候好好休息,不要硬撐。藥一定按時吃。如果身體不舒服了,千萬要第一時間告訴我,知道了嗎?”

“嗯。”

“還有,少吃零食。”

沈連寂點了點頭,關上門,正欲端走茶杯,看見緩緩走出臥室的秦莘野臉色不太對勁。

“怎麽了?”

“沒什麽。”她嘴上這麽說,但那被卷毛遮擋的雙目卻透露著遲遲無法消退的敵意與戒備。

“叮”的一聲,晨星收到了來自聯絡科的消息。資料顯示,在秋千事件中死亡的孩子的母親是二婚,曾有過另一個孩子馮弘。馮弘於四年前淹死在了二人對面的人工湖中,而她則在他死後第三個月的再婚了。

“不僅如此,”盧那將資料往下翻,“馮弘其實是個異類”

馮弘的意識能夠脫離肉/體存在,進而通過附身的形式控制他人。然而意識離體後,他的肉身就會陷入昏睡。他母親以為他得了瞌睡癥,便向附二醫求助,部門也才發現了他的存在。六歲生日那天,馮弘和媽媽去平康公園玩,結果不幸失足落水,生日變成了祭日。

“馮弘,或許是被他媽媽推下去的。”

晨星面色鐵青地看向語出驚人的盧那,“這……這怎麽可能?”

“馮弘母親在生下他沒多久後,就遇見了她的現任。那男的條件那麽好,而她卻是一個帶著個嗜睡孩子的寡婦,想必十分不方便吧?”

晨星無從否認,“那也不至於……”

“人性是醜惡的,即使是被冠以‘偉大’的母親也是一樣。”說及“母親”二字時,盧那下意識流露出了無比厭惡乃至憎恨的神情。他頓了一下,侃侃而談,“現在清楚了。馮弘死後,他的‘靈魂’一直飄蕩在這座公園裏,又恰好於那晚目擊到了他母親帶他弟弟來玩的場景。她對小兒子的愛護激起了馮弘的嫉恨,於是他控制他弟弟跑到千秋前被撞飛摔死。之後,他仇恨未息,專挑與父母起矛盾或像他一樣被拋棄的孩子下手。”

晨星難以接受地說:“有一點我想不明白……”

“哪點?”

“馮弘害他弟弟的理由可以理解,可他為什麽要殺害後三個孩子?錯的不是他們啊。”

“不,正是因為他將自己的悲慘經歷疊加在了這些孩子身上,所以才這麽做。”

“為什麽?”

“在馮弘眼中,那些孩子均不受父母待見,就算殺了他們的父母,被留下的他們也會無依無靠、自生自滅,所以還不如從一開始就殺了他們。”

晨星瞠目結舌,像被人點了穴似的一動不動。而後,她望向被夜晚襯托得愈發昏暗的湖水,極不是滋味地說:“馮弘,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啊。”

“是啊。”盧那輕輕地說著,眼簾布上一層悲傷的色彩,“這種痛苦,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能明白。”

晨星楞了楞,恍然想起盧那亦在幼時被其母拋棄了,緊緊攥住了他的手。

盧那若無其事地笑了笑,“雖然她拋棄了我,但我相信她是有苦衷的。我並不恨她。”

“盧那……”

“沒事。”盧那站起來,正想說回去,卻忽然受到某種無形力量感召似的一怔,隨後垂著腦袋,跌跌撞撞地向湖水慢步走去。晨星喊了他幾聲,見其毫無反應,跑上去拉住他一看,才發現他雙瞳喪失神采,仿佛丟了魂魄一般,

晨星醍醐灌頂——若馮弘的目標是與父母不合或被拋棄的孩子,那麽盧那方才的感慨,足以讓馮弘對他下手!

盧那盡管並不強壯,但再怎麽說也是男人,力道還是不小的。他推開奮力將自己往回扯的晨星,繼續朝幽暗的湖水前行。

其實盧那沒有完全失去意識,他知道自己正在往吞食了一個六歲孩子的生命的“吃人湖”走去,也知道晨星一次又一次地追上來阻止自己,可他就是停不下來。不是他不想停下來,而是他無暇停下來。因為他回憶起了自己的過去。

那天,他連滾帶爬地跑回家,卻發現那間破爛的小屋被嚴密地鎖死並貼上了危房告示封條。手足無措之下,他只好孤身一人去尋母親。他將她可能去過的地方都找了一遍,然而連她的影子都沒找到。正是寒風呼嘯的季節,盧那穿著單薄的臟衣,如幽魂般在街上毫無目的地飄蕩。他明白自己被母親拋棄了,也清楚自己除了黃泉地獄,無處可去。於是靠墻坐下,顫抖著縮成一團,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

“馮弘,我知道你很痛苦。”盧那動了動唇,艱難地奪回了話語權,“雖然你母親做了不可原諒之事,但她依舊是你最親的人。承認吧,你愛的你的母親,否則你不會因你弟弟而恨她。我也一樣。我曾經恨透了她,但終究還是放不下她。因為她是我的母親,我是她的兒子。這點,無論如何也無法改變……”

此時,盧那已來到人工湖邊緣,若再往前一步,便只有沈下水的份。不過幸好,他及時停在了安全地帶。

“盧那,你……”

盧那轉過頭,對震驚無比的晨星淺笑道:“是的,我擺脫控制了。”

“那就好。”晨星如釋重負,又看他眉頭緊鎖,擔心地問,“還有什麽問題嗎?”

盧那搖了搖頭,“我只是想起了我的母親。”

“……”

“拋棄我的那天,是她對我最好的一天。她給我買了一個非常大的棒棒糖,比我的頭還大。她說她要去辦一件事,讓我在原地等她,等我把棒棒糖吃完,她就會回來了。可是……”盧那噎了一下,“她騙了我。”

晨星牽起他的手,希望能以此給予慰藉。

盧那緩了一會兒,待眼睛的酸意退去,方才笑道:“好了,任務完成了,我們走吧。”

次日下午,沈連寂和秦莘野放學回來,看到了在門口等候多時的施楊。施楊向他們簡單敘述了盧那對平康公園連續意外死亡案的結論。秦莘野聽了,一邊摩挲沈連寂的頭發,一邊輕佻地壞笑,“這可真是一場好戲。你所謂的巧合疊加的結果,也不壞嘛。”

沈連寂冷冷地問:“報告會怎麽寫?”

施楊答道:“一份按他說寫,一份寫事實。”

沈連寂又道:“讓晨晨星負責這麽危險的人物,部門不會太寬心了嗎?”

“這句話,不該由你來說。”

施楊撂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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