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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日照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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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日照樓頭

李幡經逃亡一事後,開始對藺雲極度信任與依賴。

他一坐回龍椅,第一件事就是下旨讓藺雲成為神策軍護軍中尉加封驃騎大將軍。

藺雲只接旨的那日離開過寢院,往後整整半月,既不回宮謝恩,也不回軍營或內侍省,只管一直蹲守在家裏,貼身伺候容鈺。

事關她生死,天王老子降火雷,他也不怕了。

這事在外人眼裏的確出格,朝野上下都議論他在前途是真不要了,奈何皇帝不是朝臣救下的,長安不是他們奪回的,任他們開口彈劾,李幡也打定了主意不肯聽。

李幡倒是每日派殿中內侍去藺雲府上打探消息,直到打探出葉容鈺身體恢覆得差不多,李幡才派藺雲赴鳳天至鳳翔一帶,與錢暄共同清理叛軍餘黨。

早朝罷後,郭太後派奉輦來接葉容鈺入宮相見。

葉容鈺仔細梳洗一番,帶著陳祥瑞等人一道入宮。

太後遷居溫室殿,殿內四周掛著防風錦帳,墻壁上散發著淡淡的香桂氣。

許久不見,葉容鈺與太後相視一笑。鳳榻上的人,容顏依舊,但眉宇間的氣質全然變了。

“臣參見太後千歲。”

葉容鈺恭恭敬敬行叩拜大禮,太後照舊賜座。

郭姑姑呈上來一副紙筆,紙面空白無字,紙角壓著石硯,墨汁在圓槽內濃淡相宜。

“聖上說了,你率兵奪回長安,搶回玉璽,立有大功,這是禦筆,不論是國夫人還是尚宮、尚儀,只要你寫在紙上,就全都作數。”

太後含笑起身,她在深宮磋磨的有些眼花,走下高臺才發現,葉容鈺竟神色猶豫。

“容鈺,難不成你甘心這輩子屈居在宦臣的府上?”

葉容鈺撩袍跪下,身體中直,“臣鬥膽。”

“怎麽了?”

“臣聽聞李相公進言,要在各州縣設巡知院,查各地農事、物價,以助朝廷衡量賦稅,平準物價。”葉容鈺看見太後如料想中的吃驚,不急不緩,叩首在地,“臣想入一地巡知院,為朝廷觀錄食貨,使得百姓衣食無甚貴甚賤之憂。”

“容鈺,你走之後,尚儀的位置至今還空著。只要你肯回來,正五品尚儀,加封一品誥命,食邑千戶......”

郭太後攙扶起人時,看到她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容鈺,你難道不想回到宮中了嗎?”

捫心自問,真不想回了。她這輩子的這點見識,到死恐怕也想不明白,在漩渦裏蠅營狗茍,到底於天下人何益。

因京洛兵變,長安重臣或被朱可進滅門,或因出逃、做了偽官而降職,都城範圍內皇權再度歸攏。

李幡是坐穩了,可日後呢,他還要立後納妃,延綿子嗣,子嗣奪嫡......

葉容鈺腦袋脹痛,但也只能悄悄在心裏嘆口氣。

“臣明白,女子為官只能止步禁中,但臣還是想鬥膽,想來一試。”

郭太後呆滯了一陣,“我要是不肯呢?”

“那民婦就只能去開荒種田,辟池養魚,囤糧,囤鹽,護一方生民,災年不受餓,不賣田。”

郭太後語氣漸弱,“荒唐,你真是荒唐啊。”

她想留下葉容鈺,希望未來能替她緩和與今上的關系,制衡住未來的宮妃。

這種想法,讓她恍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母後,這又有何荒唐?”

李幡拉著一個小女孩兒走進了溫室殿,殿內宮人回過神,紛紛下跪,李幡隨意擺了擺手,示意宮人平身。

“小阿楓,你說這荒唐嗎?”

李幡蹲下身,側頭問這小女孩,滿眼寵溺。小女孩簪著滿頭絨花,燦爛可愛,雖完全沒聽明白方才的對話,卻還是沒駁皇帝面子,點著腦袋,順著李幡的話道,“不荒唐!”

李幡爽朗笑了幾聲,突然斂住神情,“容鈺姐姐,你立有大功,朕許你想要什麽就用禦筆寫什麽,君無戲言。”

“臣,謝陛下。”

“你別忙著謝,內外有別,真讓你去做了巡知官,你可知朕也要頂住文武百官進諫的壓力。”

大冬天的,葉容鈺聽這話後背出了一身冷汗,“是臣唐突。”

“朕並非在責怪。只是,巡知官不過九品,年俸折銀不過八十兩,一旦赴任,你身為女子,既不可能升遷入朝,也不可能再回宮任職,如此,你還樂意嗎?”

葉容鈺稍稍打量了一下李幡的神色,他似乎是在期待自己遠離長安,但不管帝王是何心思,她也打定了這種主意,“臣無怨無悔。”

“那此事就交由李相公去辦。”

李幡一勾手指,叫郭姑姑奉上筆墨,親自寫下一份禮單作為賞賜,放下筆後,又拉著小女孩準備走。

行至門口時,李幡突然停住腳步。

“母後,父皇還病著,還請您明日移駕興慶宮去親自侍奉。”

葉容鈺移回目光時,太後眉眼低垂,一瞬間像是老了十歲。

“太後......”

“走吧,都走吧。”

烏雲蔽日,地上的光影變細,再閉合。

怪不得李幡希望她走,也怪不得郭茹想再留住她。

“殿下......”

“你走吧,不妨事。但願你能為一方百姓盡一份力。”

說完這句話後,郭茹坐回榻上,仰身一靠,合上雙眼。

葉容鈺呆滯良久,最後行了一次叩拜大禮。

李茂珍計劃在年後在全國推行巡知官制度,葉容鈺提前遞去一封信,自請去青州,王小滿在那,她的田業也在那。李茂珍也給足面子,應允了。

二月初,離開長安時,任秋蘭帶著幾位女官一路送葉容鈺出城。春光大好,各有前程。



鳳翔府。

藺雲一甩黑披,從馬上翻身跨下。

衙門錄事替藺雲牽過馬,“藺將軍,您不是在麟游清理叛軍餘孽,怎麽突然拐回來了?”

“我聽說錢將軍在這,特地過來問候一聲。”

“錢將軍與府尹安頓災民去了,您進裏面稍坐,下官這就派人去請錢將軍回來。”

錄事趕緊招呼衙役,卻被藺雲攔下了,“不必聲張,安頓災民要緊,你去忙吧,我進去等著就行。”

話雖如此,錄事還是小心在藺雲身後跟著,府衙官員聽說藺雲回衙,紛紛從值房出來,紅袍綠衣,站滿了堂前庭院。

“藺將軍,快進屋裏坐。”

“藺將軍,這回來一定要多住上幾日。”

叛軍清理幹凈了,賊首處斬,殘兵歸田,差事算是處理妥當。藺雲一想,容鈺已去青州赴任,他回京也是一個人,在鳳翔住上幾日倒也無妨。

“如此甚好,就有勞各位安排了。”

正寒暄著,西側值房的門突然“吱呀”一聲。

一個身著綠袍,幹瘦如枝的人從屋裏不緊不慢出來。

“藺將軍別見怪,他是錢將軍從東川帶來的,雖是個縣令,脾氣卻硬的很。”

錄事慌忙解釋著,再擡頭打量時,藺雲已黑著一張臉。

對視之間,氣氛凝滯。

半晌,藺雲呵出一團白氣,冷聲問,“岳父大人,近來安好?”

葉禮文回以一哼,帶著不小的敵意,“你過來。”

僵持一陣,藺雲還是照做了。

府衙官員識趣退下,給值房送了份果子後,還順帶將門扣緊。

“容鈺身體好些了嗎?”

“不勞掛念,她身體好多了。”

葉禮文松了口氣,轉身從櫃裏取出一只包袱,遞給藺雲,“這些都是她愛吃的,你到時找人給她帶回去。”

藺雲看了一眼東西,不僅不接,還別過頭去。

“岳父大人,我看這東西還是免了吧,當初你傷透她的心,現在再讓她看到這些東西,豈不是添堵。”

“蠢貨!”

葉禮文強行將東西塞進藺雲懷裏。

“容鈺她怎麽就看上了你這麽個蠢貨。”

“葉明府,我是看在容鈺的面子上敬你三分,你可別不識擡舉。”

葉禮文氣的真想跳起來,擡手指著藺雲,手還不停顫抖,“容鈺是我的女兒,你真當我會棄她?”

“可你不就是棄了她?”

葉禮文放下手一甩袖子,背過身去,“藺雲,你主理獄司害了多少人,容鈺是怕有朝一日你下場慘淡連累到葉家,這才叫任女官帶信給我。”

“你說什麽?”

藺雲上前兩步,差點就要上手把葉父掰轉過來。

“你是說,你們那日當街斷絕父女關系是演的?”

葉禮文一手攥住胸前衣襟,點了點頭,“她說往後餘生想與你生死相隨,請我成全。可她又顧及葉氏一族幾十口老小,最後就相處這樣一個辦法。”

那封信,道盡朝中局勢,勸葉父遠離紛爭,回鄉裏守護一方。

葉禮文一度哽咽,“她是我的女兒,就算天下人棄她,我也不會棄她,否則,我怎對得起她娘。”

藺雲腿一軟,跪在了葉父跟前,“岳父大人,您放心,我此生定不負她。”

“別自作多情了,你當自己是誰,又當她是誰,真以為她會怕被人辜負?你要有這心思就趁早。”

“是。”

“不、不是。”

藺雲頭頂像被天雷劈了一道,已經神志不清,語無倫次了。

“藺雲,我奉勸你一句,仕途兇險,你要好自為之。”

出了這間屋子,藺雲抱著個包裹看上去有些狼狽。

“藺將軍,您這就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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