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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日照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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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日照樓頭

“藺雲,我又不是什麽清高人物。”

葉容鈺自嘲的語氣,顯然是話裏有話。

藺雲怔住,“容鈺,你日後是還想回宮嗎?”

天下大亂也正是個建功立業的機會。郭茹與李幡百般受挫,想來要是葉容鈺肯回去聊表忠心,日後天下安定,她回去混個伴駕女官亦或是誥命夫人,想來也不是難事。

但葉容鈺沒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那你是怎麽打算的?”

“我?”

藺雲仔細想了想,離京後權貴肆無忌憚雇殺手找他尋仇。

這些天安穩下來,又總被村裏的孩子追著問,他到底和正常的人有什麽不同。

“要麽回長安位極人臣,要麽去個嶺南什麽的地方,隱姓埋名,嗯......我再學個醫術,一來能給你調養身體,二來省的叫人發現我是個閹人。”

後面那句話,藺雲說起來委屈巴巴的。

葉容鈺低頭淺笑,藺雲回頭問,“容鈺,那你呢?你又是怎麽想?”

“我......從前只為名利了,明爭暗鬥的。我還想再立一次功業。”

“功業?”

她從前都只說是功名。

“嗯,再讓我搏一回吧。你我既食官祿,受百姓錢糧,這一回,不為平步青雲,只為黎民百姓。”

“好。”

“雖然我有點舍不下你。”

藺雲憑著感覺摸到櫃子,從最裏面取出一只褐色細絹的包袱,又像老朽數家珍一樣坐到床上慢慢拆開。

裏面是神策軍護軍副使的那身行頭,圓領緋色袍服,綴珠梁冠,黑色長披。

這些東西雖承載著他的惡名,但他貶官後卻視其為珍寶,一路上都隨身帶著。

“你拿去吧,還有我的官憑文書,你也帶好。”

藺雲因不安,手顯得有些抖。他很想跟著去,但他應付一兩個人還行,要是打起仗來,恐怕只能拖人後腿。

“容鈺,你萬事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

輕飄飄一句話,藺雲自然是放心不下,嚇唬道,“你要是敢死在外面,等我眼睛好了,就去納八房妾室,把你忘個幹凈。”

葉容鈺噗嗤一笑,看似不在意,道了聲,“好啊。”

“什麽?”

“你要是敢納八房妾室,那我就在陰曹地府的門口等著你,等你百年之後把你掰成八瓣分給她們。”葉容鈺繞桌走至藺雲身邊,拍了拍他的肩,“畢竟,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藺雲突然激動起來,險些破了音,“八瓣?你自己是一瓣都不留?”

“你都要納妾了我還留你做什麽。”

葉容鈺斜趟榻上,頭枕藺雲的腿,路上兇險,其實她也怕死,一想到生死難料,她就愈發留戀他的身體。

“容鈺,你放心去,倘若你真的出了事,我也絕不獨活。”

“蠢貨。”

次日,葉容鈺帶著人開始往長安趕,楊九同行至蒲州,這才帶了上陳桂等一千人往鳳天城去。

葉容鈺走後的一天,天蒙蒙亮時,守在藺雲身邊的秋浦鼾聲如雷,藺雲被驚醒後再難入睡,直到早晨,藺雲猛拍了下自己的額頭,罵了聲,“當真是蠢貨!”

秋浦被這叫罵聲嚇醒,“怎麽了將軍?”

“你快給我收拾收拾,帶我去見沈郎中。”

“哦,好。”

秋浦合上從軟榻上起身,迷迷糊糊就開始翻騰櫃子,伺候藺雲梳洗。

隔壁屋裏侯著的陳祥瑞與小嬋,聽到動靜後連忙起來叫人準備早膳,但藺雲跟趕著上朝似的,放著粥食在桌上動都不動,讓秋浦騎著馬帶他跑去了沈大夫寄宿的人家。

沈大夫正帶著兒女在院裏幫忙劈柴做飯,見藺雲是尋他來的,也迎了過來。

“藺將軍,您有什麽急事找我?”

“是啊,沈先生,我想拜托您一件大事。”

“啊?”

藺雲抓住沈先生的胳膊,“我想我的眼睛也快好了,您能不能隨我去鳳天城,路上給我醫治,這樣的話,等快到鳳天我的眼睛指不定就全亮堂了。”

“您是想去救駕?”

“國難當頭啊,如今朝中權貴竟能棄聖上於不顧,自攜家財往南邊逃竄,我雖身為閹宦,為人不齒,但豈能袖手旁觀?”

藺雲一臉憂愁,突然又多了絲自嘲的意味。

“容鈺她已動身了,她能去,我也能。”

沈先生回頭看了看妻兒,自是心中難舍。

藺雲察覺出氣氛凝滯,趕緊道,“先生放心,你隨我到蒲州即可,到時候我就叫商廉送你回來。只是......還請你這十來天,不管是下猛藥也好,割刀子放血也罷,務必將我這眼睛治好。”

沈先生想到這恐怕事關國家大事,囑咐好妻兒後,跟著藺雲匆匆上路。



葉容鈺不斷派人打探城內情況,還與原樂城聯絡上了極封信。

朱可進曾為原樂城手下,後經原將軍推薦,入了折沖府做都虞候。原樂城因不滿李幡弒兄稱帝,故而帶著親信跑去京郊圍場狩獵,再回長安時,風向都變了。

兩害相較取其輕,原樂城更憎惡汪貞夏謝真之流,終於有了勤王之心,他開始不斷派金吾親信向外打探訊息,終於得知了葉容鈺帶兵入城的事。

快到長安時,原樂城突然沒了音信,葉容鈺沒敢貿然入城,而是帶軍駐紮在芷沅縣附近。

牛信這兩日穿著一身短褐,跟在泔水車的後面,親自入城打探了消息,回到營裏,天色已晚,帶著渾身腥臊拉開營帳簾子,一臉喜色,徑直朝著葉容鈺走去,“葉大人,我有兩個好消息。”

葉容鈺假裝聞不見,還迅速瞥了眼程映的反應,憋著口氣問,“什麽?”

“我這兩天躲在城裏,發現每天都有大批軍隊入城,說是歸降朱可進的官軍。”

“啊?又是哪的軍隊歸順他了?”

說到這牛信樂呵出兩聲,“看,正常人都會想,是地方軍隊在歸順他。”

葉容鈺懸著的心差點就要提到嗓子眼,“難道不是?”

“我認得他們,明明就是朱可進自己手底下的軍隊,兩天下來全是一波人。”

這回,就連葉容鈺也聽得有些迷糊。牛信看著程映也一臉懵,頓時心生得意,“想必是他們趁著夜色偷偷出城,兜個圈子後白天又進來,這就是說,其實朱可進也好,汪貞夏也罷,手上也並沒有多少能用的軍隊,這才要裝作有大批軍隊歸順他們,虛張聲勢。”

葉容鈺恍然大悟,“你說的沒錯,先前汪貞夏的養子總收商人賄賂,將右神策軍名額給他們,可實際上卻不參與練兵,只名冊上虛增了些名字吃空餉。恐怕他們是表面勢大,內裏全是空的。要真是手底下可用的軍隊多,哪犯得著這樣折騰。”

“所以我就想,不如我們每天跟著他們屁股後面混進去一些,這樣連續上十天,也就混得差不多了。”

葉容鈺點了點頭,又問,“那你可聯系上金吾衛了?”

“聯系上了。”牛信扯開衣襟,從內裏掏出一只信封,“這不,他讓我交給你的信。”

葉容鈺速速將信拆開,仔細讀了一番,“原大將軍邀我七日後與他在開明坊的瑞珠記見面!”

“是麽!那我陪你去。”牛信一想到原樂城是堂堂金吾大將軍,就迫不及待想要見上一面。

真珠記在開明坊,與原樂城府上只隔著一條街,葉容鈺到瑞珠記門前站了一陣,見人不來,就朝原府方向探過去。

府外有幾個黑衣人,手拿大刀,就在離正門不遠的茶攤坐著,目光絲毫不看桌上的茶,而是直直盯著大門。

想必原樂城也正在想法子避開眼線,葉容鈺知道這種情形不好直接登門,於是又回到瑞珠記。

“夫人,您說咱今天還能見著他嗎?”牛信問道。

“再等等吧。”

葉容鈺穿著藍紋橙底的寬松錦袍,袖子往上翻了三寸,露出紫色的裏料,腰間蹀躞均是鑲金扣飾,精工之作,像是宮裏的手藝。

掌櫃見她進店,絲毫不敢怠慢,趕緊請去樓上,將新進的珠玉原石都叫人擺了出來,葉容鈺佯裝挑選,消磨有半個時辰,終於聽見有店小二叫掌櫃的下去,說是又來了貴客。

果然,這位貴客正是原樂城。

隨著一陣細細密密的腳步聲,原樂城攜夫人及仆婦也進了雅閣。

原樂城極為謹慎,屏退掌櫃小廝,又掀開窗子,觀察有沒有跟上來的眼線。見他們沒跟上來,這才舒口氣,說道,“朱可進總想勸我順從,所以盯我盯得緊。”

葉容鈺聽出原樂城話裏對朱可進並無怒意,心裏有些打鼓,“原大將軍,現在聖上在鳳天孤立無援,我等應當盡快清理掉叛軍,好迎聖上回宮啊。”

原樂城遲疑了一陣,“葉大人,我也一直在勸朱可進迎聖上回京,你且容我再試試吧,他這小子我最清楚不過,鬧得長安大亂,其實也是有苦衷的。”

葉容鈺蹙眉問道,“原大將軍,你既然舍不下與朱可進的情誼,又何必見我呢?”

“實不相瞞,我是有事求你。”

“何事?”

“我怕日後長安生亂,想求你派人送我妻兒出長安。”

葉容鈺怒而哽咽,質問道,“你叫我如何答應?”

“原大將軍,叛軍駐紮長安一日,我大唐就會動蕩一日,你既舍不下妻兒,又舍不下舊部情誼,天底下的好事豈能被你一人全占了?”

原樂城握住拳,捶在胸口,發出沈悶一聲,“葉大人,你當我樂意求你?金吾衛都是世家子弟,朝局搖擺不定,他們背後各有其家,怎肯參與其中?一旦打起來,汪貞夏手握神策軍萬人,朱可進手下也有萬人,我雖身為金吾將軍,手下能拿命搏的也只有千人,我像個空殼子一樣又能如何?”

別說是金吾衛,整個北衙禁軍十六衛,又有幾個不是吃空餉的空殼。大唐積弊,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葉容鈺又怎麽會想不到。

“原將軍,我就問你一句,你舍不舍得朱可進這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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