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

“你是怎麽跟來的，狐貍？”

“我不是狐貍。”

“你是怎麽跟來的？”

“橡源國人走到哪兒，屍體的氣味就飄到哪兒，傻雪兔子。”

“橡源國人為什麽要跟蹤碣冷他們？他們明明已經失去了家園，已經失敗流亡了啊。”

“不，”狐貍那雙似凝固的血液一般顏色的眼睛閃著陰森的光，“只要有人行走的道路就沒有荒廢，哪怕只有一個人也足夠構成威脅。獨角的傻子，這個道理連橡源國都懂。要是你懂得，又怎麽會使你的結界不攻自破？”

長桐楞住了。“你這吃人的狐貍，又怎麽知道我的結界是如何破損的……”

“簡單啊，你肯定是遇見你那兩角的同類了，你攻擊了你最信任的人，又被同類攻擊，覺得自己不配也不值得再守護這裏。結界自然就成篩子了唄。還有，我不是狐貍，也不吃人。”

“那你吃的是什麽！”長桐慌亂了。

“只是被操縱的傀儡罷了。橡源國人沒有靈魂，不會反抗，根本就活該。還有，你那結界是補不好了，那是你的族人用生命換來的希望，你不珍惜吧……哈哈哈……他們在外面活得可滋潤了……”

狐貍爆發出一陣尖銳的笑聲。長桐努力穩住陣腳，“那……碣冷的族人現在在哪裏？”

“我怎麽知道，準是殺了幾個，其餘的當奴隸去了。”

“長桐，別問了，”碣冷忽然出現在洞口，“我想……跟你談談……”

長桐也知道問不出來什麽有效的信息了，出乎她意料，她沒有哭，甚至沒有悲哀，平靜得像普拉——一種被恐懼淹沒後的平靜，就像水底。

“我在怕什麽……”他們走在覆著積雪的草甸上，清澈的溪流在腳下流過。天很晴，雪山仿佛是湛藍的紙片上裁剪後的留下的形狀。

“我們去森林裏吧，”她說，“去我加冕之地。”

附生杜鵑迫不及待地開出了幾簇白花，上面凝結著霜。她依舊坐在最高的枝上，只是群山的另一頭，似乎不大一樣了。

“從前我的夥伴在這裏為我戴上冠冕，說我是國王了，後來他們都被橡源國殺了。”她目不轉睛地說。刺骨的風吹過她棕色的長發。

“從前海邊有鯤，有個女孩在海岬上吹長笛，鯤和海豚，還有鯨就躍出海面，海水在陽光下閃光，就像現在樹葉間的陽光一般。她對我說，我像……阿汭靼涅，海神，我應當負起責任，讓我的族人得到幸福……”

好耳熟的話，長桐想，可我們誰都沒有做到。

“長桐，我想……你一定會讓我的族人得到幸福的吧……”

長桐聽出這話帶著一種潮汐般的悲傷。“碣冷……”

“他們曾說我是海神轉世。長桐，你聽過海神的故事嗎？”碣冷的眼睛迎著光，像日出時的海面。

長桐祈禱他不要說出，她知道那個故事。她意識到，碣冷會選擇成為海神的轉世。

“海神為救被為大地所困的鯤鵬，自沈海底，化作無光的陰暗深處發光的水母，前往幽冥之境找回它們的靈魂。海神最終以自己的靈魂換鯤鵬回到它們的天堂，海神自己則成為在幽深海中飄落的雪……”

“海中會下雪嗎？”

“會，那是飄散靈魂的殘片。”碣冷凝望著一望無際的山說。

你要成為我山上的雪嗎……長桐悲哀地想，你才是白山的魚，河谷的雪兔子……

“長桐，”碣冷深吸了一口氣，“橡源國在俘獲敵人之後，會將他們的精神困在幽冥之中。我知道，你不相信精神和身體可以分開，可利用魔法，這是可以做到的，畢竟魔法本質上就是通過幽冥之境將現有的能量匯聚。只是這樣的人不過是行屍走肉，甚至連疼痛都感覺不到。橡源國的奴隸沒有看守，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逃跑為何物。我……自甘墮入幽冥，找回我的族人的靈魂，屆時他們的位置會因釋放出的能量而暴露，請你……在橡源國人趕來之前帶他們離開……來到這裏。我會殺死自己的身體，因為救出那麽多人，以我的力量是回不來了。我會幫你補好結界……這種結界需要犧牲才能補好，不是嗎？你一定要……讓他們幸福啊……”

“不！你這樣是不會讓他們幸福的！他們會感激你，崇拜你，渴望和你一樣做傻事，他們會借著你的名義自相殘殺，會對待他人如同橡源國所做那般！你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又怎會給別人帶來幸福？哪有什麽轉世，你只是茫然地循著自以為正確的道路罷了，碣冷……你不是海神……我不信……再說，還有很多辦法……一定還有……”

長桐沒有註意到淚水已不受控制地從腮邊滑落。她只是驚奇地喘著氣，不知自己為何說出這麽多話。

“我們進城……一定還有辦法……”她繼續說。

碣冷忽然吟唱出一句話，長桐聽出那竟是自己夢中的儺薩語。不等她問，碣冷就輕聲說：“我們進城，找人協助你……你有朋友在城中吧……至於我，沒有別的辦法了……必死的誓言，我早已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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