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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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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清

出離的憤怒和深入骨髓的恐懼霎時間在金翎胸腔中炸開,很多年前金梧帶給他的血色深重的過往如倒帶的電影在腦海中溯回,逐漸生出一種命運既定而無可違逆的荒謬感。

然而所有這一切思想活動不過發生於瞬息之間,便又被強大的心理素質掩埋在冰封不動的神色上。

“既然你已經為我寫好了結局,又何必在這裏故弄玄虛?”金翎音調冷淡,無視了周遭來自塔吉馬手下人的數十個黑洞洞的槍口和無數嗜血的眼神。

“命運的齒輪碾壓弱小的眾人,你我都將困於往昔,續寫父輩給我們定下的人生,金翎,你註定逃不出去!”塔吉馬熱烈而瘋狂的眼神在光線偏暗的地下研究所裏仿佛鬼魅的索命符文,幽幽的閃動著。

不,不會一樣的,會有人救我,那人是帶我逃離深淵的神明——金翎心想。

......

與此同時,國安局專屬醫院獨立病房中,孟夏剛從一場長達二十小時的昏睡中醒來。雖然在藥物作用下他很難以主觀意志維持清醒,但是這麽多年來幾乎每天都在睡夢中依然保持思考的習慣讓他在病痛纏綿下也仍舊強大敏銳。

他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自己的個人終端,投出全息屏,迅速瀏覽完昏迷期間錯過的消息。

一年一度的“竹海論劍”並沒有因為孟夏身體抱恙而暫停,第一分部在技術比拼環節出人意料地壓過了餘小青帶領的第三分部,打破了近五年來第三分部稱王稱霸的局面。

在實戰考核中第一分部竟然也不落下風,李平作為帶隊經驗豐富副部(老媽子),合理分配了部員們的技戰術安排。

人狠話不多的高冷女神塗心怡參與狙擊戰,上場共計一分三十五秒直接狙掉四個分部的老大。體力王者方紫璇在野戰模擬中把兵家三十六計玩出了花,仗著自己體能好,前面端著一把M249,背後扛著一把加特林,把對手攆得滿山亂竄。巴西柔術黑帶的姜寰宇綜合格鬥賽拔得頭籌,幹翻了一大排身形壯碩的練家子......光輝戰績,不一而足。

而李平則是淡定地坐在辦公椅裏,捧著保溫杯喝枸杞茶,仿佛對這個戰績早有預料。

“都是我千挑萬選的好苗子,打磨了這麽多年,也該亮亮刀鋒了……話說孟夏那個病秧子,說撂挑子就撂挑子,小崽子可真不靠譜。”李平輕輕地呼出一口枸杞味的熱氣,心中暗道。

孟夏又點開與總督淩秋寒的對話框,再次瀏覽由淩總督修正過的圍剿行動計劃,眉心微蹙,有種不安的感覺從心底悄悄蔓延。

但是不安來自於什麽呢?

行動計劃不說萬無一失,但也是周密謹慎,層層審核過關,無數內部專家點頭認可,旨在一舉剿滅當年以毒幫火拼為由殘害營救人質的特種部隊和國安局情報人員的金三角販毒團夥,將當年的漏網之魚繩之以法。

所以到底有什麽地方不對?還是說積年累月的思慮讓自己變得敏感多疑?但是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一個頭緒來。

走廊裏也只有醫療設備和推車經過時的細微聲響,病房裏更是寂靜無聲,連監護儀器的滴答聲也顯得突兀刺耳了起來。出於保密原則,這裏的人,包括患者、醫護、探視者,都不能在沒有獲批的情況下隨意交談,其實這種死亡一樣的安靜對於患者心理並無好處,很容易滋生負面情緒。

孟夏煩躁地撚了撚手指,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他下意識地操作著全息屏,是指迅速翻飛,進入加密通道,調出了幾天前破解出來的兩份文件——金梧和金翎的親子鑒定報告,以及金翎與高層簽訂的秘密合約。

虛擬屏的呈現只是光影投射的結果,客觀上是無法令人產生觸覺的。

但是此時此刻,孟夏蒼白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這兩份電子文件的頁面,卻仿佛觸到了多年前改變兩人命運的尖銳轉折,十指連著心口一起鈍鈍的痛。

其實還有很多問題的答案尚待挖掘,有些邏輯無法自恰的地方也許就是一段血色深重的隱情——比如,為什麽餘小青寧可冒著事後被問責的風險,也要篡改親子鑒定結果,將杜衡送回虎穴推入深淵?為什麽杜衡能輕易獲取國安局的信任,去執行如此高危而重要的任務?為什麽他能在短短數月之間判若兩人,搖身一變成為一名具有優良專業素質的特工?

還是太沖動了,孟夏心想。

明明有這麽多說不清道不明的疏漏,卻僅僅是因為與那人有關便引得自己心神動蕩,失了沈穩和方寸。

或許真相要等到再次重逢時才能揭開了。

可是再逢又待何時呢?

許不完的後會有期,道不盡的緣慳一面。幾年覆幾年,時光如白駒過隙,故人往事如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一不留神,少年意氣不再,二不經意,青春風華易逝,三不知覺,緣分隨風飄零。

沒有人能熬住這樣的反覆拉扯和身心折磨,那些無情流轉的歲月如同一把錐心蝕骨的刻刀,將有情人雕刻成現在這副狼狽不堪的摸樣。

......

中東,ZONE戰地醫院,行政院長辦公室。

景秀背著一個巨大的黑色登山包,裏面裝著筆記本電腦、換洗衣物、鞋襪、各種日用品,另外還斜挎了一個運動包,裏面裝著做工結實的本子和幾只筆。

她毫不掩飾好奇地打量著周遭環境,只有熟識她的人才知道此時此刻過目不忘的秀姐已經把這裏的一切細節,包括天花板上掉了幾塊墻皮以及第幾行第幾列的地磚縫上有一條陳年血漬,全部像拍立得一樣哢嚓哢嚓裝進大腦專司記憶的區域。

她等了好一會兒,辦公室門才被輕叩兩下然後推開。

門口這人身著右胸帶有無國界醫生組織標識的白大褂,和國內醫院裏常見的那種不同,這人身上的白大褂更厚實一些,衣服下擺和袖口也有許多陳年幹涸的血漬。他身板筆挺瘦削,膚色偏白,鳳眸薄唇,面容看起來不過四五十歲,但已是頭發盡白,仿佛天生一樣不見一絲黑發。細窄高挺的鼻梁上架著半框眼鏡,一根銀鏈繞過後頸掛在眼鏡腿上,冷得不近人情。

他的胸前掛著名牌——ZONE無國界醫生援中東交戰區總醫院,行政院長,瞿清教授。

“瞿院長您好,我是景秀,是李老推薦我來您這兒學習深造的。”景秀在瞿清氣場的壓迫下不自覺地立正站好,自報家門。

“嗯,剛才急診那邊有突發狀況所以耽誤了一會兒……李老和我說過了,你是他所有學生中最具天賦的,學習能力很強,求知若渴,臨床工作和基礎科研兩不誤,以驚人的水平提前博士畢業,我也看過了你發的文章,水平很不錯。”瞿清聲線和他的面容一樣冷淡,不怒自威。

景秀饒是再心大也忍不住緊張起來,手指下意識地搓褲腿。

“李老和他的其他學生呢?”瞿清問道。

“他們中途轉道去西非了,李老說那邊出現了小規模朊病毒疫情,雖然目前局限於當地原始食人部落,但是現在信息渠道畢竟非常發達,不及時控制可能會引起社會恐慌。”

瞿清聞言輕笑了一聲,說不清這笑裏是嘲諷還是無奈,眼睛上的銀鏈隨著搖頭的動作微微搖晃。他幾不可聞地喃喃道:“果然,他還是不願意見我啊......”

瞿清並沒有在古怪的狀態中沈溺太久,迅速恢覆了公事公辦的嚴謹冷淡,他的目光如鷹隼一樣銳利,直直地看進景秀的眼裏。

瞿清問道:“所以你呢,為什麽來這兒?這裏可不比你在國內的醫院和醫學院的水平,沒有高精尖的疫療設備來處理急危重癥,這裏的患者大多是交戰區轉移過來的,缺胳膊斷腿開膛破肚惡性感染,連續六十小時不眠不休搶救患者都是家常便飯。更不可能提供充足的科研經費來支持大體量的基礎研究,你在這裏無法產出高質量的研究論文。甚至我都不能保證明天的這個時候,你腳下的這片地會不會被反政府武裝集團和境外恐怖組織的炮火夷為焦土。所以,我不明白,是什麽促使你義無反顧地選擇這裏?”

“院長,我一向是個追求自由的人,家人很少幹涉我的決定,他們是我最大的底氣,也是我最好的榜樣,他們中有人為國捐軀隱姓埋名,有人傾其一生追求真理,從沒有人將大道理掛在嘴上,但他們每個人都向我示範了什麽是‘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從我學醫的第一天起,懸壺濟世就不是高高在上的口號,而是未來的每一天裏鞭策自己的教條,我知道這裏需要我這樣一腔熱忱的年輕人,也知道自己適合這樣野性狂放的地方。我此刻站在這裏,能感受到自己所追求的自由以及尚未實現的人生價值——這就是我為什麽義無反顧。”

景秀的眼神清澈而堅定,有種超乎她年齡所該沈澱的力量感隱隱蓬勃而出。

瞿清沈默了半晌,臉上終於浮現出一抹笑意,緩緩點頭道:“不愧是李老高徒,幸會。”

“院長過譽了,還望未來能得您指導,更上一層樓。”

言罷景秀向瞿清欠身致意,行過個簡單的拜師禮,便開啟了長達十年的醫療援助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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