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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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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

杜衡這些年來腥風血雨裏走過,卻從未經歷如此漫長而又短暫的夜。

鳳棲山很靜,聽得到窗外風吹花落的聲音。站在鳳飛臺上也望不到邊際的山林裏偶有樹枝折斷,伴隨著幾聲鳥雀撲動翅膀的聲音,然後又很快再次沈入夜色。

人們總說,夜一靜,山就空了。可此時此刻,杜衡明明覺得無比的充實、真實。

十指相扣,滾燙而急促的喘息交錯,習慣性緊繃的神識逐漸脫離體外,恍恍惚惚,意亂情迷。

情至深處的荒原被烈火焚過,反而滋生出一片更加濃密的草野,熾熱的纏綿好像永遠也不會停止。

希望黎明來得慢一些吧。

……

十八歲那年,杜衡深入虎穴,通過寨卡,調查清楚了金梧等老一輩毒梟當年所有錯綜覆雜的交易網,又以幹掉塔吉馬的姐姐凱琳為借口來到緬寧,實則是為了當面向滇西軍區特別行動組的負責人做匯報,並探討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那時,隨著老一代毒梟的隕落和新一代毒梟的崛起,隨著科技的迅猛發展和互聯網技術的日益膨脹,毒品交易的渠道也在發生著巨大的變化——暗網愈發壯大,從前要頂著槍林彈雨才能做的交易,如今只需要動動手指敲敲鍵盤便能完成,在虛擬的網絡世界裏,真實的罪惡肆意生長……

那時他便已經在為自己脫離寨卡的掌控而做謀劃了,戒毒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環——當年寨卡以毒為門檻,讓他不得不跌入深淵,而想要脫離深淵,則必須置之死地而後生。

他打算冒一個很大的險,甚至已經做好了萬一失足、粉身碎骨無人收的準備,但他沒有想到的是,會在緬寧邊境的雨林裏,遇到孟夏。

他吹奏一片樹葉,他撿到一片星辰。

他更沒想到的是,這個名叫孟夏的傻子,會在他險些被寨卡折磨致死的時候再次出現。

他覺得他瘋了,他覺得自己也瘋了。

……

“你告訴我這些,真的不要緊嗎?”孟夏輕輕捏了捏杜衡的耳垂,發現這人的體質還是和當年一樣清奇,受傷總是能很快好起來,撩撥也總是能很快見緋色。

“沒事的,我有分寸,”杜衡的眼被蒙上了一層水霧,聲音也泛著啞,“我代號Iris,年資比你高,權限也是,所以知道你是什麽人,也知道你打算重啟A538的事,以後我們的工作會有交集,現在告訴你的這些,除了我臥底的身份,其他的都不是什麽機密。”

“所以我是什麽人?”孟夏反問道。

“孟夏,青玶大學通信工程專業優秀畢業生,臨溪量子通信研究所頂尖實驗員,長林雷達中心技術顧問,國安局情報司第一分部新晉骨幹……”說到這兒,杜衡頓了頓,然後笑了笑,看著孟夏的眼睛,補充道:“我男朋友。”

於是啊,就因為這麽補充的一句,杜衡付出了“十分慘痛”的代價——又被孟夏堵住嘴壓在身下,不過這回沒有什麽衣服可褪的了,只剩下毫無保留的肌膚相貼和長驅直入。

長夜漫漫,無人入眠。

……

“為,唔……為什麽?”杜衡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氣,感覺自己這麽個身體素質一級棒、分分鐘幹倒一大排小毒梟的“特工007”,實在是有些承受不住了,身下古舊的木板床大概也快被折騰散架了。

“嗯?什麽為什麽?”孟夏最令杜衡感到匪夷所思的能力,除了時間,還有在劇烈的床第活動中依然可以保持說話聲線平穩,並且邏輯清晰。

“為什麽你還,啊……相信我?這七年,唔……有沒有……”

有沒有再遇到過心動的人?如果有,那一定比我更好吧?

杜衡的話音被孟夏強勢的親吻封在喉嚨裏,經過一陣令人頭暈目眩的缺氧後,他聽見他說:“……可能是我腦子瓦特了吧。”

孟夏終是沒跟杜衡提自己生病的事,他覺得挺沒意思的,說起來還有點矯情,跟深閨怨婦在吐槽夫君晚歸冷落人似的。

“我看過你的畫冊,所以我也知道你是什麽人。”孟夏看著杜衡的眼睛平靜地說,他餘光裏瞥見東邊的天際開始泛起一抹魚肚白,心裏就莫明地一陣難受。

眼前這個飽經風霜洗禮的人,曾經也是個捧著素描本安靜地寫寫畫畫的人,從他的畫裏,孟夏看到他的心中有很多掙紮難逃的痛苦,也有一些彌足珍貴的風景。

命不由己,稚子何辜。

不過還好,他骨子裏的那股冷硬的倔強,還有心頭那個無法忘卻的人,支撐著他漫漫長路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來,將命運對他開的玩笑、投的石子,全部一把掀回去,再附贈一個釋然的笑:“去你大爺的命運!”

……

誰終將聲震人間,必長久深自緘默。

誰終將點燃閃電,必長久如雲漂泊。

……

“天亮了。”杜衡伸手抹了抹孟夏的眼角,眼神裏有心疼也有不舍,但還是低聲提醒他自己該走了。

“天會亮的,”孟夏抓住他細瘦蒼白的手指,偏頭吻過冰涼的指腹,“我們會在沒有黑暗的地方相見。”

杜衡楞了楞,想起很久之前的某個場景和某段熟悉的對話,然後便不由自主地笑了好一陣。

他原本就生得面相清秀、眼尾微勾,臉頰邊的一顆淚痣襯在白皙的皮膚上,孟夏總覺得那顆痣就像松煙墨點在漢白玉裏,還有他的鼻梁和唇也是薄而直的,平時看來可能有些刻薄,但這麽一笑,五官便都活了起來。

真是要了命了,孟夏心想。

要不是知道這人還有事耽誤不得,他倒是還想把這人壓在懷裏不讓走。

一夜的纏綿訴不盡七年的衷腸,愈不合陳年的舊傷。但總歸是能讓人在這些令人窒息的歲月沈重裏,偷得半分閑暇。

既然見過這樣的盛夏,又何懼熬不過那樣的寒冬呢?

……

“下次見面什麽時候?”孟夏看著杜衡動作幹脆利落地披上大衣,又蹲下身將皮靴仔細整理好,餘出的鞋帶掖進靴幫裏。

他看得很認真,完全移不開眼。

他見過很多種樣子的杜衡,少年時代穿著老舊寬大校服的杜衡、緬寧邊境的雨林裏身著迷彩手握M82A2的杜衡、金三角的刑架上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杜衡……唯獨沒見過這樣的杜衡,堅毅沈著的、功勳卓著的……他的背後是天光即將劃破黑夜的長空萬裏,是深自緘默的一將功成踏碎萬丈枯骨。

杜衡整好了鞋帶,起身將槍別在後腰,聞言頓了頓,答道:“下次見面是……天明。”

……

他說罷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知道身後的孟夏還獨自站在那間小木屋內,但他不能回頭,怕一回頭就心軟得走不動了。

他這次回長林,是為了交接一些重要資料,上級的意思是讓他連夜動身離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懷疑,但他實在是忍不住,在路過鳳棲山的時候停了停……這是他避難了七年的山林,這是他動了凡心的地方,這是他魂牽夢縈的歸宿。

其實天亮再動身雖然影響不大,因為塔吉馬那幫子人雖然膽子大、路子野,但還不至於在國內達到手眼通天的效果,但是對於他這種刀尖上行走的臥底來說,能少一分風險就相當於少一次丟命的機會,他原本不該這麽魯莽的。

萬幸的是,組織經過簡單的研討之後,對此表示理解,最終同意將杜衡的行程推遲一晚,黎明時會有特派直升機去鳳飛臺接人,送到滇西,再由杜衡自己安排路線回東南亞。

誰也不會想到,就在歲月忘記施以無情的罅隙裏,會有一對陰差陽錯分隔數年的苦情人重逢;也不會想到,少年時代的心動會在風霜磨礪中化為深刺入骨的執念,春風一吹,烈火便頃刻間燎了原。

……

孟夏在小木屋內獨自停留了很久,雖然一夜未眠,但習慣了徹夜泡在實驗室的他,對這種程度的勞累並沒有太多不適,胡鬧一夜的後遺癥主要是原本就亂成一團的思緒直接就攪成了死結,在他一貫思維敏捷的大腦中卡住,嗯……簡單說來,有茫然,有欣喜,有心疼,有不舍,像一股腦打翻了廚房裏所有用於調味的瓶瓶罐罐,怎麽也說不清究竟是個什麽滋味。

孟夏也沒有想到,他們會因為A538項目的重啟而再次命運交匯。

當年,原A538項目,屬於國安局情報司與聯合國禁毒署UNIDCP的一次特殊合作,目的是以高精尖的通信技術為依托,以青年優秀情報人員為主體,悄無聲息地滲透進金三角巨大的販毒網絡,一舉搗毀東南亞的毒品交易市場,並掐滅有冒頭趨勢的毒品暗網交易……但後來因為總負責人孟影的意外犧牲而全線叫停。

如今孟夏牽頭重啟A538,而杜衡則已在東南亞的毒網裏潛伏長達七年之久,後者將成為新A538項目的鋒利的獠牙,深深紮在敵人的心臟,將這數十年來荒誕歪斜的年輪扭正,還世間一片清明。

不過不管怎麽說,他們還會見面的。

下次見面,會是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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