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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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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

太久沒來過了,屋內的陳設雖然依舊是原先的模樣,但卻比孟夏夢中的要冷清很多,尤其是每走一步都會有他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房間裏回響的時候,那種無以言喻的孤獨感會在一瞬間侵入神識,在鼻腔和喉間泛起一股透著腥甜的酸澀感。

孟夏大致收拾了一下屋內,將原先杜衡的床鋪清理出來,本想從櫃子裏翻找出一件薄被,結果一開櫃門就和一大片形狀十分憨態可掬的蘑菇打了個照面——得,沒有被子就沒有被子吧,還好包裏帶了外套,湊合湊合一晚上應該沒什麽大問題。

他繞到後屋,費了很大的力才從幾乎銹死的老式壓井中壓出一些水來進行簡單洗漱,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在山間回蕩消散,只可惜並沒能驚醒那些沈睡著的過往。

是夜,璀璨的星辰遙遙地綴在寧靜深邃的夜空中,每一顆都似是閃著一場晶瑩剔透的幻想。晚風颯颯穿過葳蕤林葉漸入空曠的山谷,蟬鳴陣陣驚起灑落在少年眼眸中的月色,再沒有一場夢能比這更真實,也再沒有哪種真實會比這更像一場夢境。

不知是何時一腳踩空跌入了夢鄉,亦不知為何沒能像這近三年來的每一個深夜一樣在夢中遇見故人,今夜孟夏難得睡得十分深沈,被鳥鳴聲喚醒時已是日上三竿。

可能是一覺睡得太久的原因,又或者是昨天畢業聚餐上喝了一些酒,醒來時感覺有些昏昏沈沈的,脖子上架著的仿佛不是腦袋而是保齡球,四肢也有種酸脹無力的感覺,導致他醒來後費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將自己身上皺巴巴的衣服捋平整些,然後又出門取了些涼水澆了把臉,才感覺清醒了許多。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鳳棲山間的羊腸小道上,目光有時會不自覺地往路邊的野花叢瞟,偶爾看見小藍野花的時候,還會怔楞片刻,然後熟練地強行拽回自己堅不可摧的理智,繼續邁著看似松散隨意的步伐。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走到鳳飛臺,直到鳳飛臺上正在笑鬧的數人回頭看向他,他都幾乎以為自己是還沒睡醒,又或者是心魔又加重了些而產生了幻覺——鳳飛臺上,是景秀、林華、黎姕和謝思佳四人,他們回頭的那刻,和當年的景象幾乎完全重合,就連臉上飛揚的神采都那麽相似。

“哥,好巧啊,你也在這兒!”景秀一手牽著林華,一手沖孟夏直揮,笑得那雙銅鈴一樣的大眼彎成兩道月牙,孟夏很少見她這麽開心,倒是有些意外。

“怎麽?我不能來?這鳳飛臺又不是你家開的。”孟夏將自己的情緒收拾得嚴絲合縫,笑著走向前。

“能能能,我哥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區區鳳飛臺又算得了什麽?”

“行了行了,多年的經驗告訴我,只要你嘴裏抹了蜜,那就準沒好事兒。”

“嘖……”景秀撇了撇嘴,翻了個不大不小的白眼。

孟夏又伸手一拳捶在林華胸口:“欸,你們要約著過來玩怎麽不叫我啊,花兒?你來解釋一下?還拿不拿我當哥們兒了,嗯?”

林華聞言抓了抓腦袋,又瞟了眼景秀,老實地答道:“她說來這兒不用約你,你要真想來,肯定會自己來,用不著旁人作背景噪聲幹擾,如果你不想來,還被我們硬拉著來,故地重游怕是會徒增傷感的。”

孟夏笑了笑,輕輕敲了下景秀的腦殼:“還挺懂我的嘛,看來沒白對你好。”

“嘖……現在又知道我好了?剛損我的時候咋那麽順口呢?”

“那我給秀姐道個歉,我答應滿足你一個願望怎麽樣?喏,給你個憑證,隨時想好了隨時可以拿著它來我這兒兌現,只要在我能力範圍內的,你想要什麽都行。”孟夏說著便從兜裏掏出一樣小物品——是一枚用野花藤編織的指環,藍色的小花綴在上面很是可愛,當然,如果杜衡在場的話,他肯定能一眼認出來這枚指環和當年孟夏給他的一模一樣,就連最微小的細節都看不出差異,每根花藤彎曲的弧度、每片花瓣開合的方向,都與原先那枚疏無二致。

景秀對當年的花環戒指並沒什麽印象,所以也沒多想便一把接下了,還誇了句:“喲,手藝人啊,那我可得好好保存了,咱們孟神親手做的,一定能辟邪消災、護佑安康。”

孟夏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眼神飄向鳳飛臺遠處的蒼翠青蔥的群山峻嶺,良久,突然輕輕笑道:“借你吉言。”

……

那天他們還聊了很多,也一起去了當年躲雨的無名廟宇。

破敗蕭條的小廟因為一群少年人的造訪而有了生氣,與當年不同的是,今天沒有如註的暴雨,也沒有隱約的香火味——又或許當年聞到的是錯覺吧。

林華突然想起來:“小謝,你是第一次來這裏吧?”

謝思佳連忙點頭:“對啊,以前沒來過。”

“那你感覺如何?”

“嗯……感覺這裏有點像廟,又感覺好像不是。”

“哦?怎麽說?”

謝思佳一邊環顧四周一邊答道:“你看啊,這裏沒有供奉的神像或者佛像,只有這麽幾個蒲團,而且看這建築風格嘛……感覺也沒有什麽很特別的地方,看不出什麽宗教或者神話色彩,要我說的話,這個香案後面,倒像是要放牌位的,就像祠堂那樣……你們覺得呢?”

孟夏在遠離另外四人的地方到處看看,雖然沒有回頭,但也在聽他們的對話,聞言接話道:“我覺得有道理,不過咱們還是不要在這裏久留了吧,都是灰,也沒啥好看的,還沒燈,怪瘆人。”

眾人一致同意:“好。”

……

後來,他們又去了山腳下的小鎮逛逛,吃到了最地道的山間農家菜,返程時,已是傍晚時分。

返程的大巴上,孟夏沒有和他們坐一起,而是落下一句:“到了記得叫我。”然後便一個人裹了件外套縮在後排的角落裏閉目養神。

不過在眾人目光所不能及處,孟夏的眉頭是皺著的,神智也異常的清醒。

方才謝思佳說得沒錯,那根本不是什麽小廟。

孟夏看見了,在香案的後面,有個暗格,裏面放著五十來個刻著名字的竹板和一個盛滿香灰的小香爐,孟夏一眼就註意到其中有一片竹板上的名字——李延庭,也就是是李延洲的哥哥,童年時代與李延洲在孤兒院相依為命,但後來不幸被金梧抓去的可憐孩子。

他頓時便知道了那是什麽地方,也知道了為何當年來的時候會有香火味。

那是杜衡給那些命運淒苦的孩子們設立的牌位,也是他時常來祭拜“故人”的地方。

他當年一個人孤獨地在此祭拜的時候,心裏會想些什麽呢?

他會道歉嗎?會悔恨嗎?會祈求“故人”的諒解嗎?

有沒有過那麽一個瞬間,會羨慕那些名字被刻在竹板上的孩子,羨慕他們已經到達遙遠的天國,遠離喧囂醜陋的塵世,也不必再受命運的擺弄與折磨?

那些年杜衡或有意或無意間流露出的自嘲與自厭,就在類似這樣的一點一滴中,在孟夏的腦海裏,被描摹得愈發真切。

……

在大巴車微微的顛簸中,玩累了的少年們東倒西歪地睡成一灘,到站時還是孟夏挨個兒去晃醒的,直到後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恐怕還有那麽幾位還是沒睡醒的狀態。

其實故地重游,也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令人傷神吧,畢竟在時間的打磨下,我們學會了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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