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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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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晝

考試座位安排是按照入學成績,也就是中考成績,從高到低順次排列,孟夏在第一考場的第1個座位上,而杜衡則在第八考場倒數第2個座位上。

翻動試卷的聲音似晚風穿林,筆尖劃過紙面的聲音如蠶食桑葉。

杜衡埋頭做題的樣子看起來認真得過分,下筆時幾乎是要把紙寫破才肯罷休,空蕩蕩的抽屜又將筆尖與紙面碰撞的聲音放大了數倍,幾乎可以用“惡狠狠地寫卷子”來形容這個場景。

但這並沒太引起考場其他人的註意,因為在第八考場,無非就是三種人:要麽是完全放飛自我,蒙完選擇題就交卷的;要麽是光用努力感動自己而不感動成績,寫得滿滿當當也拿不了幾分的;要麽是抓耳撓腮左顧右盼,將來自四面八方的小紙條整合好再謄抄上去的。

大家無非是默認杜衡是屬於上述第二種,五十步也不必笑百步罷了。

不過,如果有人仔細去看看就會發現端倪——杜衡的嘴唇腫了一圈,活像是剛吃完一盤辣子雞中的所有辣子一樣。

對於這件事,杜衡真是一言難盡。

昨天喪權辱國地服從了孟夏安排的覆習節奏,破天荒地在區區一個月考前進行了三輪覆習,這對於某某學渣同學來講,實在是不可思議,畢竟他這麽多年來都習慣了默念“三短一長選最長,三長一短選最短,參差不齊C無敵”,今天居然默念的是“sin加sin等於2sin co, sin減sin等於2co sin, co加co等於2co co, co減co等於負sin sin”。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如果昨晚回寢室時,孟夏沒有突然想起自己忘記兌現杜衡完成覆習任務的獎勵這件事的話,那就更好了。

杜衡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嘶——還在疼。

於是他更加堅信了孟夏這金玉其外風騷其內的破爛玩意兒是屬狗的。

……

考試結束鈴響,頭一次能順順當當地寫完所有試題的杜衡同學,在交完卷的那一刻,頗感新鮮,有種想上樓跟孟夏對一遍答案的沖動,剎那間和寫下“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的朱慶餘達成高度共鳴。

然而正當他要轉身出考場時,餘光在身後空蕩蕩的座位上停留一瞬——那是李延洲的位置,他因為上次惡性群毆事件而尚在警方的控制中,並沒有來參加考試。

他對李延洲的情感很覆雜,縱然再怎麽看李延洲那個混子不順眼,也……不太願意見到他一直深陷泥沼,用這種“自汙”的方式去做那些他自以為的“掙紮”。

杜衡不禁想起剛開學時,徐櫻在班上分享的一句名言:“cease to struggle, and you cease to live”。

當時許多同學都聽進去了,唯有杜衡是反應最冷漠的。

因為他懂得,這世上終有些“struggle”註定付諸東流,很多時候人真的要屈從於或可笑或可悲的命運的安排,所謂命道無情,絕非空言。

何必,何必……

杜衡深吸一口氣,過了許久才緩緩吐出來。

他徑直走出教室、走出校門,輕車熟路地七拐八繞,不一會兒便到了在長林縣幾乎人人聞之色變的熙街。

白晝下的熙街,陽光恰如其分的鋪灑,這分明是一條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街道。灰白色的水泥路上,鋪著一層細細的灰,偶有路過之人的腳印,又隨風淡去。兩側並不高聳的建築看起來就像暫時歇業的商業步行街,好像再摻點煙火氣,便能冒出三三兩兩的雜貨店、糖水鋪、小吃攤……然而這一切,不過是虛妄的靜好。

一旦夜幕降臨,霓虹燈亮起,熙街就會變成一片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極盡繁華的掩飾下,是人性中最瘋狂的惡。所有貪財的、好色的、嗜血的狂魔,都會在這裏揭下白日披著的溫善的人皮,露出猙獰可憎的面孔,殊不知自己也不過是賭場棋盤中的一顆棋子,拿捏在幕後之人手中。

果然,他不該來熙街的,他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

原來,陳年的疤,再碰時竟還是這麽疼。

瞬間,太多太多的回憶湧進杜衡的腦海,他好像又回到小時候,回到逃進鳳棲山之前的那些日子。

和他小臂一樣粗的皮鞭無情地落在背上,每一鞭下去都會帶起皮肉翻飛,身旁有冷酷無情聲音:“我教過多少遍,拳場上爭的是你死我活,你打贏了,卻不打死他,那便是害他,也是害你自己!”

杜衡不禁繃緊背部肌肉,十指深陷掌心,幾乎要掐出血來。

那瘋狂而偏執聲音好像還回蕩在他耳畔:“你看看他,他死了,被你害死的,他本可以死在擂臺上,你卻要留他一命,留他一命,你覺得自己很善良嗎?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好孩子,你知道錯了嗎?”

杜衡雙手捂住耳朵,冷汗順著額角往下直淌,天地好像都在旋轉。

“不,不,不!”杜衡在心裏瘋狂地吶喊著,全身都在不可控的劇烈發抖。

他記憶中的自己並不如何疼,也並沒有流淚,經年累月的“訓練”早已讓他麻木了痛覺,也閉塞了淚腺,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已經被塑造成那些人想要看到的“獸”,懂得如何在供人觀賞的鐵籠裏相互撕咬,如何踩著同類的屍骨為自己爭一條活路。

他看到了那個在拳臺上輸給自己的男孩,那男孩沒有死在拳臺上,而是被人拖下去折磨得只能用“人體組織的無序堆積物”來形容,他想吐,卻什麽也嘔不出……突然一桶鹽水從後方潑來,將他身前粘膩的血汙沖成涼薄的淡粉色,背上新舊交織的鞭傷像火燎一般刺激著他早已麻木的神經,瘋狂侵蝕著他殘存的理智和倔強。

杜衡驟然脫力,雙腿一軟便跪倒在地上,隨即上身向前方地面栽去,眼見著那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就要磕在地上。

這時,一雙有力的手臂托住了他,及時阻止了他真的摔下去。

然而杜衡卻像是仍深陷夢魘中無法自拔,條件反射似的回身擰住這人的手腕和大臂,一記猝不及防的過肩摔將來人貫在地上,一邊發力一邊嘶聲吼道:“金梧,去死吧!” 而後不給對方任何喘息的機會便欺身上前狠狠地掐住對方的脖頸……

“杜……咳咳,杜衡!杜衡!你怎麽回事?!”

熟悉的呼喚聲讓杜衡逐漸回神,雙眼終於聚焦到眼前這人身上,驟然收手。

孟夏險些咳出一口血來,一股腥甜味從腹腔往上湧,但因為擔心杜衡而強行壓下,胸骨處悶得厲害,背後是疼到發僵,一時間竟無法立刻起身。

雖然方才那記過肩摔實在是沒設防而被杜衡摔得夠嗆,但多年來習武的本能還是讓他在杜衡伸手掐向自己的時候擡手護住了自己的脖頸,不然情況只怕會更嚴重。

當時考完試後,孟夏原本正和景秀在走廊上聊天,結果餘光註意到一個逆著熱鬧的人群、孤零零地向校外走的清瘦的背影,頓時三言兩語便把景秀放到黎姕和胡松子她們那兒寄存了,然後二話不說轉身便追向杜衡。誰知杜衡走的方向越來越不對勁,竟然是往熙街去的!

杜衡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顫抖,幾番咬牙才勉強穩住,嘴唇和臉色一樣蒼白,還有鬢邊成股流下的冷汗也讓他看起來格外狼狽……額,就好像方才差點把孟夏打吐血的人不是他一樣。

孟夏扶住杜衡的雙肩,杜衡錯開臉,不敢回視孟夏的目光。

“緩過來了?還認得我是誰嗎?”孟夏問道。

杜衡閉上雙眼,緩緩點了點頭,心裏就像是囚犯即將被當堂宣判死刑一樣絕望。

沈默良久,孟夏卻並沒有如杜衡所預料的那樣再追問什麽,而只是托著手臂和腰背輕輕將人扶起來。

杜衡不禁擡眸看向孟夏,正好撞上後者的目光。

孟夏挑眉道:“喲?終於肯紆尊賞我一眼了?剛才謀殺親夫的時候可沒見你有這等猶豫,呵呵,薄情郎。”

杜衡:“……”

有一說一,這種時候不應該問問諸如“剛才是怎麽了”、“為什麽來熙街”、“金梧是誰”、“和你有什麽淵源”的問題嗎?

話語懸在嘴邊,幾番猶豫,杜衡還是擇了個不輕不重的問道:“嗯……對不起,但是你是怎麽知道我在這兒的?”

看著杜衡垂眸,小心翼翼又緊張不安的樣子,孟夏將原本滿腔的疑問用更強的克制按捺下來,將一邊眉挑得更高了,他答道:“心懷不軌地跟蹤,想把你拎回去暖床唄。”

杜衡:“……”

如果說孟夏方才的表情是調情,那此刻就是赤|裸裸的調戲了。這人將陰雲一般粘膩的夢魘強行撕破一道口子,不由分說地將杜衡從中提溜出來,

杜衡實在是被眼前這人的直白噎得夠嗆,面色青紅交接片刻,最終扭頭就往回學校的方向走。

然而身後的孟夏不依不饒地像塊狗皮膏藥又貼了上來,嘴裏還在碎碎念地叨著:“哎呀,沒想到我男朋友這麽體貼人,知道我孤枕難眠,急著回去給我暖被窩呢……”

杜衡面紅耳赤地擺開他,大步向前走去,卻又聽見背後那人的聲音不依不饒地追了上來:“哦喲,看這猴急猴急地,可羞死人家了……”

杜衡從耳根子到後頸一路全都紅透了,硬是梗著脖子走,一點都不想回頭看孟夏這個糟心玩意兒!

現在想申請換回單人寢學校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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