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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上傳來惱人的短信提示音。
“【溫馨提示】您預約的無痛人流手術將在明天上午進行，請……”
寧一盈擡手看了看屏幕，隨手劃掉。
太陽低垂在城市天際線上，刺得她擡不起頭。
她大可以伸手再攔一輛出租車。但家不遠了，聽了將近一個小時的嘮叨，她想靜靜心，就這樣走一走。
走啊，走啊。她路過了昔日的兒童公園。
原來這裏有不少兒童游樂設施——蹦床、秋千什麽的，現在大多拆了，建設了大量的戶外健身器材，只在角落裏留下了一個掉漆脫皮的滑梯。
小時候，寧宇峰帶她來這裏玩兒過。
她望著那滑梯久久出神，然後緩緩走了過去。
滑梯很長，中間有一段是封閉的。
她在出口處蹲下來，朝封閉的那一段裏面望了望，然後俯身鉆了進去。
寧一盈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兒時爬過的通風管道當中。
刺鼻的灰塵味兒飄進了她的鼻息裏。
她用雙肘和膝蓋撐著向上爬向，想象著上面正有個人在等著她。
她盡管很瘦，但在小孩兒玩兒的滑梯裏爬行，還是有些施展不開，於是頗廢了一些力氣才爬到上面。
一個兩三歲大的小女孩兒正攀在樓梯凳上，疑惑地盯著她。
“寧寧！”厚重親切的呼喚從不遠處傳來，小女孩兒回頭看了一眼，然後從樓梯凳上退下去，奔向了一個男人的懷抱。
“爸爸！”甜美的聲音刺破了寧一盈的心臟。她手一松勁，從滑梯頂端滑了下去，即便下意識地伸出了手，也沒人拉住她。
落回地面時，她意識到自己在哭。
男人聽見她的哭聲，領著小女孩兒走過來，問她：“姑娘，你沒事兒吧？”
寧一盈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小女孩兒，抹了把眼睛，對小女孩兒說：“一定要……保護好爸爸，不要讓任何人傷害爸爸。”
男人和小女孩兒不明就裏，不禁面面相覷。趁他們還沒再說什麽，寧一盈起身，拍了拍褲子，匆匆離開了。
寧一盈佝僂著背繼續往家走。
夕陽下，她一點一點地梳理著兒時模糊的記憶碎片——
“小盈唱得真好，以後要成為像鄭秀文那樣的女歌手！”
“小盈真勇敢，你拍到的視頻可幫了爸爸大忙！”
“小盈，這是你上學以後的第一次期末考試，一定要考第一名啊！”
“小盈，你是爸爸的驕傲！”
“小盈……”
這時候，一個騎自行車的身影從寧一盈身邊的自行車道上忽然掠過。
那人穿著白襯衫、西裝褲子，梳著一個背頭，像極了寧一盈記憶中的父親。
她不禁奔跑起來，沖著那個背影大喊道：“爸！爸！”
對方或許沒聽見，所以沒有回頭。
寧一盈就這麽追著，一開始還能勉強跑兩步，到後來只剩下雙腿麻木地前後交替。
而她的“爸爸”，早已消失在了夕陽下，永遠地融入了城市上空的那抹餘暉。
晚上五點，寧一盈回到了家。可能是懷孕的緣故，她感覺又困又乏，於是衣服都沒換就窩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父親的形象並沒再涉足她的識海。在夢裏，寧一盈回到了那個行李箱中。
不知昏迷了多久，她被劇痛生拉硬拽地回到了現實。
漆黑的繭困著她，她用胳膊去撐，用腳去蹬都無濟於事，頭部的疼痛和眩暈使得她原本就沒有多少的力氣被削弱了大半。
這時候，她聽見有人在說話。
“小盈，小盈你在哪兒？”
寧一盈聽出那是王小騫的聲音，便“啊啊”地叫了起來。
對方聽見了。很快，一絲光漏進了黑暗中。
“小盈！”完全拉開行李箱後，王小騫把寧一盈從中扶出來，“到底怎麽回事兒啊小盈？”
“他……殺我爸，”寧一盈竭力穩住一口氣，艱難地說道，“還要殺我。”
“走，我送你去醫院，”王小騫快急哭了，拉著寧一盈就要走。
“報警！”寧一盈跟王小騫較了一下勁，“現在就報警！”
王小騫眼中閃過一絲猶豫，然後說：“你放心，我一定會報警。他要殺你，我不會原諒他的。但是，我得先送你上醫院！”
“報警！”寧一盈聲嘶力竭地喊著，用拳頭打了一下王小騫的胸口，“不報警我就死給你看。”
王小騫楞了一下，伸手去摸手機，同時轉過了身去。
寧一盈已經不會再信王小騫的話了。
王小騫拉開行李箱拉鏈的那一刻，寧一盈感覺自己看到的就是當年從麻袋裏把自己就出去的王遠。
那一刻，她就打定了一個令她興奮的主意。
她四下看了看，盯上了展示櫃上位置最為醒目的王小騫得物理奧賽一等獎的獎杯。
這時他曾最引以為傲的榮譽吧，足夠堅挺，又很趁手，剛好可以用來結束他懦弱可悲的人生。
誰讓，他是王遠的兒子？
於是，寧一盈拿起了那個鐵質獎杯，用盡最後的力氣，狠狠地朝王小騫的腦袋上砸了下去。
打暈王小騫以後，寧一盈看了看王小騫的手機。他根本沒報警，只是在做樣子。寧一盈冷笑了一聲，將手機扔進了行李箱裏。
接下來，興奮的感覺使得她忘記了疼痛，超乎於平時的力量也被施加在了她的身上。
她咬著牙把王小騫塞進了行李箱裏，拉上拉鏈，又把獎杯放回了原位。
做完這一切，她踉蹌著往門口走，離開時，故意在門上留下了一個血手印。
她賭的就是王遠不會打開箱子檢查。在這種情況下，人的精神會處於高度緊繃的狀態，就算重量有偏差，當事人可能也不會感覺出來。
事實證明，寧一盈賭對了。王遠完成了拋屍，他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他不僅會受到法律的制裁，更會在殺了自己兒子的痛苦中度過殘生。
這比一刀捅死他，更讓寧一盈感到快慰。
想到這裏，寧一盈笑醒了。
她睜開眼睛，發現天已經黑了，客廳裏昏黑一片。
她爬起來，摸著黑開了燈，卻發現餐桌邊坐著個人。
是頭上纏著繃帶的王小騫。
寧一盈沒感到害怕，她知道，是自己還沒完全清醒。
“你來了？”
寧一盈重新在沙發上坐下，睥睨著被她從夢境中帶到現實的王小騫。
王小騫點了點頭。
“疼嗎？”寧一盈冷冰冰地問，“死後，還能感覺到疼嗎？”
王小騫無聲地笑了笑。
“t我愛過你，想跟你結婚，想跟你生孩子，但你太讓我失望了。”寧一盈沒有一點感情地說，“別怪我，好嗎？”
“好，”王小騫終於開口了。雙耳效應讓寧一盈產生了一種真實感，她感覺那聲音並不來自於她的想象，而是來自於她所看見的王小騫正站著的地方。
她的心被猛地提起。她走向他，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膀，然後嚇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你你你！”
“怎麽了？”王小騫嘆了口氣，“摸到了？”
“你沒死？”寧一盈難以置信地問，“你怎麽可能沒死？”
“有人救你，也有人救我，”王小騫說，“張大爺救的。”
寧一盈聽了，面部開始不斷抽搐。
“我知道你要做傻事，想要報警，又怕事態不受控制，於是打電話聯系了張大爺。”王小騫說，“我一開始什麽都沒告訴他。我只跟他說，讓他幫我個忙。他好像挺願意幫我的，比我早了十五分鐘到了我爸家樓下。我到的時候，他跟我說看見你和我爸腳前腳後地上樓了。我剛想上去，卻見我爸下來，開著車急匆匆地離開了。我以為沒發生什麽事兒，又怕被張大爺知道什麽，便讓他在樓下等我，我一個人上去看看。他不肯，說我爸上樓的時候穿的不是又下來時這身衣服，可能出事了，非要跟我一起上去。我說不用，他想了想，管我要了我爸家的鑰匙。我不想跟他過多糾纏，就給了他，自己上了樓……後來，他看見你一個人捂著直淌血的腦袋從樓上下來，這才上了樓，把我救了出來。”
寧一盈聽得臉色煞白，呼吸愈發艱難。
“那行李箱裏是什麽？”她問。
王小騫偏過頭看了看廚房的方向，淡淡道：“兩袋大米。”
寧一盈顫抖著從地上爬起來。
“為什麽要這麽做？這樣耍人很好玩兒嗎？”
王小騫沈默了片刻，道：“我只是想考驗一下我爸，看看他到底會不會良心發現。”
寧一盈嘴角冷冷地勾了一下，問：“這也是對我的考驗吧？”
王小騫搖了搖頭：“我不想考驗你。”
從王小騫的眼中，寧一盈看見了王小騫從未有過的決絕。
“王小騫！”寧一盈忽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挪著膝蓋帶到王小騫面前，雙手抓住王小騫的褲腿，“我錯了，我只是一時糊塗，我是愛你的，真的！”
王小騫低頭俯視著寧一盈，一語不發。
“我懷了你的孩子！”寧一盈說，“看在孩子的份兒上，原諒我吧。”
“孩子？”王小騫終於開口，“你去婦科醫院預約打掉孩子的時候，一路上都沒回頭看看吧？我其實一直遠遠跟著你呢。”
寧一盈身上一冷，隨即發起抖來。
“我以為你死了……”寧一盈絕望地流出淚水，“至少，現在孩子還在，咱們當一切都沒發生過，還能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王小騫輕輕拿開寧一盈的手，忽然站起來，失笑道，“可是我們殺人了啊，怎麽重新開始？”
“你不說，沒人會知道。”
王小騫深深地凝視著寧一盈的眼睛，這一次，寧一盈在他的淚光中支離破碎。
他沒有說話。
這時，房門被敲響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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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兩三歲大的小女孩兒正攀在樓梯凳上，疑惑地盯著她。
“寧寧！”厚重親切的呼喚從不遠處傳來，小女孩兒回頭看了一眼，然後從樓梯凳上退下去，奔向了一個男人的懷抱。
“爸爸！”甜美的聲音刺破了寧一盈的心臟。她手一松勁，從滑梯頂端滑了下去，即便下意識地伸出了手，也沒人拉住她。
落回地面時，她意識到自己在哭。
男人聽見她的哭聲，領著小女孩兒走過來，問她：“姑娘，你沒事兒吧？”
寧一盈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小女孩兒，抹了把眼睛，對小女孩兒說：“一定要……保護好爸爸，不要讓任何人傷害爸爸。”
男人和小女孩兒不明就裏，不禁面面相覷。趁他們還沒再說什麽，寧一盈起身，拍了拍褲子，匆匆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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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盈真勇敢，你拍到的視頻可幫了爸爸大忙！”
“小盈，這是你上學以後的第一次期末考試，一定要考第一名啊！”
“小盈，你是爸爸的驕傲！”
“小盈……”
這時候，一個騎自行車的身影從寧一盈身邊的自行車道上忽然掠過。
那人穿著白襯衫、西裝褲子，梳著一個背頭，像極了寧一盈記憶中的父親。
她不禁奔跑起來，沖著那個背影大喊道：“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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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一盈就這麽追著，一開始還能勉強跑兩步，到後來只剩下雙腿麻木地前後交替。
而她的“爸爸”，早已消失在了夕陽下，永遠地融入了城市上空的那抹餘暉。
晚上五點，寧一盈回到了家。可能是懷孕的緣故，她感覺又困又乏，於是衣服都沒換就窩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父親的形象並沒再涉足她的識海。在夢裏，寧一盈回到了那個行李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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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騫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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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一盈聽了，面部開始不斷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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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行李箱裏是什麽？”她問。
王小騫偏過頭看了看廚房的方向，淡淡道：“兩袋大米。”
寧一盈顫抖著從地上爬起來。
“為什麽要這麽做？這樣耍人很好玩兒嗎？”
王小騫沈默了片刻，道：“我只是想考驗一下我爸，看看他到底會不會良心發現。”
寧一盈嘴角冷冷地勾了一下，問：“這也是對我的考驗吧？”
王小騫搖了搖頭：“我不想考驗你。”
從王小騫的眼中，寧一盈看見了王小騫從未有過的決絕。
“王小騫！”寧一盈忽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挪著膝蓋帶到王小騫面前，雙手抓住王小騫的褲腿，“我錯了，我只是一時糊塗，我是愛你的，真的！”
王小騫低頭俯視著寧一盈，一語不發。
“我懷了你的孩子！”寧一盈說，“看在孩子的份兒上，原諒我吧。”
“孩子？”王小騫終於開口，“你去婦科醫院預約打掉孩子的時候，一路上都沒回頭看看吧？我其實一直遠遠跟著你呢。”
寧一盈身上一冷，隨即發起抖來。
“我以為你死了……”寧一盈絕望地流出淚水，“至少，現在孩子還在，咱們當一切都沒發生過，還能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王小騫輕輕拿開寧一盈的手，忽然站起來，失笑道，“可是我們殺人了啊，怎麽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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