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始於功利，結束卻是因為愛情——許重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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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4：始於功利，結束卻是因為愛情——許重篇（下）
從樂山回到成都的第一時間，許重便向鹿曼曼提出了春節一起回河南老家。鹿曼曼點頭應允。
路上那樣艱苦，這個城市裏長大的女孩子並無力維持住溫柔體貼的好笑容。
好在一切都過去了，真的到了家裏，鹿曼曼很快就被許家父母妹妹溫暖的關切所感動。
許重默默在旁邊t看著，充滿了對女友品性的驕傲。
剛到家一天，表姨就上門來提親了，幸好當時許重和鹿曼曼以及許苗在外面散步。
如果這一切發生在遇見鹿曼曼之前，那會是許重求之不得的好事。
多少次大年初一上門拜見，受盡了表姨父不冷不熱的“嗯”“哦”聲。許重印象裏的他永遠端著，永遠用兩只鼻孔看人，幾乎從來不曾說過一句完整的話。
表姨表現得要親切一些，但仍透著精明與戒備，一副“你們別以為來做過兩次月嫂就可以隨意開口求助”的樣子。
許重的母親去給秀巧表姐做月嫂時，是想過不收錢的，但是厚厚一疊鈔票被表姨硬塞到了她的口袋裏，鼓鼓的，許媽媽著實舍不得拿出來還給人家。
頭一次是這樣，第二次也是這樣，每次照看完秀巧表姐的月子，許媽媽都帶著一疊錢，千恩萬謝地回了家。
面臨研究生畢業的許重第一次想到，父母對自己好像並不算周到慷慨，自己所讀的金融專業正是表姨父當官管理的那一塊，留著這樣一份寶貴的人情不好嗎？
甚至都不用父母省吃儉用去求人去送禮，不過是要他們免費出賣自己的勞力一段很短的時間，就這也舍不得為親生兒子鋪路嗎？
鹿曼曼對於男友父母忽然的變臉十分迷惘，她垂下秀麗的臉龐，低聲問許重：“怎麽了？”
他嘆口氣，只得哄她：“沒，表姨家裏有點事。”
鹿曼曼的父親給她的微信發來了500元壓歲錢，她拿出手機給許重看。
許重忍不住翻看她的手機，唉，她與她那位有錢的父親還真是不大親近。
500元壓歲錢其實也不少了，許重和許苗兩兄妹從來不曾得到過父母給的壓歲錢，就連其他親戚給的，母親也都說是存起來將來用。
連賬目明細都沒有，不知道“將來”要怎麽算。
但是，500元的壓歲錢又太少了，少到許重不敢拿出鹿曼曼的手機給自己父母看，他知道這不足以使他們打消跟表姨父家結親的念頭。
沒想到，僅僅過了一夜，鹿曼曼似乎知道了一切。
許重多次問自己，鹿曼曼是怎麽可能會知道這一切的呢？就連他本人都是幾個小時前才知道原來“妹妹”許苗是自己在婚戀市場上的備胎。
他對於自己父母的那份深沈陰暗，也極為詫異，也還在苦苦消化中。
他也是昨晚才知道表姨的承諾——如果他跟表姐完婚，表姨父將把他推薦到鄭州的投行。
投行算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工作了。
在對父母的不可置信與反感中，許重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媽媽所說的這句話還是很有道理的——別人再有錢也是別人的，就算是給自己花也是一輩子擡不起頭來；只有事業才是自己的，將來就算離婚，工作和職位總不會丟。
但，許重知道自己已經不能離開鹿曼曼了。
沒想到，半點不由人，根本輪不到他來“拋棄糟糠”。提出分手的人是鹿曼曼，不，她甚至沒有明確說分手，只是說家裏有事，需要立刻馬上回成都去。
但許重看得出，這不是真的，而且，流水落花春去也，他永遠失去了她。
他本能地想要挽回，甚至想要跟她一起離開家鄉。
回成都去，大年初一他不去表姨父家了，也沒有什麽回話。
讓自己媽媽去跟那一些從來沒有真正看得起他們家的人說去吧。
說兒子不懂事，不孝順，說什麽都行，他只要鹿曼曼。
但是，想到還有半年就要畢業，工作卻毫無著落，看著自己那卑鄙功利又極其強勢的父母，許重忽然退縮了。
不，他不是想要去娶表姐，不是要去依附表姨父找工作，而是真正的自慚形穢。
真心愛鹿曼曼的話，是不是就應該要放她走？
如果跟她一起離開這裏，回成都然後找一家銀行做櫃員，幾時才能讓她過上好一點兒的日子？
自己又真的能夠完全拋下這個窮家與父母嗎？
鹿曼曼會是好兒媳婦嗎？她能像村裏其他高價彩禮娶回來的兒媳婦們一樣，盡管跟天天跟公公婆婆鬥氣吵嘴，卻仍能兢兢業業地做著所有的家務，勤勤懇懇地服侍他們嗎？
以自己父母的精明勢利，鹿曼曼使他們失去了跟“達官貴人”表姨父成為親家的可能，他們還能善待她嗎？鹿曼曼又能受得住這兩個厲害俗氣農村老人明裏暗裏的磋磨嗎？
因為已經發自內心地愛上鹿曼曼，許重得以站在她的角度由外而內地重新審視自己的父母與原生家庭，不由得悚然——從前的自己身處其間，竟“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他還以為所有的農村人都淳樸善良慈祥。
不可讓駿馬犁田，他許重何德何能，有什麽權利讓鹿曼曼一生受委屈？讓她含著眼淚做這樣一個鄉下寡德窮家的好兒媳婦？
許重知道自己不配，自己那自私逐利的父母也不配。
在小縣城的山寨炸雞店裏，看著“傻大姐兒”般大快朵頤吃雞腿的許苗，耳裏聽著她與鹿曼曼的對白——她想要做裁縫、老師和歌星，許重下定了決心。
成全鹿曼曼的人生吧，親愛的曼曼，請帶著我的祝福和隱忍，回到屬於你的碧海藍天。
許重快要被自己感動哭了。
天地良心，最開始他只是想要利用鹿曼曼，想不到陷落的竟是自己。許重苦澀地垂下頭來，這不能怪自己太軟弱，因為她曾經用她白皙的手那般珍愛地捧起他粗短黝黑的手輕輕摩挲。
他從此再也不會因為自己這雙“老農民”手而自卑。
在等鹿曼曼和許苗去洗手間時，許重在旁邊的小店裏花兩百塊買了一個最便宜的二手智能手機，然後趕著在鹿曼曼檢票前一刻，把她送的手機還給了她。
他從前對鹿曼曼所有的付出，全是心甘情願且不求回報的，希望鹿曼曼有一天能悟到這一點。
大年初一當然還是全家整整齊齊上門拜見了表姨父的。
許重囁嚅著私下對表姨說：“表姨，從小到大秀巧表姐便是我心中公主娘娘一般尊貴的存在，我不敢，我不配。但是請你和表姨父給我一點時間，等我將來出息了，一定好好照顧秀巧表姐和兩個外甥。”
表姨冷笑了兩聲：“行，那你多努力。”
勉強算是沒有傷著大家的面子，但是許重心底那一點隱藏的期待也落空了——表姨父並沒有因為他的“富貴不能淫”而更加賞識他，一個字都沒有提他找工作的事。
回到家，許重仍是怔怔的，許苗是一貫的輕手輕腳毫無存在感，父母則開始不斷長籲短嘆。
苦到極處，許重仍有點為鹿曼曼慶幸。幸虧分了手，否則自己這一對窩裏橫的爹媽不是鹿曼曼能招架得住的，她得吃好多苦。
許重又一次為自己的深情所感動，此時的他迫切需要了解到自己竟是這樣一種清貴而舍己為人的人。只有這樣，他心裏對於失去表姨父支持的遺憾才會少一點兒。
回成都前，許重甚至傲嬌地向父母表示，功名未成之前他是不會再戀愛娶妻的了——他不忍心讓任何一個女孩子來承受他原生家庭的一切。
然後他就頭也不回地走了，不是果斷，而是害怕。
在窮人家裏，沒有賺錢能力的子女是二等人，是附屬品，是無力者和軟弱者。他們想要反抗父母的話，需要比正常家庭的孩子多付出好幾倍的勇氣。
研三下學期的這半年，許重過得很不順利。
就像他所預想的那樣，成都這個二線城市，果然沒有那麽多理想的工作。他投了許多簡歷，面試的機會卻寥寥。
想要好的平臺和崗位，可能真的要去大城市。
離開成都也好，在這裏的每一天他都暗暗期待會偶遇鹿曼曼，比找不到工作還令人沮喪。
下了決心後，許重往北上廣都投去了簡歷。一個多月後，他通過了上海一家大公司的視頻筆試和面試，便打包好簡單的行李準備前往。
臨行的前一夜，他在鹿曼曼的樓下站了一個通宵。當然並沒有偶遇到她，只是透過她的窗簾的燈光知道她在家，夜裏十一點時，她熄滅了燈。
許重低下頭微笑，祝她好夢，祝自己有個好前程。
接下來他面臨的是30個小時的火車硬座，困得一上車就趴著睡覺，多好。
在小桌上捂著臉的時候，就算是哭了別人也不知道。
到上海的第一天許重就租到了地下室，慢慢添置了一些生活必需品。
拿到第一個月的薪水後，許重去買了一只新手機——跟鹿曼曼過去送給他的那款一模一樣。
窮人家的孩子，要做情種也就做到這個份兒上了，他還得努力上班賺錢，無法放任自己一味消沈下去。
又過了幾個月，許重接到了妹妹許苗的電話，她想要去鄭州做學徒，將來做裁縫。
他滿口承諾，t全力支持。
父母搶過電話，大聲哭泣，當著許苗的面不敢說多年來的小算盤，只是翻來覆去地痛罵他們兄妹倆“不孝順”“蠢”“早知道不供他讀書了”“白眼狼”“天天好吃好喝供著都帶不親”……
許重輕輕掛上電話。
許苗有許苗的聰明，當晚她在上夜班的路上就又給許重打來了電話。
接到電話的許重有點欣慰，許苗只是不會讀書，人還是很機靈的，他可以放心了。
他直接給許苗轉去了三千塊錢。
許苗笑中帶淚：“哥，你放心，我將來還錢給你。”
許重笑了，他想著要是鹿曼曼還在身邊就好了，她一定會稱讚他的。
許苗說今晚不去上班了，回家收拾行李去。
許重提醒她：“你在家裏還有什麽？幾件衣服？這三千塊錢還不夠你到了鄭州去買的嗎？”
許苗破涕為笑，許重又提醒她：“別把身份證弄丟了，到了鄭州別為省錢住小旅館，先找個快捷酒店住著，然後再去找裁縫店做學徒。”
許苗倒是比哥哥順利很多——本來嘛，她對工作要求極低，可不就是早上剛到鄭州，下午就已經開始幫女老板洗碗掃地了嗎？
對於未來，她信心滿滿，分別給父母和哥哥打了報平安的電話——才離家十幾個小時，她就已經無師自通到堅持不肯告訴父母她自己的具體地址了。
許家父母又打電話給許重，大罵許苗不孝順，許重忍不住微笑。
沒有具體地址，也就找不到女兒，何況女兒走得這麽堅決這麽突然，找到她也未必能拉她回來。他們就是再精明厲害些，也沒有辦法。
許重做這一切事情時都感覺鹿曼曼就在身邊，他甚至低下頭來，嘗試著吻空氣裏的她。
沒想到，就在許苗事件的一周後，許重看到了鹿曼曼的領證朋友圈。
這個心上的女孩，終於找到了配得上她的新郎。
距離他們的分手，也不過一年時間。許重顫抖著點了一個讚，並沒有說聲“恭喜”，而是打開自己那空無一物的朋友圈，在淚眼模糊中寫下了一段話：“在上海工作已經半年了，慢慢習慣；上周收到妹妹許苗的電話，她在鄭州學做裁縫也很開心。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然後配上一張東方明珠塔的圖片，他發出了自己有生之年第一條朋友圈。
鹿曼曼沒有點讚更沒有回覆，但是許重願意相信她看到了，他知道鹿曼曼心腸很好，他知道她是真的關心許苗。
到了下午，許重便開始感冒咳嗽，晚間已經開始發燒。
躺了三天，才有氣無力地活轉了過來，他知道他的心腸從此更加冷硬了。
很快就要過年了，他當然不會回家，可以想象許苗也不敢回家。
許重輕輕地笑了，下床洗漱準備去上班。
上海的適齡女性似乎比男性要多一些，又過了幾周，有一個技術部的女同事來表示好感。
這位女同事比許重大一歲，是個模樣老實的安徽姑娘，她佯裝無意地告訴許重她高考時數學單科140分——她沒有說到自己的文科成績，是因為文科不夠好。
許重知道會主動向異性展示自身優點的人多少都是對其有點意思，他也曾經這樣過。
他只是微笑不語。
許重知道，自己還是喜歡鹿曼曼那一款，她不能算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卻是天真的樂觀的簡單的戀愛腦。
年輕的他還看不清楚，其實鹿曼曼不是戀愛腦，並且戀愛腦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不能當做擇偶標準。
最重要的是，真正的戀愛腦，又不會愛上其貌不揚的他。
好在一時看不懂這些都沒關系，許重現在又不打算立刻戀愛結婚，慢慢他也都會明白過來的。
他所租住的地下室是老上海的城中村，左鄰右舍都是陋室明娟，上海最底層的土著。偶爾也會遇到年輕天真不學無術的上海本地姑娘前來打一聲招呼，通過大半年來鄰裏間不隔音的閑聊，他認識她們，知道她們大部分中專畢業，身材長相都有一些短板，在步行可達的超市裏收銀或者在小公司裏做前臺，三代同堂地住著一套無貸款的小房子，老人們往往退休金極低。
他的眼睛只是微微亮了一下，隨即又黯然坐好。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他的生命也只有短短幾十年，任性一點也好，就不去將就了吧。
同事間偶爾的團建聚餐，許重永遠眼觀鼻鼻觀心。他答應自己，再給內心一些修覆時間，再等等吧，現在他的心裏還滿是鹿曼曼。
會一直為了心中的真愛守身如玉嗎？許重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堅貞——他會技癢，跟鹿曼曼在一起的這段時間，他“男友力”精進了不少，如果從此荒疏這項“技能”，多少有點可惜。
一切因為失戀而痛苦的人，無非是因為“時間不夠長”或者“新人不夠好”，許重勸慰著自己，並且努力工作，默默儲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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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樂山回到成都的第一時間，許重便向鹿曼曼提出了春節一起回河南老家。鹿曼曼點頭應允。
路上那樣艱苦，這個城市裏長大的女孩子並無力維持住溫柔體貼的好笑容。
好在一切都過去了，真的到了家裏，鹿曼曼很快就被許家父母妹妹溫暖的關切所感動。
許重默默在旁邊t看著，充滿了對女友品性的驕傲。
剛到家一天，表姨就上門來提親了，幸好當時許重和鹿曼曼以及許苗在外面散步。
如果這一切發生在遇見鹿曼曼之前，那會是許重求之不得的好事。
多少次大年初一上門拜見，受盡了表姨父不冷不熱的“嗯”“哦”聲。許重印象裏的他永遠端著，永遠用兩只鼻孔看人，幾乎從來不曾說過一句完整的話。
表姨表現得要親切一些，但仍透著精明與戒備，一副“你們別以為來做過兩次月嫂就可以隨意開口求助”的樣子。
許重的母親去給秀巧表姐做月嫂時，是想過不收錢的，但是厚厚一疊鈔票被表姨硬塞到了她的口袋裏，鼓鼓的，許媽媽著實舍不得拿出來還給人家。
頭一次是這樣，第二次也是這樣，每次照看完秀巧表姐的月子，許媽媽都帶著一疊錢，千恩萬謝地回了家。
面臨研究生畢業的許重第一次想到，父母對自己好像並不算周到慷慨，自己所讀的金融專業正是表姨父當官管理的那一塊，留著這樣一份寶貴的人情不好嗎？
甚至都不用父母省吃儉用去求人去送禮，不過是要他們免費出賣自己的勞力一段很短的時間，就這也舍不得為親生兒子鋪路嗎？
鹿曼曼對於男友父母忽然的變臉十分迷惘，她垂下秀麗的臉龐，低聲問許重：“怎麽了？”
他嘆口氣，只得哄她：“沒，表姨家裏有點事。”
鹿曼曼的父親給她的微信發來了500元壓歲錢，她拿出手機給許重看。
許重忍不住翻看她的手機，唉，她與她那位有錢的父親還真是不大親近。
500元壓歲錢其實也不少了，許重和許苗兩兄妹從來不曾得到過父母給的壓歲錢，就連其他親戚給的，母親也都說是存起來將來用。
連賬目明細都沒有，不知道“將來”要怎麽算。
但是，500元的壓歲錢又太少了，少到許重不敢拿出鹿曼曼的手機給自己父母看，他知道這不足以使他們打消跟表姨父家結親的念頭。
沒想到，僅僅過了一夜，鹿曼曼似乎知道了一切。
許重多次問自己，鹿曼曼是怎麽可能會知道這一切的呢？就連他本人都是幾個小時前才知道原來“妹妹”許苗是自己在婚戀市場上的備胎。
他對於自己父母的那份深沈陰暗，也極為詫異，也還在苦苦消化中。
他也是昨晚才知道表姨的承諾——如果他跟表姐完婚，表姨父將把他推薦到鄭州的投行。
投行算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工作了。
在對父母的不可置信與反感中，許重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媽媽所說的這句話還是很有道理的——別人再有錢也是別人的，就算是給自己花也是一輩子擡不起頭來；只有事業才是自己的，將來就算離婚，工作和職位總不會丟。
但，許重知道自己已經不能離開鹿曼曼了。
沒想到，半點不由人，根本輪不到他來“拋棄糟糠”。提出分手的人是鹿曼曼，不，她甚至沒有明確說分手，只是說家裏有事，需要立刻馬上回成都去。
但許重看得出，這不是真的，而且，流水落花春去也，他永遠失去了她。
他本能地想要挽回，甚至想要跟她一起離開家鄉。
回成都去，大年初一他不去表姨父家了，也沒有什麽回話。
讓自己媽媽去跟那一些從來沒有真正看得起他們家的人說去吧。
說兒子不懂事，不孝順，說什麽都行，他只要鹿曼曼。
但是，想到還有半年就要畢業，工作卻毫無著落，看著自己那卑鄙功利又極其強勢的父母，許重忽然退縮了。
不，他不是想要去娶表姐，不是要去依附表姨父找工作，而是真正的自慚形穢。
真心愛鹿曼曼的話，是不是就應該要放她走？
如果跟她一起離開這裏，回成都然後找一家銀行做櫃員，幾時才能讓她過上好一點兒的日子？
自己又真的能夠完全拋下這個窮家與父母嗎？
鹿曼曼會是好兒媳婦嗎？她能像村裏其他高價彩禮娶回來的兒媳婦們一樣，盡管跟天天跟公公婆婆鬥氣吵嘴，卻仍能兢兢業業地做著所有的家務，勤勤懇懇地服侍他們嗎？
以自己父母的精明勢利，鹿曼曼使他們失去了跟“達官貴人”表姨父成為親家的可能，他們還能善待她嗎？鹿曼曼又能受得住這兩個厲害俗氣農村老人明裏暗裏的磋磨嗎？
因為已經發自內心地愛上鹿曼曼，許重得以站在她的角度由外而內地重新審視自己的父母與原生家庭，不由得悚然——從前的自己身處其間，竟“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他還以為所有的農村人都淳樸善良慈祥。
不可讓駿馬犁田，他許重何德何能，有什麽權利讓鹿曼曼一生受委屈？讓她含著眼淚做這樣一個鄉下寡德窮家的好兒媳婦？
許重知道自己不配，自己那自私逐利的父母也不配。
在小縣城的山寨炸雞店裏，看著“傻大姐兒”般大快朵頤吃雞腿的許苗，耳裏聽著她與鹿曼曼的對白——她想要做裁縫、老師和歌星，許重下定了決心。
成全鹿曼曼的人生吧，親愛的曼曼，請帶著我的祝福和隱忍，回到屬於你的碧海藍天。
許重快要被自己感動哭了。
天地良心，最開始他只是想要利用鹿曼曼，想不到陷落的竟是自己。許重苦澀地垂下頭來，這不能怪自己太軟弱，因為她曾經用她白皙的手那般珍愛地捧起他粗短黝黑的手輕輕摩挲。
他從此再也不會因為自己這雙“老農民”手而自卑。
在等鹿曼曼和許苗去洗手間時，許重在旁邊的小店裏花兩百塊買了一個最便宜的二手智能手機，然後趕著在鹿曼曼檢票前一刻，把她送的手機還給了她。
他從前對鹿曼曼所有的付出，全是心甘情願且不求回報的，希望鹿曼曼有一天能悟到這一點。
大年初一當然還是全家整整齊齊上門拜見了表姨父的。
許重囁嚅著私下對表姨說：“表姨，從小到大秀巧表姐便是我心中公主娘娘一般尊貴的存在，我不敢，我不配。但是請你和表姨父給我一點時間，等我將來出息了，一定好好照顧秀巧表姐和兩個外甥。”
表姨冷笑了兩聲：“行，那你多努力。”
勉強算是沒有傷著大家的面子，但是許重心底那一點隱藏的期待也落空了——表姨父並沒有因為他的“富貴不能淫”而更加賞識他，一個字都沒有提他找工作的事。
回到家，許重仍是怔怔的，許苗是一貫的輕手輕腳毫無存在感，父母則開始不斷長籲短嘆。
苦到極處，許重仍有點為鹿曼曼慶幸。幸虧分了手，否則自己這一對窩裏橫的爹媽不是鹿曼曼能招架得住的，她得吃好多苦。
許重又一次為自己的深情所感動，此時的他迫切需要了解到自己竟是這樣一種清貴而舍己為人的人。只有這樣，他心裏對於失去表姨父支持的遺憾才會少一點兒。
回成都前，許重甚至傲嬌地向父母表示，功名未成之前他是不會再戀愛娶妻的了——他不忍心讓任何一個女孩子來承受他原生家庭的一切。
然後他就頭也不回地走了，不是果斷，而是害怕。
在窮人家裏，沒有賺錢能力的子女是二等人，是附屬品，是無力者和軟弱者。他們想要反抗父母的話，需要比正常家庭的孩子多付出好幾倍的勇氣。
研三下學期的這半年，許重過得很不順利。
就像他所預想的那樣，成都這個二線城市，果然沒有那麽多理想的工作。他投了許多簡歷，面試的機會卻寥寥。
想要好的平臺和崗位，可能真的要去大城市。
離開成都也好，在這裏的每一天他都暗暗期待會偶遇鹿曼曼，比找不到工作還令人沮喪。
下了決心後，許重往北上廣都投去了簡歷。一個多月後，他通過了上海一家大公司的視頻筆試和面試，便打包好簡單的行李準備前往。
臨行的前一夜，他在鹿曼曼的樓下站了一個通宵。當然並沒有偶遇到她，只是透過她的窗簾的燈光知道她在家，夜裏十一點時，她熄滅了燈。
許重低下頭微笑，祝她好夢，祝自己有個好前程。
接下來他面臨的是30個小時的火車硬座，困得一上車就趴著睡覺，多好。
在小桌上捂著臉的時候，就算是哭了別人也不知道。
到上海的第一天許重就租到了地下室，慢慢添置了一些生活必需品。
拿到第一個月的薪水後，許重去買了一只新手機——跟鹿曼曼過去送給他的那款一模一樣。
窮人家的孩子，要做情種也就做到這個份兒上了，他還得努力上班賺錢，無法放任自己一味消沈下去。
又過了幾個月，許重接到了妹妹許苗的電話，她想要去鄭州做學徒，將來做裁縫。
他滿口承諾，t全力支持。
父母搶過電話，大聲哭泣，當著許苗的面不敢說多年來的小算盤，只是翻來覆去地痛罵他們兄妹倆“不孝順”“蠢”“早知道不供他讀書了”“白眼狼”“天天好吃好喝供著都帶不親”……
許重輕輕掛上電話。
許苗有許苗的聰明，當晚她在上夜班的路上就又給許重打來了電話。
接到電話的許重有點欣慰，許苗只是不會讀書，人還是很機靈的，他可以放心了。
他直接給許苗轉去了三千塊錢。
許苗笑中帶淚：“哥，你放心，我將來還錢給你。”
許重笑了，他想著要是鹿曼曼還在身邊就好了，她一定會稱讚他的。
許苗說今晚不去上班了，回家收拾行李去。
許重提醒她：“你在家裏還有什麽？幾件衣服？這三千塊錢還不夠你到了鄭州去買的嗎？”
許苗破涕為笑，許重又提醒她：“別把身份證弄丟了，到了鄭州別為省錢住小旅館，先找個快捷酒店住著，然後再去找裁縫店做學徒。”
許苗倒是比哥哥順利很多——本來嘛，她對工作要求極低，可不就是早上剛到鄭州，下午就已經開始幫女老板洗碗掃地了嗎？
對於未來，她信心滿滿，分別給父母和哥哥打了報平安的電話——才離家十幾個小時，她就已經無師自通到堅持不肯告訴父母她自己的具體地址了。
許家父母又打電話給許重，大罵許苗不孝順，許重忍不住微笑。
沒有具體地址，也就找不到女兒，何況女兒走得這麽堅決這麽突然，找到她也未必能拉她回來。他們就是再精明厲害些，也沒有辦法。
許重做這一切事情時都感覺鹿曼曼就在身邊，他甚至低下頭來，嘗試著吻空氣裏的她。
沒想到，就在許苗事件的一周後，許重看到了鹿曼曼的領證朋友圈。
這個心上的女孩，終於找到了配得上她的新郎。
距離他們的分手，也不過一年時間。許重顫抖著點了一個讚，並沒有說聲“恭喜”，而是打開自己那空無一物的朋友圈，在淚眼模糊中寫下了一段話：“在上海工作已經半年了，慢慢習慣；上周收到妹妹許苗的電話，她在鄭州學做裁縫也很開心。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然後配上一張東方明珠塔的圖片，他發出了自己有生之年第一條朋友圈。
鹿曼曼沒有點讚更沒有回覆，但是許重願意相信她看到了，他知道鹿曼曼心腸很好，他知道她是真的關心許苗。
到了下午，許重便開始感冒咳嗽，晚間已經開始發燒。
躺了三天，才有氣無力地活轉了過來，他知道他的心腸從此更加冷硬了。
很快就要過年了，他當然不會回家，可以想象許苗也不敢回家。
許重輕輕地笑了，下床洗漱準備去上班。
上海的適齡女性似乎比男性要多一些，又過了幾周，有一個技術部的女同事來表示好感。
這位女同事比許重大一歲，是個模樣老實的安徽姑娘，她佯裝無意地告訴許重她高考時數學單科140分——她沒有說到自己的文科成績，是因為文科不夠好。
許重知道會主動向異性展示自身優點的人多少都是對其有點意思，他也曾經這樣過。
他只是微笑不語。
許重知道，自己還是喜歡鹿曼曼那一款，她不能算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卻是天真的樂觀的簡單的戀愛腦。
年輕的他還看不清楚，其實鹿曼曼不是戀愛腦，並且戀愛腦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不能當做擇偶標準。
最重要的是，真正的戀愛腦，又不會愛上其貌不揚的他。
好在一時看不懂這些都沒關系，許重現在又不打算立刻戀愛結婚，慢慢他也都會明白過來的。
他所租住的地下室是老上海的城中村，左鄰右舍都是陋室明娟，上海最底層的土著。偶爾也會遇到年輕天真不學無術的上海本地姑娘前來打一聲招呼，通過大半年來鄰裏間不隔音的閑聊，他認識她們，知道她們大部分中專畢業，身材長相都有一些短板，在步行可達的超市裏收銀或者在小公司裏做前臺，三代同堂地住著一套無貸款的小房子，老人們往往退休金極低。
他的眼睛只是微微亮了一下，隨即又黯然坐好。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他的生命也只有短短幾十年，任性一點也好，就不去將就了吧。
同事間偶爾的團建聚餐，許重永遠眼觀鼻鼻觀心。他答應自己，再給內心一些修覆時間，再等等吧，現在他的心裏還滿是鹿曼曼。
會一直為了心中的真愛守身如玉嗎？許重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堅貞——他會技癢，跟鹿曼曼在一起的這段時間，他“男友力”精進了不少，如果從此荒疏這項“技能”，多少有點可惜。
一切因為失戀而痛苦的人，無非是因為“時間不夠長”或者“新人不夠好”，許重勸慰著自己，並且努力工作，默默儲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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